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

因为是高三，所以学校放寒假放得极其吝啬，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三天，顺带还附赠了几套拼接起来能铺天盖地的卷子。

许昼原本还沉浸在恋爱的新鲜感中无法自拔，对那些卷子不屑一顾。

但他很快就发现，谈恋爱实在是太……无聊了。

不，不对，准确来说是和学神谈恋爱太无聊了。

谁家热恋期小情侣一天视频五个小时其中四个半小时都是在写题啊！

他愤怒地咬着笔头，唰唰唰落笔，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气用了万钧之力。

写写写，我写你个正弦函数！写你个落霞与孤鹜齐飞！写你个非限定性定语从句……

立在面前的手机里忽然传来轻轻的书页翻动声。

余怒未消的许昼笔尖一停，他抬眼看过去，屏幕里，江翎正拿了新的练习册翻开，眉头微微蹙起，漆黑的眼瞳很沉静。

江翎有一点近视，但大部分时候不影响什么，只有在家写题时偶尔会戴上眼镜，显得有点距离感，不笑的时候会帅得很严肃。

许昼喜欢他戴眼镜，比如现在看了几秒就觉得滔天怒火被高压水枪呲灭了。

算了，写题就写题吧。

毕竟恋爱对象是超级学霸，理解一下。

398.

许昼偷偷摸摸欣赏男朋友的脸，结果下一秒就和江翎对视上。

手机屏幕里，这人把手里的练习册合上，朝他展示了一下封面，“这套练习册里有些题很适合你，给你划出来了，下次拿给你，做完我给你讲，好吗？”

许昼嗯嗯着点头，心想好帅，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想……等等?

写题?

啊？啊？啊?

许昼宛如被晴天霹雳当头劈了一下，原来刚刚那么认真是在给他留作业啊！

他沉默两秒，沉重点头： “好。”

好好好，理解，理解一下。

江翎似乎笑了一下，这人放下手里的练习册，好像是把手机拿的更近了一点，很认真地看向他：

“这样会让你不高兴吗？”

许昼愣了半秒，虽然他平时是没少在家和猫抱怨江翎是恋爱对象 (家教版) ，也会鬼哭狼嚎说不想学习，但他当然不会真的生气。

“我当然不会。”

江翎能在这么忙的情况下抽时间出来给他讲题，他已经很感动了。

许昼犹豫了一下，有点脸红，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乌黑的眼睛格外明亮。

他小声道： “我还没跟你说谢谢。”

江翎像是放松下来，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一下，眼里盛着笑意，“是我要谢谢你这么努力。”

“因为我们说好要去一个城市的，对吧？”

许昼: “……”

学！我学！马上就学还不行吗！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又脸红。

这位六边形战士怎么恋爱技能点也被点满了啊?

399.

临近年关的前两天，许昼的人中龙凤爸妈回来了。

这两人好不容易申请到三天的假期，打算回来和初通人性的儿子培养一下感情。他俩都希望能尽量修复一下这些年来因为聚少离多而变得稀碎的亲子关系，回家时还大包小包给许昼带了一堆礼物。

“看，儿子，玩具小马驹，你小时候最喜欢玩！”

“来，儿子，草莓味牛奶，你小时候一天三顿！”

“儿子，妈妈陪你看书！”

“儿子，爸爸教你写作业！”

……

于是许昼喜提一堆乱七八糟的儿童零食和玩具，收获了来自爸妈热情不容拒绝的全天陪伴，并且失去了和男朋友打电话的时间。

400.

除夕那天，家里没有出去吃年夜饭，许教授与纪教授决定在儿子面前露一手，夫妻双侠在厨房大展拳脚，结果一下午过去就端出来几盘色香味俱不全的菜。

炸糊了的小肉丸如同陨石标本。

没做熟的蔬菜羹好似猩猩饲料。

两位大科学家垂手而立，最后恭恭敬敬看着儿子重新把那些菜端回厨房补救了一下，虽然还是不算太好吃，但至少也是能入口了。

三杯可乐相碰，在这个喧闹的夜里撞出一声轻响。

许昼慢吞吞加了一筷子菜，味道不算好，但比之前爸妈回不来时给他点的豪华年夜饭外卖要美味多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像可乐一样冒出很多小气泡，爸爸妈妈的交谈声、猫吃饭时的呼噜声、电视节目的音乐声都像猫尾巴一样扫着他，让他有种很轻松的愉悦感。

许昼觉得自己有点想江翎了，他开心的时候就是会想到江翎，所以现在就想，如果能见到就好了。

402.

楼下的小广场开始有人跑来跑去搬东西，一箱一箱的烟花堆放在空地上，今晚市区有两个小时的烟花解禁。

吃完饭的许昼抱着猫站在窗边看月亮，然后，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

江翎： [今晚要出来看烟花吗？]

403.

许昼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兴致勃勃迅速回了个“好”，但在和爸妈开口这件事上有点犯难。

他要怎么说?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要深夜十一点半出门和我男朋友幽会?

不，不行，这两位学术象牙塔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中龙凤可能会以为这是他作为未开化野人灵智未开的另一种表现状况。

于是许昼只好选择说谎，早早的进了卧室说自己要睡觉，准备等爸妈也休息后再伺机逃走。

好在人中龙凤两口子没说什么，还给他塞了俩大红包。

许昼每年都能收到这么两沓子厚厚的压岁钱，但他不缺钱，所以一直没花过，从小到大的都攒在柜子里，堆了一个小角落。

放好红包后许昼就开始捯饬自己，迅速穿好外套戴好围巾端坐在卧室里然后热出来一身汗。

他只好抱着猫去阳台上凉快凉快。

404.

外面又开始下起小雪，许昼把猫揣在怀里，抬头看细小的雪花从深黑的夜空盘旋下来。

冰凉的夜风带着北方冬天特有的味道，他盯着一片雪，看到它掠过树梢、楼层、在路灯的光晕下闪光。

而路灯下，江翎正站在那里，眼里带着笑意，刚巧抬头看他。

许昼一下子睁圆眼睛。

刚刚注视的那片雪花，正好落在刚刚想见的人的肩上。

405.

原本躺在许昼怀里快睡着的猫被利落地扔到阳台摇椅上。

猫吓了一跳，一跃而起炸毛冲许昼哈气。

“抱歉抱歉。”

许昼一边拿手机打字一边空出一只手给它呼噜呼噜毛，“你睡吧，我得出门了。”

他不想让江翎等太久，发消息说自己马上下来。

但许昼拿不准爸妈睡了没有，只好把门开了个小缝，探头探脑观察半天，见没人在客厅里才速速悄悄摸摸地拉高围巾压低帽檐跑到玄关，一鼓作气拉开门跑了出去。

电梯指示灯亮起，许昼握拳欢呼。

很好，谨慎冷静毫无破绽！他简直是个当特工的天才！

406.

客厅和餐厅拐角处的水吧里，许教授和纪教授端着两杯刚从储藏室刨出来的红酒面面相觑。

“……儿子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他该不会以为我们没看见他吧？”

407.

外面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到处都是白色，许昼出来时穿了件白色羽绒服，红格子围巾，毛线帽下乌黑的眼睛水润润，看起来像个小雪人。

他登登登跑到江翎身边，但快到时又停下，隔着呼出的白雾去看眼前的人。

“等很久了吗？”

许昼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很冷吧？”

“还好。”

他没靠近，但江翎却极其自然而然地朝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拨弄了几下他的额发，拂去上面的碎雪。

“因为想着等一会儿就能见到你，所以等的时候就不觉得很久，也不觉得冷。”

有雪沫掉到许昼脸颊上，又很快融化。

“……这、这样啊。”

许昼闭了闭眼，这人到底哪里报的恋爱补习班啊！

408.

小广场上已经来了不少等着看烟花的人，小孩子们举着仙女棒乱跑，雪被五颜六色的地灯照得很漂亮。

两人在人不那么多的地方挑了个长椅坐下，许昼胳膊撑在膝盖上，一边回忆刚刚江翎说的话一边双手托腮看那些小孩儿。

结果就有个扎着羊角辫玩仙女棒的小姑娘很大方地递过来一根，童声清脆：

“哥哥，你也想玩吗？这个送你啦！”

回过神来许昼一愣，手忙脚乱，“诶，不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他和小孩子的交流经验为零，人类幼崽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世界上的另一种生物——看着小小的但能量极大，会跑会跳、逻辑成谜、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行为完全无法预料。

他还在绞尽脑汁不知道该收下还是拒绝时，身边的江翎已经替他说了谢谢。

那根仙女棒被递到许昼手里，打火机的火花一亮，噼里啪啦的银白亮光就在他眼前闪烁起来。

许昼整个僵硬住，他没玩过这种东西，手动也不敢动一下，有点怕火花掉到手上，但又实在觉得新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簇闪光，脸颊红彤彤的。

“没事的。”

江翎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让他试着挥动了两下仙女棒，银光在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像是一颗被他拿在手里的流星。

许昼很没见识地小小惊叹了一声。

周边几个围观的小朋友就凑过来笑他，说： “哥哥好胆小。”

送许昼仙女棒的那个小姑娘就立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要这样说！”

她拍拍许昼，学着平时幼儿园老师安慰小朋友那样有模有样地安慰许昼：

“你已经很勇敢了，我不觉得你胆小，我很喜欢你。”

仙女棒末端的最后一点儿也被燃掉，闪光熄灭，周围暗下去，许昼下意识转头，江翎的脸他看不真切，但却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笑了。

他听到江翎说，“我也是。”

409.

那堆小朋友最后被许昼用外套口袋里的金币巧克力打发走了。

仙女棒烧光了的杆儿孤零零躺在长椅边儿上，但两人刚刚交握的手却没松开，甚至握得更紧了一点。

距离新年来临还有二十分钟，他们在深夜的寒风里靠在一起，许昼脸上的热度始终没消下去，他想把围巾拉开凉快一下，但一只手不太方便操作，扒拉了半天，江翎见状就伸手过来帮他。

两人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交缠，围巾还没打开，视线先对上，谁也舍不得挪开。

有很清晰的心跳声在这个雪夜里响起，无形的引力拉扯，许昼头脑一片空白，没办法预测接下来是要发生什么。

他们的呼吸似乎融在一起，越来越近——

长椅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许教授与纪教授扒开草丛，探头出来，疑惑发问：

“儿子？怎么大晚上跑出来？你们干什么呢？”

410.

许昼大惊失色地回头，石化在原地，他低头看看自己和江翎握在一起的手，抬头看看自己和江翎靠在一起的肩，脑海中仿佛浮现起了“扑通”一声跳水声。

完了，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爸他妈能接受他早恋但不代表能接受他和男生早恋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就说我们其实只是结成学习互助小组的社会主义好兄弟——他爸妈又不是傻子！到底谁会信这种鬼话！

许昼一言不发，看似沉着冷静，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叔叔, 阿姨。”

江翎脸上的笑意敛去一些，站起身朝两位长辈问好时不着痕迹地挡在许昼身前，他仍旧没放开许昼的手，毕竟这个时候放不放开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冷风从树间吹过，江翎和许昼没说话，对面的许教授和纪教授却忽然唇瓣一抖，目光一闪，双双执手相看泪眼，感慨道：

“儿子都有关系这么亲近的朋友了？！”

许教授匆匆忙忙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最后掏出来一个红包递到江翎手里，“叔叔阿姨给你的压岁钱，收下，一定要收下。”

纪教授也连连点头，“谢谢你跟我们家许昼交朋友，你们玩，我们不打扰你们了。”

许昼: “……啊?”

江翎: “……嗯。”

411.

等人中龙凤爸妈离开后好几分钟，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他们重新坐回长椅上，江翎收好那个红包，他看向许昼：

“明年来我家拜年吧。”

“我父母也会给你准备压岁钱。”

412.

旧历的最后一分钟，所有人都在仰望天空倒数，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无数巨大而绚丽的烟花在夜空炸开。

许昼的注意力一半放在烟花上，一半放在身边的江翎上。

他的眼瞳映照着烟火的明明灭灭，之前他觉得江翎也像烟花一样，璀璨，但只会在他的生活里一闪而逝，遥远不可捉摸。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消失，缝隙都被牵手的温度、看向彼此的目光与不约而同的心跳填满。

就比如这一刻，身边人与他十指相扣的触感在记忆里恒温，灿烂的烟花在视网膜上留下烙印。

烟花很远，江翎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