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涴市地属北边,眼下正值十二月中旬,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周边放眼望去一片洁净纯白,还未落在地面的飘雪被不时卷来的清风扬乱方向,昏头转向地散在空中。
大城市对应快生活,无论什么时候伸头往窗外一看,入目都是车水马龙的盛况。
董酥白摇下车窗透了口气,如果不是身边一直有个人聒聒噪噪的,早高峰的路上刚好是个能享受这座繁华城市片刻平静的好时机。
“酥白,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你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他身旁坐着一个西装革履,打扮极其雅正的男人。男人推着金丝眼镜,合上手里正翻阅的文件夹,询问性地望向对着窗外出神的自家艺人。
董酥白被他喊回了神,默叹一声应道:“哪用的着我来想,你也就是通知一声,公司如果非要我跟唐兴言炒CP我还能拒绝不成?”
居南知道他不情愿,刚装好的端庄又被他卸了下来,揪着头发张牙舞爪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跟公司那边推脱多少次了,上面压着我我也没办法。”
“不让你趁着热度再涨一波身价,咱老板就是死了,想起这事都得从棺材板里刨出来,转眼变个厉鬼咬死你。”
“你知不知道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啊,命来了,上啊!”
董酥白在娱乐圈闯荡三年受过不少人情冷暖,好不容易凭借一部电影从无人问津摇身变成当红新晋,市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香饽饽。狗鼻子嗅到摇钱树的味道纷纷找上门来,资源代言不出几天就在居南办工桌上摞了厚厚几沓。
和他搭档的另一位男主也是同公司的师兄,公司其实心里门儿清,他们能爆红的主要原因就是两人电影里那似爱非爱的兄弟情,于是当机立断以此为噱头让他们炒CP持续引流。
董酥白虽是大为抗拒,但上面说一不二,他也只能被迫妥协。
“电影刚上映不久,往后几个月内你跟唐兴言都属于捆绑营业。”居南见他松口,忙将文件夹上剩余的安排趁热打铁说了个遍,“明天会有个合体直播,拿出你演员的素养,该装装该笑笑,身价上去了,好剧本还怕挑不到吗?”
“公司这次很看重你们,还特意给唐兴言换了个新经纪人。虽然只是试用期吧,但看他面试进来的成绩也绝对是个硬家伙儿,以后说不准就是我的对头。”
居南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回公司跟他们对接直播稿,到时候弹幕里会有我们特定的工作人员提问,你们照着答案背就行了。”
董酥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居南咽了口水,搓着手嘿嘿一笑,双掌合十相当诚恳:“酥白啊,古人有云,苟富贵勿相忘。你赶紧趁此机会发达了,以后带着哥吃香的喝辣的!”
“……”董酥白哼笑两声,“我身边认识的一圈人里,好像最不缺钱的就是你。”
别的不说,这人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富二代,还是富得直流油的那种。
“谁会嫌钱多呢?我的目标就是用有限的生命赚无限的钱。”居南拧开保温杯,想起什么,又随意问道,“话说酥白,你那小男朋友还没回国?”
男朋友。
久违的称呼,董酥白明显愣了一下,也没反驳,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呢。”窗外交替更迭的景物被红灯截停,董酥白收回视线语气淡淡,“或许不回来了。”
居南一听这话就知道不该多问,识趣地绕过话题,朝司机催促了几声后就闭嘴继续低头翻阅手里的文件。
他是一年前才调来董酥白身边任职的,对自己的艺人他一向秉承字面意义上的坦诚相待,在看完公司给的资料外还上网查了不少跟他有关的信息。
其中就包括他那个传言中的竹马男友。
董酥白有男朋友这件事,他从不藏着掖着,甚至出道当天就在微博公开了。但除了他自己发出来的几张局部诱人的照片外,网上愣是找不到半点对方的信息。
居南对别人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但偶尔翻出董酥白以前的微博,从字里行间透出来的爱意又让他多少有点好奇。
只可惜一年了,这人也没从国外回来过。
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没一会儿功夫就将两人送到公司楼下。
星梦娱乐名下大咖很多,赚回来的钱都够养全公司上下几辈子的生活了。楼高二十层,大门装修得金碧辉煌,穷奢极侈,被漫天的白雪覆上倒真有几分童话故事里城堡的味道。
属于路过的狗看了都得被晃两眼的程度。
门外背手站着两个戴墨镜的冷脸保镖,居南出示了通行证后,赶紧带着董酥白两步并一步地赶回了六楼。
腕上分针指向九点,刚好压点。
他还要回办公室拿资料,便让人自己先进去等着,敞亮的会议室里只坐了一个身穿休闲西装的男人。
束着低马尾,眉眼温柔。
唐兴言比他们早来几分钟,看见董酥白额上跑出的薄汗,倒了杯水递过去:“不用这么着急,我也刚到不久。”
董酥白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居南说要对一下我们明天直播的稿子,什么时候开始?”
唐兴言靠在软垫上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先等小姜过来吧。”
“小姜?”董酥白疑惑。
“公司给新换的经纪人,比我们小一两岁。”唐兴言笑道,“前天刚来的,正好带给你认识认识,他跟居南以后要有不少联系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半晌,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居南双指夹着几叠稿子坐在两人旁边,将手里东西沿桌推过去。
唐兴言盯着外边看了一会儿,确定只有他一个人,询问道:“小姜没来?”
“我刚刚打电话给他,他说临时遇到点事耽搁一下,马上过来了。”居南点点稿子示意他们看,自己则低头处理备忘录上待办的琐事。
董酥白探身勾过稿子翻了翻,上面断断续续列了一些直播的问题跟答案。要是说以前他对这种有剧本的造假行为嗤之以鼻的话,那现在就是已经完全让步了。
毕竟娱乐圈里,能出现在大众眼里的东西基本都是假的。背后策划想让屏幕前的观众看到,观众愿意信以为真,两全其美,互相成全。
将上面内容大致过了一遍后,董酥白放下稿子,推开门去茶水间冲了杯咖啡。
是个人都想红,可这红起来的日子也是真不好过。天天都是连轴转,他已经熬了一个多星期的大夜,睡觉时间加在一起时都没超过二十四小时,也就看看银行卡上逐日增长的余额能有点安慰。
他疲倦地叹了口气,将咖啡粉兑下去搅了搅。刚准备回会议室,迎面却跟一个带着口罩,顶了一头青棕色及肩卷发的高挑男人打了个照面。
“不好意思。”董酥白侧身避开。
来人却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而是轻轻摘下口罩,左跨一步挡在他面前:“怎么不加糖了,不是喝不来苦咖啡吗?”
略带笑意的声音再熟悉不过,董酥白呼吸一滞,整个人顿时像被冷水浇透一样在原地愣了几秒,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反应过来后猛地抬头对上面前人的视线。
姜烯环着双臂斜靠在门框上,挂着浅笑,懒散极了。
在人望向自己的同时,不由分说地上前抱住他,像以前一样把头埋在他肩颈没再说话。
揽在后背的手力道很轻,轻到只要董酥白稍微一挣扎就能脱身。但还没等他做出回应,姜烯就已经先松了手,从兜里取出两块散装的牛奶方糖融进他咖啡里。
“速溶的,一会儿化开就不苦了。”
余温抽离的瞬间董酥白喉结动了动,好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想说的话堆在胸腔,找不到突破口,取而代之的就只有沉默。
两人相顾无言了好几分钟,回想起刚才唐兴言那句‘小姜’,最终还是董酥白先开了口:“……兴言的经纪人是你?”
“是我。”姜烯听着他淡漠的声线眸底微暗,眼神无意间瞟到他空荡荡的五指又是一怔,“我给哥哥的戒指呢?”
“扔了。”
董酥白答的爽快,边说还边顺手将杯子里的咖啡倒掉。融了糖的咖啡褪了层颜色,顺着水槽的开口一点点往下流。
“扔了吗……也好。”
眼看最后一滴浅棕色被清水覆盖,姜烯才低低重复了一遍。还没等他再多说几句,董酥白便“啪”的一声甩上门,只留下一道头也不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