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冽没想到燕执会说出这样的话,心头微悸,他哑道:“阿执哥哥,你当真不记得了?”
燕执皱起眉,努力地开始回想过往,然而脑中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头都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挣扎着捂住脑袋,脸色惨白:“呜……”
摹冽慌忙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从头上拉下来,倾身将他抱住:“想不出便别想了,没关系,没关系的……只要阿执哥哥好好的便好了。”
此刻拥抱着他的人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花香味,清新而淡雅,燕执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只觉得闻起来非常的舒服,这个紧实有力的拥抱奇异地安抚了他焦躁的情绪,令他逐渐平静下来。
“能同我说说我的过去吗?……”
“我是谁?……你又是谁?……”
“这是何处?……”
摹冽面对着这般仿若一张白纸的燕执,忽然间生出一种想要将他独占的念头,如果他永远都想不起来便好了。
如今的阿执哥哥,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他所做的一切,不痛恨他,也不抗拒他的触碰,上天仿佛是给予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应当如实将所有的一切告诉燕执,可是他不想说……他想要他爱他,哪怕期限很短。
哪怕待阿执哥哥重新想起来的那一刻,他便会坠入地狱,也没关系。
他想要留下一些,同阿执哥哥相爱的,美好的记忆。
摹冽笑着开口,编织出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世界:“你名为燕执,是这山间的猎户……我是你的妻子,我叫摹冽,自小同你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父母过世之后,我便同你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在这里,靠打猎为生……”
“你前段日子出门打猎时,不甚摔下山崖,胸口被树枝穿透,受了重伤,后脑在跌落山崖的时候磕碰到了,大抵是如此才会失忆……”
燕执:“你……你是我的妻子?……”
摹冽:“嗯……”
燕执抱着他的身体,感觉手底下的腰瘦得自己一只手臂都能环过来,待回过味来,心疼道:“我昏迷的这段时日,你一定很害怕吧……”
摹冽:“……嗯。”
燕执:“对不起……”
摹冽低低道:“没关系……只要阿执哥哥好好的,一切都没关系。”
燕执眼下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应当吃些好的补补,摹冽放开他,告诉他自己要去打猎弄些吃的回来,燕执依依不舍地抓住他的手,道。
“可以不去吗……”
手中的触感有些不对,燕执摊开自己的手心低头看去,发现那只本该同摹冽这个人一样修长美丽的手,上面生满了发黑发紫的可怖冻疮,有些地方都破皮流脓了。
摹冽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却被燕执一把握住,他红着眼道。
“怎么会这样……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吗?……”
可再看看他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白皙修长,没有一点冻伤的痕迹。
这是为何?……
摹冽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掩在衣袖之下,笑道:“没有……我们过得很好。”
“同阿执哥哥在一起的每一日,阿冽都过得很开心。”
燕执皱眉:“你在说谎……我从前是不是待你不太好?”
摹冽摇头:“阿执哥哥是全天下待阿冽最好之人……”
见燕执仍是一副苦闷的模样,摹冽隔着衣袖握了握他的手。
“没关系的,我只是较为怕寒,所以一到冬日便会生冻疮,来年春日便会好了。”
“同你无关的,莫要胡思乱想。”
“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很快便回来,晚上炖鸡汤给阿执哥哥喝,好不好?……”
燕执覆上此刻立于床前的摹冽的后腰,将他往前揽了揽,将脸贴上他的腰腹,算是回答。
摹冽拍了拍他的背。
燕执放开摹冽,见摹冽拿起门边的长弓,背起箭篓便要出门,他道。
“等等。”
摹冽回身看向他。
燕执:“没有离别吻么?”
摹冽茫然道:“离别吻?……”
燕执红着脸望着摹冽,他猜自己应该很爱自己的妻子,因为当他醒过来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便觉得心中悸动不已。
“不记得从前在何处看到过了,只记得那书上说,有情人分离之时,应当有离别吻……我不管,你现在要出门,必须亲我一下才能走……”燕执指着自己的脸颊道。很奇怪,分明过去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却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摹冽站在原地未动,从前阿执哥哥最讨厌他吻他的,每次在床上的时候他想要吻他,他都不许。
“我……”
燕执垮下脸,沮丧道:“怎么了,你不愿意么?……”
“不是……”摹冽顿了顿,走上前去,停在燕执面前,徐徐倾下身,在燕执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他只是怕阿执哥哥日后想起来,会觉得他的吻恶心。
可是眼下,燕执却是欣喜地触摸着摹冽方才吻过的位置,随后他朝摹冽伸出手招了招,示意摹冽弯下身去。
摹冽不明所以地照做了,下一息,燕执的吻便如羽毛一般轻柔地印在了他的眼睑上,低声嘱咐道。
“早点回来啊,要小心些,莫要像我一般粗心,连路都走不好摔下了山崖,我在家中等着你。”
“嗯。”摹冽无声地红了眼。
燕执见状,紧张道:“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摹冽笑道。“阿冽只是高兴。”
若是阿执哥哥可以一直这样待他便好了。
倘若他们真是这山野间的一对猎户夫妻便好了,阿执哥哥不是神,他也不是魔,他们自小青梅竹马,相偎相依,同凡人那般携手渡过百年,亦是好的……
待摹冽走后,燕执坐在床上回味着方才的离别吻,面上露出笑,自言自语道:“高兴什么,亲一下便高兴了?”
虽然他也挺高兴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摹冽便带着一只肥美的野鸡回来了,他在院中将野鸡处理干净,随后回到屋内,在碗柜中取出菜刀,将鸡肉剁成大小均匀的鸡块,冷水下锅焯水之后,再用漏勺捞出,加葱姜蒜和清水,放入瓦罐中炖煮。
燕执坐在床上,望着那半弯着腰,对着瓦罐底下的碳炉扇风的美人,觉得自己当真是好福气,妻子又美丽,又会做饭,最重要的是还爱他。
只是……他目光触及到那人生满冻疮的手,着实是心疼了,待他好了之后,定要下山去买上好的冻疮膏回来,替他好好医治医治。
外面的天色暗下来,屋内也开始弥漫出浓香的鸡汤味,摹冽盛了一碗,端到床边,舀起一勺仔细吹凉,随后送到燕执唇边。
燕执张唇喝下,鲜香温热的鸡汤入腹,瞬间温暖了空虚的胃。
摹冽:“好喝吗?……”
燕执点头:“好好喝……”
摹冽唇角露出笑来,在昏黄的烛火之下,叫燕执有些看呆,他只知妻子生得好看,可当妻子笑起来时,却是万物都仿佛失了颜色。
摹冽喂燕执喝了几口,燕执抬手推了推碗:“你也喝。”
晚饭后,燕执就着微弱的烛火,看摹冽在灶台那边忙前忙后,洗锅,刷碗,烧热水给燕执洁面擦身……
燕执看着那抹消瘦的身影,觉得心疼,挣扎着下地走过去:“我来收拾吧……”
摹冽见他面色苍白的模样,慌忙甩尽手上的水,拉着燕执往床边走:“你快躺回去,你哪里会做这些……”
燕执被迫坐回床上:“我从前都不做这些的么?”
难怪妻子的手那般沧桑。
燕执自小便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哪里需要做这些东西,摹冽也不舍得叫他做这些。
“嗯,阿执哥哥只要开开心心地坐着便好了。”
燕执不高兴地皱眉,他们是夫妻,理当同甘共苦,岂有叫妻子一味伺候自己的道理,自己从前真是过分。
然而摹冽已经转身回到灶台边去了。
待他好不容易忙完,燕执等着摹冽躺到自己身边来,却见摹冽从床尾的柜子中取出了一床铺盖,铺到了地上。
燕执惊讶地看着他:“你做什么?……我们从前不是一起睡的吗?……”
摹冽铺被褥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向燕执。
阿执哥哥经常对他做那种事,但他们从不在一起过夜的,所以摹冽下意识地准备打地铺,没想到燕执会这般问。
燕执:“这么冷的天气,你睡地上怎么行?……”
“快点上来。”
纵使屋内有碳盆,但是还是挡不住冬日寒凉,白日里摹冽出去打猎的时候,他都看到外面覆盖的大雪了。
摹冽:“我……阿执哥哥受了伤,阿冽怕自己睡相不好,会碰到阿执哥哥的伤口……”
燕执皱眉,低声道:“可是我冷,你上来,让我抱着,两个人睡一起暖和些。”
“好……”他都那般说了,摹冽只得将铺盖收起来,放回柜子中。
燕执往里面挪了挪,给摹冽让出位置。
摹冽吹灭桌子上的烛火,摸索着走到床边,在燕执给他空出的位置躺下,下一息,燕执便贴过来将他抱进怀中,用被褥把摹冽裹住。
摹冽枕着燕执的手臂,靠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侧胸口,听着他胸膛中传来的稳健有力的心跳,良久,在黑暗中出声道。
“阿执哥哥……”
“嗯?”
“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好温暖,好温暖。
这万年来,都从未这般温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