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飞鸾卡壳了。
见到的人类太少, 一不小心就口误了。
好在凤飞鸾很快镇定下来，眸光微闪地辩解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人类, 我喜欢那些宝贝，以己度人, 那应该所有人类都喜欢。”
尉迟霄颔首, 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这人的模样太过妖异，初见时他便用神识探查过一遍，灵力没有沾染一点邪魔歪道的痕迹，甚至较之常人更为精纯澄澈, 应是正道修士。
尉迟霄目光扫过凤飞鸾微微发白的面色与唇色, 少年柔顺的墨色长发披散, 几缕落在颊边，一身锦绣红衣破烂不堪, 裸露出白皙的手臂与双腿, 虚弱地倚靠古树仰头朝他伸手的模样，漂亮的动人心魄, 颇有几分破碎的可怜巴巴。
尉迟霄没有沉吟太久，背对着凤飞鸾蹲下身，淡淡道：“我背道友。”
背虽然没有抱那么舒服，凤飞鸾不挑, 他是真的没了力气，连趴去尉迟霄背上都是一点点慢吞吞挪过去的。
尉迟霄耐心等着, 直到背上一沉，多了个暖融融的躯体, 他一手拿着九霄，一只手扣着背上人的腿弯, 没有碰不该碰的地方，正想提醒凤飞鸾扶稳他的肩，少年纤长白皙的手臂已经自来熟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多谢尉迟道友。”耳畔传来一阵暖息，嗓音是少年人独有的清亮悦耳，带着一丝软意，小钩子一般牵动人心。
尉迟霄哑然，要不是探查过凤飞鸾的灵力属正派，他或许当真会怀疑背上之人的根脚。
确认背稳了，尉迟霄循着空气中水系灵气最浓郁之处，迈出了稳稳的步伐。
恰好他们所在之处离溪边不远，不过走了半个时辰，尉迟霄便听见了溪水潺潺之声。
颈窝处不知何时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发丝随风浮动时，带起几分痒意，尉迟霄轻喊了一声：“凤道友？”
凤飞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地方，都怪这人背上太舒服了，脊背温暖宽厚，一点颠簸都没有，弄得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尉迟道友，麻烦你把我放去溪边。”
尉迟霄如他所愿，走入溪边，将凤飞鸾放下，抬手布了一道结界，说道：“结界内无人能见，凤道友放心沐浴。”
语毕，尉迟霄离开几丈之远，寻了颗参天大树，在树下盘膝而坐。
凤飞鸾多看了尉迟霄一眼，心想这人看起来冷，但意外地贴心，相处起来如沐春风，算是他见过最正派的人。
他在结界内朝尉迟霄做了个鬼脸，外头盘膝而坐的男人神色丝毫未动，确认结界有用，凤飞鸾一秒钟也忍不了了，“砰”得一声变回原形，在溪水里扑腾扑腾，清洗血迹，顺带心疼地检查自己受伤的漂亮翅膀。
另一头闭目的尉迟霄睁开了眼，冷冽的眼眸在溪水中的结界扫了一眼，眼底微带疑惑。
除了水声，他貌似……还听见了“啾啾啾”的鸟叫？那鸟鸣声极小，应属于一只的幼崽，叫声细嫩，带着几分凄厉。
凤道友沐浴习性这般特殊？
喜欢放只鸟玩？
搁在腿部的九霄闻声而起，蠢蠢欲动，像是想去捉鸟。
尉迟霄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剑柄，九霄蔫了下来，安安分分地落了回来。
九霄是他的本命灵剑，筑基期下山除魔时偶然所得，尉迟霄一碰到它，它便认了主。
九霄剑虽品阶不显，但能随主人一同成长，其内还有一只初生剑灵，连名字也巧合地相似，尉迟霄便炼化它做了本命灵剑，后来才发现九霄剑的剑灵懵懂活泼又爱玩，犹爱追鸟玩，与他性情迥异。
“他人面前，九霄，要守礼。”尉迟霄低声叮嘱，九霄嗡嗡两声，算作回应。
一炷香后，结界内再度传来声响。
凤飞鸾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尴尬：“尉迟道友，可有衣裳借我？”
尉迟霄想起少年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红衣，应了一声，在储物戒翻找一番，本想找出贴合少年身形的衣物，但翻找半天，只找出一身与身上如出一辙的纯白道袍。
他不爱外物，平日所穿衣物皆来自宗门统一弟子服，连束发用的玉冠也不例外。
尉迟霄只好捧着道袍，用灵力送入结界。
不多时，结界消散，其内踏出一个一袭白衣眉眼绮丽的少年，穿在尉迟霄身上正好的白衣在他身上宽宽大大，衬得少年身姿愈发纤细单薄，腰肢不盈一握，他手里拿着一根从红衣上撕下来的红布条，慢吞吞朝尉迟霄挪过来。
“尉迟道友，可否为我束发？”勉强恢复了几分力气的凤飞鸾走到俊美男人面前，把红布条递给尉迟霄，似乎也觉得麻烦人家的次数太多，声音有些小，更是下意识放软了几分，类似平日在家中与父兄撒娇一般的口吻。
“我的伤在肩胛骨，手臂抬不起来了。”
尉迟霄低眸看了眼红布条，推测眼前人应是某个门派或家族极为受宠的小辈，没有拒绝这点小要求，“好。”
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指接过红布条，尉迟霄走至凤飞鸾身后，得益于两人的身高差，凤飞鸾不需要低头，尉迟霄便能轻易替他束发。
如瀑的墨色长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从手中如流水般滑过，被束成干脆利落的马尾，柔顺地垂在身后，随着走动轻轻摇摆。
“好了。”尉迟霄看了眼天色，远处天边已然蒙上一层淡淡的橙红，道：“时候不早，凤道友，我们先寻安全之处过夜吧。”
他们这一路运气不错，没有碰见一只妖兽，虽也有尉迟霄刻意避开妖兽气息的功劳，但夜间的玄龙秘境危险重重，可不会再有这般好运气。
凤飞鸾没有意见，或者说他现在属于抱大腿的那一方，自然是尉迟霄说了算。
尉迟霄放出神识，带着凤飞鸾往判断安全的方向走去，顾忌伤员，他的步伐放慢许多。
身旁的少年像是从虚弱至极的状态中恢复了一些，话也变多了，走了没一会儿，问他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例如他是何门派、来玄龙秘境做什么。
天幕刚刚擦黑，尉迟霄找到了一处洞穴。
洞穴并非无主，里头栖息着一群练气初期的蝙蝠妖兽，被尉迟霄一剑横扫，百道剑气刹那间清空倒挂在洞穴顶的蝙蝠妖兽，连妖尸都未留下。
“尉迟道友好厉害的剑法。”凤飞鸾惊叹道，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锋锐的寒光闪过，下一瞬，那柄通体雪白的长剑便重新入了鞘。
尉迟霄没有说话，从储物戒拿出可燃一夜的灵木，刚想用火折子点燃，凤飞鸾说道：“我来吧，我是火系灵力。”
少年像是总算找到了能帮忙的地方，秀丽的眉眼弯起，指尖轻戳了下灵木，再收回时已亮起了一小簇明亮的光芒。
凤飞鸾点的火与一般火焰不同，火势明明很小一点，但站在一米之外都觉身上暖意融融。
尉迟霄多看了凤飞鸾一眼，随便选了个干净地方席地而坐，就见凤飞鸾坐到了他身边，问他：“尉迟道友，我见你气息强大，敢问年方几何？”
“二十五。”尉迟霄回得简短。
凤飞鸾眨了眨眼，面对尉迟霄时总有一种面对族中长老的压迫感，还以为他年纪很大了，只是修仙之人年纪不显而已。
他不由得悄悄骄傲地挺了挺胸，自己可两百岁了，虽然两百岁在凤凰族中只能算刚刚脱离幼崽成年的范畴，但他足足比尉迟霄大了一百多岁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尉迟霄发觉凤飞鸾望着他的眼神多了一丝诡异的“慈爱”？
“尉迟道友放心，等我伤势再好一些，定然带你去挖宝贝，答谢你的救命之恩。”凤飞鸾再次承诺。
尉迟霄本想说不用，忽然想起什么，眼眸微眯，问道：“凤道友听起来对玄龙秘境极为熟悉？”
玄龙秘境刚开，此人就身受重伤，身上疑点颇多。
凤飞鸾毫无防备地点头，说道：“我族中长辈与玄龙……秘境颇有渊源。”
毕竟上古时期龙凤一家亲，联姻不再少数，玄龙死后的埋骨之地还是他们凤族当时的长辈挑选的，只是后来人修势大，上古遗族虽强大但子嗣不丰，人数上便占了下风，他们凤族老祖干脆率领全族，搬入了异度空间凤凰墟。
也幸亏搬得快，听说外界曾经的上古遗族现在全没了。
凤飞鸾垂眸，敛下眉宇间的落寞痛心。
尉迟霄没有错过凤飞鸾一闪而逝的异样，微有疑惑，顿了顿，还是问道：“秘境初开，凤道友为何便身受重伤？”
他不想冤枉好人，还是问清楚为好。
凤飞鸾闻言更伤心了，眼尾泛红，低下了头。
尉迟霄还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凤飞鸾开了口。
或许是身旁的人气息清正，或许是太过压抑，又或许是黑暗的山洞给了人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凤飞鸾抱着膝盖，轻声道：“我和族人遇见了一个大魔头，不由分说对我们动手，我们打不过，身受重伤……族人为了给我争取逃命机会自爆了，我逃命的时候，正好落入了这里。”
清亮的声音越说越哽咽，最后带上了一丝哭腔：“都怪我修为低微，都怪我没听长老的话好好修炼，都怪我不小心掉出来了，都是我的错……”
他呜咽了一声，紧紧抱着膝盖，灵木上的小火苗好似感知到了无边的悔恨，叹息地随之摇曳。
这个经历让尉迟霄感觉到了一点熟悉感。
话本中的开端，便是凤凰族的少主不小心掉出凤凰墟，他的侍从跟着出来，一出现就遭遇魔尊阎炎，故事随之开启。
话本的主角在阎炎和安子默身上，尉迟霄也不清楚那位少主的命运如何，不过应该不会那么恰巧？他眼前的就是本人？
尉迟霄摇了摇头，注视着小声啜泣的少年，没有出声打扰，任由他宣泄积压的情绪，只是默默用灵力催使火苗更大了些，让暖意笼罩凤飞鸾。
不知过了多久，凤飞鸾哭累了，蜷缩成可怜的一团，倚靠着墙壁睡着了。
尉迟霄这才闭目调息，修仙之人可以长久不眠，但需要调息。
又过了几炷香时间，尉迟霄怀里一重，他睁开眼，怀中多了个面容侧对他的白衣少年，蹙起的眉心凝着浓浓的愧疚，枕在他腿上，如无暇美玉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似极为依恋他。
尉迟霄本想把他扶起摆正，手刚触碰少年，便见少年如小动物般蹭了蹭他的手指，眉心都舒展了一些，像极了投入母亲怀抱的雏鸟。
指尖的热度让尉迟霄一顿，罕见地有几分迟疑。
最终，他轻叹一声，手指转而将少年快要落在地上的长长发尾收拢，放入怀中，免得弄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