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外面的风又大起来，学校里的银杏树叶被风卷着从窗缝溜进教室，刚好落在许昼的肩上。

江翎顺手给他摘下来，“在做卷子？”

“啊……是。”

许昼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到自己那14分的卷面上，脸立刻烫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把卷子收走。

对于江翎这种数学考141都算发挥失误的人来说，看到他考14分该不会觉得他智力上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让江翎看到，不然他在江翎面前为数不多的好印象也会摇摇欲坠的。

可许昼收卷子的动作实在是太眼迟手慢了，果然，不出意外地被人拦住。

他眼睁睁看着江翎推开窗，拿起那张卷子，审视几秒后微微蹙了下眉。

许昼的心就一下子悬起来，他抿唇看向江翎。

完了……他不会觉得我是弱智吧?

他妈妈让他跟弱智玩吗?

许昼嚅嗫着想解释点什么，然后就见江翎拿着那张卷子绕过后门，直接进来坐在了他身边。

“有什么不明白的题吗？我给你讲讲看。”

235.

讲题时，两人自然而然离得极近，肩膀和肩膀几乎都要靠在一起，许昼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洗衣液香气。

江翎的嗓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他脸颊一点点变红，很难集中精神到题目上，总盯着两人碰到一起的衣袖分神。

然后就被江翎屈起手指轻敲了下额头。

“认真听。”

被对方淡淡的目光扫过，许昼愣了一下，脸更红了。

236.

江翎不愧是年级第一的学神，讲起题来思路格外清晰，还能穿插着相关知识点，许昼不由自主被他带着思考，原本一团乱麻的思绪居然真神奇地被梳理开。

两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像十分钟那么快，等卷子讲完，许昼当即在心里狠狠感叹了一番，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和数学握手言和的趋势。

这都得感谢善良聪明的好江翎！

这下他真的是无比坚定的降临派了！

想到这里，许昼无意识揉搓着卷子角，抬眼看向对方，小声道： “谢谢你。”

他说话时脸上热度不减，甚至在江翎的注视下还有越来越烫的趋势。

许昼的皮肤本来就很白，这样一来红得就很明显，配上那双极有欺骗性显得人很乖的圆眼睛，简直是……

江翎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

“没关系，下次我还可以给你讲。”

他稍微加重了语气，“因为我们是朋、友。”

所以不要再这样脸红了。

……好可爱。

237.

“……朋友?”

许昼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长睫毛忽闪忽闪，很快又抿唇低头，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江翎僵滞一瞬，心里忽然紧张起来。

也许不该这样强调的?

在明知道许昼喜欢他的情况下还刻意用“朋友”两个字点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可是如果不这样强调，任凭许昼越陷越深也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到底应该怎么办？他只是不想许昼伤心而已。

238.

这边长吁短叹的江翎根本没有想到，低头不说话可怜兮兮的许昼已经在心里为他们的伟大友谊放了一百发礼炮了。

朋友诶！

江翎又说他们是朋友诶！

他第一个朋友就是暗恋对象诶！

许昼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去订制两个绶带，左右交叉挂在肩上，左边写“我和江翎是好朋友”，右边写“江翎和我是好朋友”，然后在街上抬头挺胸游行一周。

朋友是什么？按照社交书籍上写的，朋友就是两个互相欣赏的人凑到了一起，可以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玩。

就像他和江翎，一起在学校吃午饭，中午在空教室做卷子，周五一起去航模社团。

原来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好开心。

239.

许昼觉得有朋友和没朋友的生活比起来真的变化很大。

尤其是这个朋友还是他喜欢的人。

他总觉得自己原本的生活状态像是藏在一道日光照不到的阴湿裂缝里，他从黑暗处窥探着别人洋溢着欢乐的生活，看够了再孤零零缩回自己的小角落里。

但江翎来了之后，光就照进来了。

他的小角落一点点变得明亮温暖，一切都有了回应，他不用再和花、云朵、面包说话。

240.

秋雨越下越急促，树叶从金黄变成枯黄，又打着转儿地落下，清晨的路上开始铺上一层薄薄的新雪。

从秋天到冬天，那些充满了新奇与温暖的不同寻常渐渐变成了许昼生活中规律的一部分。

中午江翎会在教室门口等他一起去吃饭，给他讲错题，带他去航模社团玩。

晚上回家许昼会把猫抱在怀里揉搓，唇角挂着明晃晃的笑意。

“好开心啊，猫。”

警戒心极强的猫当即就弓起身体随时准备逃跑，以防许昼一个兴起又拉着它转圈跳舞。

但这次许昼没有。

许昼只是用脸蹭了蹭它的皮毛，弯着眼睛轻声道：

“好幸运。”

“能遇见江翎真好。”

241.

许昼现在走在学校路上完全不像之前那样孤孤单单像个飘来飘去的幽灵，他甚至有了几个能打招呼的人。

比如说被他手艺收服的吉吉国王与毛毛、偶尔和他交流一下学习经验的张百卷，还有航模社团里热情开朗的花蝴蝶社长姐、小水獭小孩姐和大金毛周树。

拒同担的火烈鸟红毛哥不太爱搭理他，每次看到他和江翎一起出现就会气呼呼像只红温的河豚，但是走在路上迎面碰见也会极其别扭地朝他挥一下手然后飞速逃窜。

许昼想，江翎说的没错，果然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原先去航模社团时的紧张感一点点消失，他开始喜欢和大家一起玩了。

242.

自从上次A31惨烈牺牲后，航模社团的几人就要赶在十二月比赛前在原先的基础上尽快设计出新的无人机，时间紧迫，有时候周六日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大家也会凑在一起紧锣密鼓地研究新飞机，许昼不太懂这些，但也会过去帮忙干点不太需要技术含量的活儿，或者给大家带点吃的。

这周五他在家烤了香香的小南瓜派，一个个手掌大小，色泽金黄，放在纸盒子里也能飘香好远。

猫意图偷窃，幸好许昼眼疾手快，和猫几番斗智斗勇才把南瓜派完整地带到活动教室里。

一推开门，桌边的几人闻声抬头朝他看过来，鼻子很灵的社长姐立刻兴奋地从座位上原地弹射到门口。

“许小昼，你又给我们带吃的啦？”

许昼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和人靠这么近，稍稍往后躲了一下，把包装盒递过去，小声道：

“是南瓜派。”

“哦吼！太好了，我们辛辛苦苦的高中生就该吃点小甜品。”

社长姐灵活地转了个身，像花蝴蝶一样四处给大家分发南瓜派去了。

此起彼伏的道谢声让许昼有点害羞，他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砂纸和零件开始埋头打磨。

前段时间新无人机的设计图已经定稿，现在是制作阶段，他会帮大家点例如打磨零件、调颜料之类的小忙，不过做的并不算很熟练。

“这样会更省力一点。”

旁边的江翎观察了一会儿，干脆站到他身后，攥着他的手腕教他更轻松的姿势。

因为靠得很近，许昼几乎能感觉到江翎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对方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许昼有那么一瞬间失神，耳朵尖很没出息地红透了，还好藏在头发下不太明显。

许昼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盖过耳朵和眼睛的长头发……

但下一刻，他的额发就被人轻轻撩起。

江翎站在他身后，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个毛绒小花发圈，目光定定看向他：

“这样会挡眼睛吧，我帮你扎起来，好吗？”

许昼逐渐睁大眼睛： ……啊?

这是在梦里吗?

江翎说要给他扎头发？！

今天梳头发明天岂不是就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了?

这不太合适吧这不太合适吧这不太合适吧。

嘻嘻。

243.

高岭之花学神拿着那毛绒小花发圈并不显得违和，神情温和而有魅力，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就那么一眨不眨看着他，许昼在糖衣炮弹的攻势下晕晕乎乎就点了头。

对方的扎斗发的手艺并不算好，很青涩，像是怕弄疼他，动作小心翼翼的。

那朵粉蓝色的毛绒小花在许昼头发上绕了三圈，最后扎起一个非常可爱的苹果头。

对自己目前状态一无所知的许昼茫然抬头，没有遮挡的圆眼睛眨了眨，他犹豫着看向江翎，却见对方退后半步认真打量了他几秒，然后眼里蕴出些笑意。

“这样很可爱。”

也不枉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小花发圈就想买下来看许昼戴上。

终于找到机会了。

244.

江翎……说他可爱?

许昼艰难地理解了一下这句话，世界里仿佛被布灵布灵的小仙子撒了无数闪闪的亮片，到处都亮晶晶，仔细看，每一片上还都写着“百年好合”，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久违的《好日子》又锣鼓喧天地响起了。

可爱可爱可爱我要把这个发型焊死在头上好吗什么毛绒小花我要让我爸妈把它们这个厂子买下来一天戴一个当定情信物啊啊啊！

许昼的心脏又不受管教开始砰砰乱跳，他睫毛颤动着，抬眼和江翎对视，脸颊红得让人想咬一口。

“很……很可爱吗？”

他越说声音越小，江翎就重新站过来，手扶在他椅背上俯身凑近，很认真地看他。

“嗯, 是很……”

周围的气氛似乎一点点暧昧起来，许昼疑心自己头上都要冒粉色爱心泡泡了。

但爱心泡泡下一刻就被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震碎：

“住手！你们在干嘛！”

红毛哥从桌子的另一端以一种极其灵活的姿势窜过来，好像只看到自己家香蕉被偷了的猴子，怒目圆瞪扫视他们俩。

“你们俩离这么近干什么？”

火烈鸟又进入了红温状态，三下五除二拿起砂纸就把许昼面前的零件唰唰唰打磨完了。

他长舒一口气，姿态潇洒地拍拍手，“好了，我替许昼干完了，江哥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教他了。”

江翎: “……”

红毛哥说完又看向许昼，“下次有什么事叫我，我、教、你。”

许昼: “……”

245.

虽然听起来是很凶的威胁语气，但许昼能感觉出来红毛哥对他从来都没有恶意。

也许朋友之间就是有这么多不一样的相处方式呢。

许昼点点头，仰脸看向红毛哥，那双乌黑水润的圆眼睛注视着对方，模样很乖地点头。

“好。”他小声道谢。

“谢谢你。”

他很诚心地想，谢谢你，愤怒的小鸟。

火烈鸟就一下子顿住，目光落在扎着小花苹果头的许昼脸上几秒，他察觉自己被许昼盯着，又开始红温。

“喂, 搞什么……”

他这次说出的话一点气势都没了，反而连转身的姿势都透着慌乱，匆匆看了许昼一眼就移开目光，手忙脚乱道：

“下次有事就找我，别去烦江哥。”

246.

围观了这一场短暂闹剧的社长姐、小孩姐和周树齐齐露出了吃瓜吃到饱的表情。

当事人江翎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瞥了红毛哥一眼，嘴角原本带着的笑意消失了点。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低头重新拿了零件打磨的许昼身上，嗯，蒙尘的明珠也是明珠，总会招致其他人喜欢。

这很正常，这就是他想要的。

让许昼一步步走回正常人的世界，接受大家的喜爱。

许昼这么可爱，这本就是许昼应得的。

247.

那天回家时下了雪，许昼踩在薄薄的新雪上，鞋底发出吱呀吱呀声。

他来时没戴围巾，江翎就把自己的给了他，还带着一点江翎身上的味道，很香、很柔软。

许昼把滚烫的脸埋进围巾里，低着头看雪。

然后他的手腕忽然被身旁人牵住。

江翎那双深黑的眼睛望向他，温声问：

“总是扎头发也不太方便吧，会讨厌把头发剪掉吗？”

“不讨厌的话就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