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找到晏子修,黎风致一听景绍辞说要去清源观,便立刻表示要一起去。
“你去他租的房子找人,我们分头行动。”
黎风致用力点头,“好,我们谁先找到,一定给对方打个电话。”
清源观在F市,距离B市有三个多小时的航程。
下了飞机后,立刻有人开车将他送往安风山。
这一路上,景绍辞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紧绷的状态下。
他不断的在回忆晏子修那天离开的状态,明明就是有很多不对劲,但当时他处在那种情绪之中,竟然半分都没有看出。
如果说跟晏子修吵架是在他心上插了一刀,但现在知道晏子修受伤,尤其还很可能是为了他,那把刀就如同狠狠地剜了一圈,活生生的剐下了他心头的血肉。
景绍辞闭上双眸,这种剧痛让他近乎恍惚,甚至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就这样靠在椅背上,隐约间,眼前浮起了一片白光。
“你一个小乞丐还这么怕疼?”一个穿着红色锦衣的少年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的说道。
他面前的地上还坐着一个小孩,看上去年龄更小,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模样。
与红衣少年不同,这个小孩的眼睛像是生了什么病似的一直紧闭着,黑乎乎的小手正握在自己的腿上。
“乞丐就不能怕疼了吗。”孩童小声的喃喃着,然后低下头道:“可是我,最怕疼了。”
“娇气。”红衣少年撇了撇嘴,明明神情和口吻都充满了不屑,但他还是蹲在了孩童的面前,“喂,你趴上来。”
孩童瑟缩了一下,明显不敢。
少年见状,回身猛地拉起他的两条胳膊,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后,又勾起了小孩干瘦的双腿。
景绍辞看着他粗鲁的动作,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但两条腿就像被灌了铅一样,一下都不能动弹。
少年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只是背着小孩向前走着。
“眼睛看不见还要乱跑,活该你摔倒。”
说完教训的话,少年将孩童向上颠了一下,“以后还瞎跑吗?”
孩童没有说话,少年立刻气道:“你还想不想吃鸡腿了?”
“吃,吃。”
“就知道吃。”少年虽然语气嫌弃,但是唇角却高高的扬了起来。
少年背着人越走越远,教训小乞丐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你以后……不许再喊疼了。”
不知为何,景绍辞清楚的知晓少年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
他想说的是,你以后,再也不要受伤了。
景绍辞站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垂在身体两侧,微微颤抖着。
“不会了,他以后再也不会喊疼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个爱吃鸡腿的小乞丐,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在少年面前说过一个疼字。
“景总,景总?”
一连串的声音将景绍辞从梦中拉回,睁开双眸时,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我们已经到山下了。”司机指着窗外说道:“这座山没有缆车,咱们只能走着上去。”
景绍辞解开安全带,在司机推开车门的时候,他开口道:“你留在车上。”
司机有些犹豫,但他却头也不回的朝山上走去了。
景绍辞刚走了十几分钟,遥遥看到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正站在台阶上。
等他走近后,镇琼道长和蔼的笑着道:“景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晏子修在不在……”
“师君的事,等到了观中贫道再与你详说。”
景绍辞又问了一句,但镇琼道长却置若罔闻,直接转身朝山上走去。
明明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但镇琼道长的脚步又快又稳,无论景绍辞怎么追赶,他始终都能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安风山没有开发,石阶也是很多年前修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将近小半天,从第一个小时开始,沿途隔几个台阶便有暗红色痕迹。
但景绍辞满心里只想着晏子修,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不寻常的地方。
就在远远地看到清源观的轮廓时,镇琼道长倏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下方道:“景施主,请留意脚下。”
景绍辞只以为他让自己注意安全,就草草的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向上走。
走到观门前时,副掌教走了出来。
“这位就是……?”
镇琼道长点了点头,副掌教就将景绍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是一般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景绍辞的嗓音异常冷鸷,仿佛已经忍到了极限。
镇琼道长笑了笑,不紧不慢的继续迈步朝上面走去。
等三人都跨入正殿后,镇琼道长仰头看着面前的神像开口道:“我派至宝长生灯,虽名为长生,但也并不能使人长生不老,不过……”
他话锋一转,“凝结魂魄,延续寿命还是可以做到。”
镇琼道长转身看着景绍辞,“师君既为天师,数百年寿命应是不在话下,所以,景施主以为他索要这长生灯是为何用?”
景绍辞薄唇颤抖了下,双手死死的攥了起来。
镇琼清楚他知道答案,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我这一条老命是换不了长生灯的,所以师君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强抢,另一条是按照教规求取。”
副掌教听到这话立刻清了清嗓子,上前庄严的道:“我派教规,但求长生灯者,需从山门最低处膝行而上,三步一跪,九步叩首,如此正心诚意,方可取得。”
这一瞬间,景绍辞瞪大了双眸,甚至连瞳孔也涣散开来。
石阶上的那些血痕狠狠地撞入他的脑中,蓦然间抽空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所以……他……他选了……”他嗓音碎颤到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完整。
镇琼道长点了点头,“整整一天一夜,连膝盖上的肉都翻出来了。”
正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让景绍辞不得丝毫喘息。
他口中泛起了血腥的味道,就像那山阶之上残留下的血气。
景绍辞的双眸猩红,心中涌起了无尽的凄惶。
他仿佛可以看见晏子修是怎么下跪的,又是怎么磕头的。
那样一个和光同尘,皎皎如月的人,却为了他一次次的低下头颅,只为了能救他的命。
可是他又做了什么,在晏子修浑身是伤的时候,他还在逼问他,逼着他给自己一个心安的理由。
景绍辞想到这里,就痛苦的紧闭上了双眸。
饶是他再意志坚强,此时也被那灼心的悔意击碎到溃不成军。
一滴眼泪从他紧闭的双眸溢出,瞬间滑落至下颌。
景绍辞泛白的手指揪着胸口的衣服,重重的摔跪在了地上。
副掌教见状要扶,镇琼道长却抬了下手。
“师兄?”副掌教不解的道。
镇琼道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管。
世人总是偏信眼见为实,可就算见了,也难以体会这其中的艰辛苦痛。
黎风致按照地址找到了晏子修租住的小区,可整整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门,里面也没有一点动静。
他急,门内的韩向琛更急,但他只是一个鬼,尤其这还是大白天的,他连发出点声音也做不到。
黎风致又跑去楼下问了一圈,但小区里没有一个人说自己见过晏子修。
就在他打算去别处寻找时,顾时亦的电话打了过来。
听他用焦急的语气说完后,顾时亦不解的道:“晏子修不见了那就找呗,他一个大活人还能被拐了?”
黎风致顿时更急,“可是现在找不到啊!”
“那就查手机定位,景哥上次不就是用这个方法找到晏子修的吗?”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黎风致,他立刻道:“时亦,那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查?”
顾时亦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得意的‘啧’了一声后,“关键时刻还是要靠你老公我吧?好了,十分钟内给你消息。”
说完,他就直接挂断了通话。
黎风致心急如焚的站在原地,在等待的几分钟里,他不断的抬腕看表。
没过一会,顾时亦就把定位截图发到了他的微信里。
黎风致仔细看了一眼,又把电话打了回去。
“我现在就在你图上的这个地址,但是房子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顾时亦闻言也蹙起了眉,略想了几秒开口道:“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接下来的半天里,两个人开车把晏子修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能问的人也都问遍了,依旧毫无结果。
这期间黎风致也给景绍辞打过几个电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问题,始终无法接通。
顾时亦再次将车开回了晏子修租住的小区,停下后道:“不如这样,我找人把防盗门砸开,我们……”
“不行。”黎风致果断否决,“直接报警吧。”
在无法证明自己是屋主的情况下,只能通过警察联系房东或者开锁公司过来开门。
在拨打110后,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很快就驱车赶到了。
在听完黎风致说的情况后,警察立刻联系了派出所备案的开锁公司。
开锁师傅来了之后,十分钟内就打开了两道门。
所有人刚一进屋,先听见的是哗哗的水流声。
黎风致立刻朝卫生间走去,结果就看见了倒在血中的晏子修。
“子修!!”
在将晏子修送入急救室后,顾时亦就跑出医院开始给景绍辞打电话。
他一边打,一边焦躁的来回踱步,在打了二三十遍后,手机那头终于接通了。
“景哥,你快来第三医院,晏子修找到了!”
四十多分钟后,急救室的门划开了。
里面的人刚一出来,黎风致立刻就迎了上去。
“医生,晏子修现在怎么样?”
医生蹙着眉,语气严肃的道:“病人外伤情况这么严重,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我们主任正在里面处理,你们家属先去把手续一办。”
顾时亦在旁边听到这话,马上对黎风致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办。”
等他办完手续回来后,晏子修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你说要不要通知我大姨和姨夫一声?”顾时亦问道。
黎风致现在既焦急又自责,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决定也做不了。
“等景总赶回来,你问他吧。”
两人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个多小时,门口的指示灯才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对两人道:“伤口里嵌的玻璃已经取出来了,但是病人因为失血性休克引起了并发症,所以还要在ICU里面观察两天。”
就在黎风致和顾时亦还在惴惴不安时,晏子修在医院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给了娱记。
[晏子修自杀]的话题瞬间引爆网络,先不提粉丝和路人是什么反应,战空剧组的导演和制片人看到以后,当场人都吓硬了。
谢呈远第一时间带人过来,还来不及了解具体情况,大批的媒体和记者就蜂拥而来。
他只好先跟医院进行沟通,然后组织人手看住各个通道,以防有狗仔进来偷拍。
两人一直等到深夜,景绍辞才赶到医院。
黎风致已经提前告诉了他所有情况,两人趁谢呈远找借口支开媒体的间隙,一路跑向ICU。
“子修半个小时前已经醒了,但是医生说意识还不清醒。”
ICU不允许家属进入,所以只能隔着病房探视系统观看实时影像。
晏子修此时虽然睁着眼睛,但瞳孔还是有些许的涣散。
可在景绍辞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他的瞳仁就动了一下。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就这样看着彼此。
一旁的黎风致清晰的感觉到景绍辞正在浑身发抖,但攥起的双拳也表明他在极力控制。
晏子修先是动了动手指,就在他要抬手摘下氧气罩的时候,一旁的护士俯身轻轻的阻止了他。
“你想说什么,我可以帮你传达。”
晏子修嘴巴张合了十几下,护士听完后又重复了一遍,确认后拿起了对讲电话。
“病人要找景绍辞先生。”
景绍辞的喉咙剧烈发颤,过了几秒后才一字一顿的道:“我就是。”
护士开口道:“他说他没有家了,你能不能不要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