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江翎那天晚上又没睡着。

他穿着睡衣坐在桌前，蹙眉把卷子翻得哗哗响，心烦意乱，一个多小时一道题也没写出来。

明明笔尖在纸上算着那些复杂的公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写出来的都是许昼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满脑子都是许昼湿漉漉的眼睛和哭得泛红的脸，手不自觉地捻着卷子角，似乎是想帮人擦眼泪却做不到。

153.

那张卷子最后还是被照原样收了起来，江翎在桌前默默坐了片刻，从抽屉拿了个日记本出来。

他是个很自律且有规划的人，习惯于提前给自己安排好平时的计划，这样可以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所准备游刃有余。

例如昨天，他就在日记本上写下了——

“和许昼拉开距离计划”

下附一行小字： 此计划旨在通过调整对许昼的态度，让许昼不再深陷没有意义的早恋之中，早日“痊愈”，待他迷途知返后，就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

计划第一天的安排分了三栏，分别是：对许昼恢复普通同学的社交态度、不和许昼聊天、不和许昼吃饭。

江翎面无表情地在每一栏后面都打了个对勾。

最下面一栏是计划反思。

笔尖停顿，他垂眸沉默了片刻，写下：

“结果： 失败。

原因： 实施第一天，我后悔了。”

154.

江翎仍能很清晰地想起来他没有和许昼打招呼时对方怅然失落的表情。

也记得中午餐厅里许昼一个人低着头，孤零零吃饭的身影。

许昼的眼泪是温热的，落在猫的绒毛里，像一片小小的湖，哭的时候声音很低，好委屈。

江翎想起来一点，心里就不舒服一点。

他并不是想这样的。

他只是不愿意许昼再因为他的行为误会，在单恋路上越陷越深，但他并不希望许昼哭，也不想许昼伤心。

更不想，许昼讨厌他。

155.

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江翎揉了揉眉心，又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可比做卷子困难多了。

但不管怎么样……他又想起来许昼孤单落寞的身影，至少不能让许昼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

156.

江翎一直不太明白许昼为什么在人前总是显得阴沉冷漠，拒绝交流。

明明在家里就会说很多话，也会笑得很开心，一副很活泼的样子。

他没办探究这种奇怪性格的成因，但就目前来看，许昼的确有想要融入大家的愿望。

江翎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多一些朋友对许昼的性格有好处，而且……如果有了更多朋友，许昼大概也就不会这么在意他了吧。

到时候许昼会认识更多有趣的人，会有更喜欢的对象。

届时，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157.

这一晚。

抱着猫的许昼窝在大床的一角，哭累了睡着，脸上泪痕未干。

猫咪用尾巴扫了扫他的眼角。

江翎闭眼，默念了句晚安。

158.

不出意外，许昼第二天又起晚了。

他匆匆忙忙刷牙洗脸，在收拾东西的间隙里抽空给猫开了个罐头，然后背着书包就飞驰下楼。

小区门口距离地铁站大概有三、四百米距离，按照许昼远低于平均高中生的身体素质与奔跑速度，他得跑个三分钟，而且还会跑的气喘吁吁。

不过今天迫于迟到可能性的压迫，许昼选手第一次跑出了二分五十八秒的好成绩。

他刷卡进站，手撑在膝盖上小口喘气，因为没来得及吃早饭还跑了这么一场早操而眼冒金星。

可恶，什么一碰就碎的饼干体质，等回去就把蛋白粉当饭吃！

许昼默默在心里吐槽一通，结果猛地站直身又是眼前一黑。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之前手腕被人一下握住，许昼不习惯和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他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可抬眼一看却愣住——

江翎?

他怎么在这里?

159.

“还好吗？是低血糖吧。”

江翎看许昼站稳才放开自己攥着人家手腕的手，眉头微微蹙起，“没吃早饭吗？”

许昼没说话，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

跑进三分钟上天给他的奖励，天降暗恋对象?

他心里下意识就要自动播放《好运来》，但他也没忘记昨天这人还冷冰冰不搭理他，《好运来》刚开了个头就被他“啪”地一下把停止键锤烂。

许昼一向是个别人向他走近九十九步他愿意走出一步，别人要是远离他一步他就要飞速撤退十万八千里的人。

虽然看在他喜欢江翎的份上可以给这十万八千里打个折，但是现在，他做不到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许昼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里的神色，他抿了下唇，避开江翎的目光，继续不说话。

他有点搞不懂江翎这是在干什么了。

昨天不是还冷冰冰不理人吗？为什么今天又变得像以前一样。

不会真的是被外星人伪装的吧?

160.

许昼思维发散，迅速开始在心里权衡究竟好江翎是外星人还是坏江翎是外星人。

在他掰着手指头细数究竟哪个江翎更像人一点儿的时候，他们等的地铁终于到了。

早高峰，站台上的人群蜂拥而上，这趟赶不上的话肯定就会迟到，可人实在是有点太多了……许昼犹豫了半秒，他的手腕就又被握住。

江翎尽量隔开他和人群的接触，拉着他几步进了车厢，又按着他在唯一的一个空位里坐下。

人潮拥挤而吵闹，电话声、谈话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许昼稍稍仰头，刚好和站在他身前的江翎对视。

对方像是才意识到要放开他的手，松开后在校服口袋里找了一下，朝他摊开手心——

是一块巧克力。

“先吃一块糖。”江翎晃了晃另一个手里一直拎着的纸袋，“我给你带了早餐，等到学校拿给你。”

161.

说话时，江翎仍然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可目光和语气都足够温和。

许昼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眼睛稍稍亮起来，好熟悉的配方，好熟悉的味道。

此时此刻，许昼要眼泪汪汪地呐喊——这是谁！这不就是他人美心善温柔善良传播校园和平与友爱的小精灵！

果然！坏江翎才是外星人假冒的！

162.

大法官敲下锤子，严肃宣判——

江翎给人带早餐，江翎好。

外星人假冒江翎不理人，外星人坏。

163.

巧克力甜腻的味道融化在口腔，糖分传递，许昼原本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很多，眼前冒的星星也消失了不少。

他把那片塑料糖纸揉得哗啦哗啦响，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江翎终于率先开口，声音很轻，带着歉意：

“许昼，抱歉，昨天我对你态度很差。”

他垂眸看许昼，漆黑的瞳仁清晰映出许昼的模样，“是因为……”

江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是因为怕你再继续喜欢我所以才故意要拉开距离？那未免有些太过分。

可在他犹豫措辞的短短几秒里，许昼闷声开口，补全了那句话：

“……是因为，我的性格很差吧。”

许昼说完就垂下睫毛，巧克力已经吃完，只剩下微苦的余味。

他认为自己的逻辑很正确——因为他的性格很差，不爱说话没法交流，所以才没有人想要和他做朋友。

可下一秒，江翎稍稍俯身靠近他。

像是怕车厢吵闹说话听不清，这人凑的更近，指腹按在许昼的脸颊上，让人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许昼，不要这样说。”

江翎皱着眉，漆黑的眼睛认真注视着许昼，“对你态度不好完全都是我的错。”

“你不要说自己性格很差，现在明明是我在征求你的原谅。”

这句话对许昼的攻击力堪比派十只猫在他面前翻肚皮摇尾巴，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声音却越说越小：

“……什、什么原谅。”

“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带早餐。”

江翎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低声问：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