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进入状态, 拍摄就变得流畅且有了享受的意味。
不知不觉间,洪流已经开机一月有余,时间也进入了新的一年。
元旦那天, 龙城下了场大雪,但简夏还是一下戏就打了辆车直奔回家。
不仅仅是因为新年的原因, 还是因为他母亲的复查约在了第二天上午。
回家的路上,他在超市买了些火锅食材, 晚上一家人可以坐在二楼的大阳台上, 边赏雪边吃火锅。
这是以前蒋芳容最喜欢的项目。
觉得很浪漫又很有安全感。
外面冬雪飘飘,室内炊烟袅袅, 给人一种无论这个世界有再大的风雨波浪,也无法侵扰自己这方小小世界的幸福感。
以前简夏还觉得他母亲挺孩子气的, 可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 他自己也忽然觉得,那幅场景是真的很美,也很幸福。
只想一想心里就暖暖的。
“爸, ”简夏打电话给简巍, “您和妈妈饿的话可以先吃点东西垫垫,我等会儿就到。”
“都说了不让你回来。”简巍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 才刚刚过了下午五点钟,夜幕就已经笼了上来, 但因为纷纷扬扬的大雪, 天际又有种莫名的亮色。
“路上滑不滑?堵车吗?”他问。
“不用担心,师傅技术可好了, ”简夏说, “我让师傅绕个小路。”
“那我炒个锅底,”简巍说, “外面锅底添加剂多。”
“行。”简夏笑了,“我还买了两瓶番茄酱,您炒番茄锅底吧。”
顿了下他又问:“家里有番茄吗?需要我再带点吗?”
“有。”简巍说。
父子俩的对话很平淡,可却让人觉得既安心又踏实。
挂了电话,简夏笑着往窗外看了片刻,随即想起什么般点入聊天软件,向傅寒筠发起了视频申请。
最近一段时间,组里的拍摄节奏十分紧凑,他一直没能回去过。
但每晚只要下戏早,他都会和傅寒筠视频一次,盯着他按时休息。
傅寒筠也十分配合,每晚十点前都会乖乖上床,或枕在柔软的枕头里,或靠在床头,和他聊上几句。
有时候就问问吃了什么,身体怎么样,有时候则是聊两句剧本或者无意义地说上两句……
最初还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但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久了习惯了的原因,最近开始,他如果哪天不和傅寒筠说上两句,就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种若有所失的惆怅感。
不过今晚他想把时间都留给自己的父母,所以也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拨给傅寒筠。
视频很快接通了,傅寒筠还没下班,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镜头晃了片刻,可能是他把手机固定在了某个地方,随后视野便清晰了起来。
这还是简夏第一次看到傅寒筠办公室的布置。
和家里的色调很像,干净略显冷淡,但是是很让人安心的色调。
就连傅寒筠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都相得益彰。
简夏看着镜头没办法完全聚焦的那幅画,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掌,掌心里托着一捧略显潮湿的泥土。
似乎在哪里见过?
简夏不觉微微出神。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傅寒筠那边就先开了口。
“在车上?”他问,眼睛里不自觉漫上一缕笑意来,“今晚要回来吗?”
又问,“怎么不早说,可以让吴姨提前准备晚餐。”
简夏:“……”
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傅寒筠这样一问,他心底莫名就泛起一股心虚来。
下意识地,简夏抬手拎了拎自己脚边的食材给傅寒筠看。
“今天回家一趟。”他很轻地咳了一声,“我妈妈明天复查。”
“嗯。”傅寒筠应了一声,倒没有显出失望的样子来,眼睛里仍有一点浅淡的笑意,很认真地看着镜头,“我已经和陈金打过招呼了。”
傅寒筠可真细心,简夏忍不住有点感慨,心里不觉暖暖的。
听傅寒筠又问,“刚购物袋里那是什么?晚上吃火锅?”
“你眼可真尖。”简夏笑了起来,他刚刚也只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心虚才晃了一下,很快就将东西重新放下了。
“嗯。”他说,“晚上和爸爸妈妈在二楼阳台吃火锅,还可以看雪。”
闻言,傅寒筠忽然往前倾了倾身,距离近到像是整张脸都要贴上来一样。
他用手托了托腮,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很专注地在看简夏。
即便隔着屏幕,简夏也莫名觉得有点心慌了起来。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吃火锅了。”傅寒筠忽然说。
简夏:“……”
“那……”简夏犹豫片刻,刚要说,那回头我请你去吃,结果傅寒筠就接了上来,“那我也跟你去蹭口饭吃?”
简夏:“……好吧。”
大概傅寒筠的话太过出乎意料,简夏的表情有些呆滞迟缓,连眼睛眨动的频率都慢了起来,睫毛很缓慢地在眼下打上一层阴影。
看起来很是呆萌,又可爱又柔软,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捏一捏。
不自觉地,傅寒筠就垂下眼睛笑了起来。
简夏抿了抿唇,心里还有点乱,可脸上却自然而然地抛出了自己的假笑面具。
毕竟如果表情不对,傅寒筠说不定会真的觉得自己在嫌弃他。
那怎么行呢?
傅寒筠自幼就缺乏关爱,现在好不容易多了自己一个人陪在身边,如果连一起吃个饭都不可以,那该多么残忍?
“主要是锅底是我爸爸自己炒得,怕你吃不习惯。”简夏为自己找补了一句。
“没关系的,”傅寒筠说,“我不挑食。”
又说,“吃的也不是那么多。”
说的好可怜啊。
简夏顿了顿,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又不期然对上镜头中那双漆黑的眼睛。
没忍住,他还是笑了起来。
小路有点不平,颠的简夏的镜头一晃一晃,镜头的一角,可以看到车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
简夏穿着灰白色的高领毛衣,尖尖的下巴埋进了衣领里,眉眼弯弯,唇角小小的梨涡里旋出难以言说的甜蜜来。
傅寒筠的眸色不觉转深了些。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屏幕,随即抬手,将这一刻截了下来。
“没说不让你多吃。”简夏说,“我爸爸别的都做的很一般,炒锅底还是可以的,以前……”
以前魏城就挺爱吃的,但简夏没说完。
觉得这一刻这么安静美好,提那倒霉东西有些晦气。
“那你忙完就出发吧,我和爸爸妈妈在家里等你。”简夏说着,抬起手来冲着镜头挥了挥,又说,“路上不要着急,慢慢开。”
屏幕上傅寒筠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他很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简夏的语气和动作,都给了他一种,自己父母还在世时,自己还有“家”的感觉。
让他想起了那个雷电交加的暴雨天里,他坐在阳台上,听妈妈在电话中温柔地对他说。
“打雷下雨了筠筠不要怕,爸爸妈妈今天不飞了,一起回家陪你好不好?”
五岁的小小孩童站在楼上,看着被铅云压得漆黑的天际,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感觉到父母即将回家的开心与喜悦。
傅家的老宅太大了。
叔叔婶婶虽然在家,但是他们并不喜欢小孩子。
爷爷更是一年到头全球各地到处飞,就算在龙城的时候,也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难得有空闲的时候。
这样的雷雨天,没有亲人在身边陪同,即便很坚强的小孩儿也会觉得害怕。
所以听到爸爸妈妈即将回家的消息,他坐在楼上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雨,一直等了很久很久。
可是,却再没有等来自己的父母。
屏幕已经转黑,傅寒筠抿了抿唇,将眼底微妙的一缕热意压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再想起这些时,他其实很少再有最初几年那种锥心的痛楚了。
因为知道再怎么难过,自己的父母都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来。
可刚刚,简夏眼底温暖的笑意,却一下就刺穿了他武装这么多年的盔甲。
傅寒筠不愿意再深想。
他给王叔打了电话,随即起身取了自己的大衣,难得地提前下了一次班。
他没去负一的停车场,而是径直去了一楼的超市,重新选了些东西,才在门口坐上王叔的车。
外面的风雪很大,可是自二十年前那个雨天之后,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去奔赴一场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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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夏从门口下车,没去门卫室取自己的滑板,而是撑着伞步行往里走。
雪已经积了很厚,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
远远地,叔叔家的灯亮着,简夏一步步走过去,绕过前院的弯道,看到了自己家的灯火。
院子里停着简巍前两天刚提回来的那辆车,也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
简夏停下脚步,抬手抚掉车身上的积雪,看到里面浅灰色的车身,不自觉笑了起来。
“夏夏。”楼上蒋芳容打开窗户,向他招了招手,随后那扇窗户又关上了,简夏知道她应该下楼来了。
他笑着起身,往房门走去。
刚到回廊下面,蒋芳容也已经打开了大门。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见简夏,已经想的不得了。
“怎么这么慢,”蒋芳容笑着说,“你爸都等急了。”
“自己等急了就自己等急了。”简巍笑着从厨房出来,将手里收拾好的青菜摆在了餐桌上,“还非得说是别人。”
简夏笑了起来,单手举起来抱了抱蒋芳容:“妈,您最近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蒋芳容笑着说,“以前病着病着都忘了健康的身体是什么感觉了,现在虽然还需要休养,但是体感舒适多了。”
简巍迎过来,接了简夏手里的购物袋笑道:“要不是医生叮嘱不要剧烈运动,你妈都恨不得去晨跑了。”
简夏被逗笑了,牵着蒋芳容的手往里走去,看到客厅角落里放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他不自觉捏了捏他母亲的手。
母子两人落座后,蒋芳容说:“等明天的复查结果都出来,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准备回去了。”
“嗯。”简夏点了点头。
蒋芳容又往外看了一眼:“怎么今天就下雪呢,如果不下雪,该让小筠一起来。”
简夏:“……”你俩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等会儿就来。”简夏笑了,“说来吃爸做的火锅。”
“真的呀?”蒋芳容是丈母娘看儿婿,越看越喜欢,闻言不由地喜上眉梢,“那得多备点菜。”
她说着就要起身,想去厨房帮忙准备。
“哎呀,妈,”简夏赖在沙发上抓着蒋芳容的衣角,“你看你,有了傅寒筠,都不爱我了?”
“我哪有不爱你?”蒋芳容被逗乐了。
“都不问我拍摄怎么样?”
“那你拍摄怎么样?”蒋芳容重新坐下来,“我那天都看你们组导演的采访了,说你表现特别好,把你夸得来。”
“您也看了呀?”简夏有点不好意思。
“那当然了。”蒋芳容说,“妈妈每天都搜索你们电影的信息呢。”
她说着想起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别说,网友们的眼睛可真毒,一眼就看出来你和小筠是一对儿。”
简夏:“……”
想到官方微博下那些让人脸红的评论,简夏偏了偏头,觉得自己耳朵都热了。
“您以后还是别看那些了。”片刻后他说,“万一将来有人骂我,我怕您受不了。”
“我只看好的。”蒋芳容说,“看好的总行吧?”
母子两人还说着话,房门又被敲响了。
“小筠来了。”蒋芳容忙站起身来。
简夏有点疑惑,虽然傅寒筠的公司比家里离这边近点,但也不该这么快才对。
果然,房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简渊夫妇。
“夏夏回来了?”见蒋芳容没让开,简渊站在门口说。
“嗯。”简夏应了一声。
前两天和简巍通电话时,他听他父亲讲过,虽然简渊把车队接了过去,但也并没有经营好。
一是他没有经营的经验。
二是他从小到大舒服日子过多了,在外面一点脸色都不能看。
外加他们家车队现在车辆少了,没了以前的规模,以前一些老客户本来想提携一下,却发现换了人,也就罢了。
简渊不是没想过去求傅寒筠,可是他根本连傅寒筠的衣角都摸不到。
而且傅寒筠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能干,他去了几次,每次都铩羽而归。
不过几个月下来,渐渐就有些撑不住了。
而且,前阵子这两夫妇才知道,傅家解除了简家所有的债务,偏偏这座宅子还在抵押之中。
跟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刀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他们就算想闹也没了那个胆量。
万一惹得姓傅的不开心了,这座房子万一被收走,他们可就真是鸡飞蛋打一无所有了。
两口子不得不开始改变态度,并积极寻求别的出路。
恰逢简巍端着牛羊肉出来,赵雯也开口:“今天这是要吃火锅啊?我记得嫂子最爱在下雪天吃火锅了。”
清洗干净的菜品简巍先都放在了餐桌上,简夏见已经备了不少,转身取了托盘,开始往楼上送。
“有事儿吗?”简巍问,到了门口。
“是这样,”简渊说,“麟麟他下年不是也要高考了吗?我们商量了下,觉得家里有夏夏在娱乐圈,咱们又搭上了傅家的夏日娱乐,所以也想着让麟麟往演艺圈发展一下。”
简夏没吭声,托着托盘上楼去了。
他觉得有些好笑。
当初觉得傅寒筠名声不好,不好相处,又生了大病,觉得是个注定的弃子。
又担心傅家人看不上小门小户的孩子,自己儿子过去遭罪,所以,死活不让自己的孩子过去。
可现在……
不知道捕风捉影脑补了些什么信息,外加拍戏来钱快,又没有之前那副撕破脸的嘴脸了。
再次下来时,那两人还没离开。
“夏夏啊。”赵雯亲热地叫他,问,“最近拍戏累吗?婶婶和叔叔哪天有空去探班呀。”
“还好。”简夏淡声说,“不需要。”
“那怎么行呢?”赵雯说,“你妈身体不好,婶婶还能煲个汤给你送去,天冷拍夜戏喝了也暖和。”
“您知道的还不少,”简夏笑了下,“不过您找我没有用,我也是靠运气才有机会拍电影,并不是傅寒筠给我的资源,您应该是知道的对吧?”
赵雯:“……”
“傅寒筠也有亲戚做演员,到现在都没拍到电影,全程也是靠自己才能进娱乐圈,”简夏补充道,“如果麟麟想进娱乐圈,靠自己就好,不用特意找我的,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没给他们留任何的退路和希望,一口把话说绝了。
隐隐有车声传了过来,不多时,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出现在了简夏的视野里。
是傅寒筠的那辆车子。
车门打开,傅寒筠弯腰下车,迎着大雪走了过来。
看到简夏,他先很浅地笑了一下,随即对简巍和蒋芳容道:“爸,妈。”
爸?妈?
简渊两口子不觉愣住了。
明明只是为了冲喜不得不联姻的事情,傅寒筠怎么会在这大雪天里出现在这里?
就算为了蒋芳容的病情,但是叫叔叔阿姨也就可以了啊?
这“爸”和“妈”两个字叫出来,意义可是完全不同的啊。
而且,叫这两个称呼的还是傅寒筠。
足够让人到任何场合好好炫耀了吧?
两人大受震惊,心里一时百味杂陈。
听傅寒筠温声问简夏道:“这么大冷的天儿,怎么不关门?”
“正要关呢。”简夏笑着道,“妈妈也怕冷。”
房门还被简渊夫妇挡着,傅寒筠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眼。
微垂的眼睫下,那眼神比他们身后的雪花和寒风还要冰冷,让他们不自禁轻轻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就后退一步,让开了位置。
傅寒筠抬脚进屋,随即转过身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门外的简渊夫妇一眼,砰一声将大门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