78.

下午一点半，各班的校车已经在校外集结完毕，教导主任开始拿着他那个全损音质的大喇叭催促大家排队上车。

许昼和江翎中间隔着好几队人，踮着脚抬头看也不太能看得清，许昼又不太习惯在人群之中把自己的脸露出来，只好失望地低下头，心想怎么离得这么远。

不过，能和江翎一起参加这个活动已经足够幸运了吧，这怎么不算是一起出来玩呢?

说不定一会儿到了目的地还能碰到，对了，他还可以把他做的黄油小饼干分给江翎吃！江翎上次说了不讨厌他的，应该也不会拒绝他的小饼干吧？那就太好了，看来这次秋游也不算那么糟糕……

79.

“喂。”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许昼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肩，他面无表情抬头，根据黑色盘金龙的上衣判断出来这是李吉。

吉吉国王很嫌弃： “磨磨唧唧的。”

毛毛附和： “就是！”

吉吉国王撇嘴： “看你那小身板风吹就倒，还背那么多东西。”

毛毛附和： “就是！”

许昼不自觉攥紧衣角，周围的空气仿佛粘滞住，越来越喘不过气，和别人交流本来就会让他有点焦虑，更别说是这种指责的语气。

他想说什么，可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昼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心想他果然没办法正常融入大家，难道秋游刚开始他的队友就要抛弃他了吗？那他怎么办？他要失去给江翎送饼干的机会打道回府和猫一起抱头痛哭了吗?

他脑袋里一团乱麻，可肩上却忽然一轻。

……诶?

他身边的李吉动作豪迈地捋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比巴卜纹身，一把拎起了他的包，单肩背了过去。

这位露着水笔手表与泡泡糖纹身的大哥深沉道：

“不用谢，我们这种在道上混的都看重义气，为兄弟两力插刀也不算啥。”

毛奥鼓掌附和： “大哥说得对！”

顺手帮许昼拎了一个袋子。

张百卷也抬头，默默扶了一下眼镜，“纠正一下，李吉，那叫两肋插刀。”

也帮许昼拿了一个包。

原本前胸后背左胳膊右胳膊都负重的许昼一下子只剩下了手里的小零食袋子，瞬间轻松不少，连平时总是弯着的背都好像挺直了不少。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三人，黑沉沉的眼睛亮起来一点，胸口小幅度加速起伏了几下，过了好几秒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声若蚊呐的： “谢谢。”

好像融入人群也不是那么可怕。

至少，他眼前这群奇形怪状的队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

80.

秋游目的地在近郊的一片山地，有清澈的溪水和矮矮的山。

原本繁茂的绿地已经开始呈现出泛黄的态势，但并不显得颓败，反而看起来暖洋洋的。

平时被关在学校难得透口气的高中生们宛如脱缰的野马飞速占领了各个山头，扫兴的年级主任还在提着大喇叭让大家回去以后写作文，但没人搭理，只好又提着喇叭悻悻走了。

于是大家欢呼鼓掌，当即席地而坐，大摆宴席起来。

81.

草地上很快长出一块块五颜六色的野餐布，“撕拉撕拉”拆零食包装的声音不绝于耳。

许昼拎着自己塞满了黄油小饼干的袋子，望着班里同学们的位置犹豫了半天，往前迈一步，又退回来，往前迈一步，又退回来，往迈走一步，又……

然后他被愤怒的吉吉国王往人群的方向推了一下。

“去一边跳舞去，没看见我铺野餐布呢！”

许昼一个踉跄，往前了好几步，“……抱、抱歉。”

82.

周围人来人往的感觉对许昼来说不太好，他浑身都紧绷起来，手指紧抓着那个袋子，站在和大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飞速思考——

他们好像的确在分零食吃所以我现在过去是可以的吧会显得很奇怪吗?

我要怎么走过去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表情什么动作啊啊啊！

如果不说话直接把东西递给他们会不会不太好啊啊啊！

会有人想要吃我做的饼干吗万一大家都不喜欢怎么办我到底应不应该过去啊！

83.

野餐布边刚好能注意到许昼的一对早恋小情侣面面相觑。

女生往后躲了一下，疑惑道： “那是许昼吗？他在干嘛？为、为什么要一脸冷漠地朝我们这个方向看？好可怕。”

她男朋友脸上的笑也僵住，挠了挠头，“好像是哈，怎么感觉那哥们阴气沉沉的，有种做什么生死攸关大决断的纠结感，他不会要暗杀我们吧？”

女生瑟瑟发抖，“我第一次见许昼就感觉他好像电影里那种阴冷苍白，寡言残忍的少年杀人狂，咱们明天不会上社会频道吧？”

男生面露惊恐，“真的啊，他手里还拎着东西，不会是斧头或者电锯吧，诶我靠，他他他他走过来了！”

这对苦命鸳鸯对视一眼，当即泪眼汪汪地拥抱在一起：

“你不要过来啊！”.

84.

许昼根本没注意到那对苦命鸳鸯。

他在以毫米丈量自己和人群的距离，悄悄的，挪一点，再挪一点，很好，这个距离刚好够他伸手把东西塞过去。

心理医生建议他慢慢来，许昼想了想，虽然他有想要融入大家的意向，但是现在让他主动和别人交流有点太困难了。

分享食物一般是示好的行为，他把零食分给大家大概也能达到友好社交的目的吧?

85.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中，低着头，动作可疑，行事诡异的许昼同学拎了一袋东西，像放炸药一样自认为悄无声息地塞到了大家的野餐垫上，然后立刻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愣了三秒，立刻面露恐慌地以袋子为圆心退出了一个半圆。

“许昼这是在干什么？他平时不都离我们远远的吗?”

“完了，他不会是看我们不顺眼，要杀了我们吧?”

“这是什么？炸药吗？”

勇敢的体委上前戳了戳袋子，确认不会炸后小心翼翼打开来看。

大家一眨不眨盯着他，屏住呼吸，“是什么？”

体委神情严肃，审视了袋子里的东西两秒，很专业地下结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饼干。”

还抱在一起的苦命鸳鸯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投毒吗?”

86.

短短十分钟。

关于许昼的传言已经从“少年杀人狂”变成“苗疆蛊毒圣子”再变成“伪装成高中生的金牌杀手”了。

那袋被做成小猫形状的黄油小饼干被大家谨慎地放在野餐布边边上，敬而远之，没人敢碰一下。

87.

回到吉吉毛毛人中龙凤身边后，许昼一分钟要往小饼干的位置看三次，看一次，就要在心里叹一口气。

……没人吃他的饼干。

要知道，那可是无敌可爱超级美味精心烘焙猫猫头黄油小饼干啊！

居然能有人拒绝。

许昼整个人都失落下来，头顶简直要冒出来一朵乌云，滴滴答答地掉雨点。

果然，大家讨厌他，也讨厌他的无敌可爱超级美味精心烘焙猫猫头黄油小饼干。

88.

身后脚步声响起，有人轻轻拍了拍许昼的肩。

沉浸在伤心中的许昼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闪躲了一下，转头却撞入来人那双漆黑如同深水般的眼睛中。

是江翎。

89.

江翎背着光站在许昼身后，侧身替他挡了一下山间的凉风。

江翎问： “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昼愣愣地抬头，碎发从额边散开，露出那双透着点茫然的漂亮圆眼睛。

他没听清，或者说他听清了，但是很难理解也很难相信在秋游的这么多人里，备受欢迎的江翎会抛下自己原本的队友而特意跑来和他吃饭。

这怎么可能呢？这是在做梦吗?

他最近在有关江翎的事上好像有点太走运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显灵了，大恩大德大慈大悲的神君仙女报上名号，他回去就三叩九拜烧高香！

90.

见许昼久久不回答，江翎干脆稍微弯下腰，拨弄了一下他被风吹乱的额发，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可以吗？一起吃东西。”

这回许昼倒是彻底听清了，也理解了，就是紧张得说不出话，简简单单一个点头的动作也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江翎没在意他僵硬的神情，又转头看向那奇形怪状三人组，礼貌开口道：

“你们是许昼的队友吗？许昼和我一起，可以吗?”

吉吉、毛毛和龙凤当然没意见，立刻点了点头，整齐划一，气壮山河。

三人目送大名鼎鼎的帅哥学神一手拎包一手拉走了他们那个仿佛生长在潮湿角落的阴暗哑巴队友，许久才面面相觑，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早起的喳，吃到了最新鲜的瓜。

李吉咳了一声，“真人不露相，这家伙人脉还挺广。”

毛奥蹲在地上抖搂东西，“师父去做驸马了，还取什么经，快快分行李，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高老庄。”

91.

许昼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很迟钝的人，记不住别人的长相，没办法感知别人细微的情绪，也掌握不了社交分寸。

但每每站到江翎边，却又根本不是这样。

来自江翎的一切，哪怕再微小，他也能感察到。

对方这些天里的示好和结交意图太明显，似乎并不能完全用人美心善概括过去，所以许昼为数不多动脑子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一点奇怪。

就比如此刻。

自从被江翎拉住手腕时他就已经心脏加速血压飙升神飞天外从宇宙大爆炸一口气历数到三体人降临，直到微凉的山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才稍稍镇定下来，低头尽量让稍长的碎发盖住自己通红的耳尖，开始思考江翎为什么要特意来和他一起。

一时间，许昼的脑海里冒出来个辩论台，辩论手各就各位，聚光灯唰地打亮。

穿西装打领带的一号辩论手举起“霸总文学论”的牌子，有理有据道： “根据我多年潜心研究《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经验来看，像江翎这种长得帅成绩好家世优越的人之后显然会成为霸总，而霸总往往不能抗拒可怜小白花的吸引，他现在显然是被凄楚孤单惹人怜爱的许昼吸引了！这就是——爱！”

许昼头上登时冒出来一团黑线，什么小白花，他根本不像花啊！顶多是根草吧！不对，好像草也不贴切，他明明是不能晒太阳的阴暗角落的蘑菇吧……

穿校服青春洋溢的二号辩论手举起“青梅竹马论”的牌子，得意洋洋： “一号辩友的理论毫无根据，探究原因应该溯源，依我来看，江翎和许昼显然是青梅竹马，儿时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可惜许昼早早把一切都忘掉，只剩下江翎还想要挽回昔日的情谊……太感人了呜呜。”

许昼沉默： “……看似很有道理，实则毫无道理，我连幼儿园都没上过，哪来的儿时伙伴, pass。”

一身亮灰色太空服的三号辩手举起“外星来客论”的牌子，“显而易见，江翎太完美了，这么完美的人有很大概率是外星人，他一定身负什么探知地球秘密的任务，要从最好骗的许昼身上下手，许昼你可不要当球奸啊，你……”

三号辩手还没说完就被搭档, 许昼两眼发黑: “pass！pass！pass!”

最后一位辩论手轻咳一声，举起了“渣男养鱼论”的牌子，“其实，最合理的情况明明是江翎发现了许昼在暗恋他，感觉有意思，所以偶尔逗一下给个好脸就当养鱼了。喂，许昼，你可要把持住。”

许昼一个头两个大，混乱思维卷成一团乱麻线，从这儿滚到学校把教导主任缠绕三百圈再滚回来都理不完。

算了，算了。

许昼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不如直接问一下好了。

92.

于是，刚刚铺好野餐布的江翎一抬头就发现许昼正在看他。

稍垂着头，眼睛被细碎的发丝和长长的浓密的睫毛挡住，淡红色的嘴唇紧抿着，一副紧张僵硬仓皇无措的样子。

江翎就忍不住想去拨开他的额发，想去看那双明明在家里会弯起来的亮晶晶的眼睛，可还没碰到，许昼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

“……为什么?”

许昼开口，声音很低，因为有点紧张，嗓子还有些哑。

他现在还不太能在和人交流时说出长句子，就问了这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要特意来找我?

这简直不能说是病错句了，缺主语缺谓语却宾语，就那么一个孤零零的词。

可江翎就是明白了。

他很轻地弯了一下唇角，这是许昼第一次看江翎笑，他原本黑沉沉的眼睛亮起了一点点，盯着对方唇角的那一点弧度心脏砰砰直跳。

而后就听江翎说：

“如果是朋友的话，一起吃饭很正常的吧？”

93.

许昼完全愣住了，一个字一个字解析那句话的意思，然后一

他在心里放了一百发礼炮！

感谢秋游感谢草地感谢教导主任感谢花花草草小鱼小鸟感谢脱落酸草履虫大气层季风环流太阳黑子！

此时此刻，许昼觉得自己需要拿出小手绢，一边擦眼泪一边摆正话筒，面对闪光灯侃侃而谈：

谢谢，谢谢大家，如果不是大家的支持，我是不会拿到“和江翎成为朋友”这一大奖的。

……

至于为什么……管他为什么呢！

就算江翎是外星人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知道什么人类秘密。

至于江翎是渣男在养鱼那更无所谓，反正怎么看他都不会亏。

所以，许昼毫不犹豫地张嘴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