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拓汽车部品制造厂没有夜班,临近午夜,整个厂区都安静下来,只有一两声小小的猫叫,时不时挑衅着这占地数百亩巨大厂区的宁夜。
这夜落了雪,即使有车子开进厂区也被雪融了声,一辆米白色中巴车从工厂西门驶入,停在了距离厂房密集区不到百米的道路上。
车停稳后前门打开,陆续下了十二三人,最后下车的是个瘦削的男孩,月色下只能看清他个子高挑、动作利索,他提着一只卡其色皮质行李箱下车,和司机道别后便沉默地推着行李箱朝工厂宿舍区走去。
十分钟后,产线工人宿舍楼109响起钥匙开门声 ,门被打开后门口床位的工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但没有人被吵醒。
路徐把行李箱横放在地上打开,轻手轻脚地将几乎占据行李箱所有空间的大棉袄挂到自己床头,再将里面其他东西拿出来,此时头顶忽然响起一声压住音量的“路徐!”
路徐抬头看左边上铺的位置,王朋易正探出头兴奋地看着他。
“吵醒你了吧?”路徐声音很轻地问,他站起来:“我马上就好。”
王朋易摇头,他扯掉耳机:“我刚打完游戏,要帮忙吗?”
路徐侧头看了眼行李箱,将里面最后一盒东西拿起来,他打开盒子举到王朋易面前:“挑一个。”
王朋易眼睛亮了下:“哇!糖吗?!”
“巧克力。”路徐道,这是今天走的时候自动化工厂那边的一个工程师给他的。
王朋易在一盒精致的巧克力里挑了块最大的出来,当下就剥开外层的包装塞进嘴里。
等王朋易挑完,路徐又分别在每个室友床头各放一块,本来一盒满满的巧克力便只剩了两块。
“你要洗澡吗?但这个点没热水了。”王朋易边吃巧克力边道。
路徐摇头:“明早洗。”而后他盖上行李箱对依然探着身子的王朋易道:“你先睡,我去趟洗手间。”
王朋易立马坐起来:“一起一起,我要去撒尿。”
到了外面公共洗手间王朋易的声音便大了起来,他尿完出来时路徐正蹲在洗手池边擦行李箱的轮子,王朋易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擦这么仔细,我这箱子本来就不干净。”
路徐起身洗抹布,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温度不到零度,把他的手冰得通红,他看了眼王朋易:“没事,你跟我说说那个新来的吧。”
本来因为路徐回来满眼高兴的王朋易在路徐话音落下的同时立马一脸厌烦:“你一定要让他滚蛋!”
路徐洗好抹布后将手揣进兜里,靠在墙上听王朋易说那个新来的工人,他微抬着头,锋利的下颚线条在洗手间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漠然而凉薄。
那人叫苏折寒,是半个多月前来的,来的时候厂长带着介绍,听车间主任说是个关系户,但关系不算硬,充其量是厂长的某个远房亲戚,远不到副厂长儿子那种能把厂子搅得鸡犬不宁的程度。
但他完全无视规章制度,半个多月只到过流水线两次,其中一次还是来找猫的。
这人不住车间宿舍,跟其他关系户一样都住厂区领导住的宿舍楼,一两人一间的那种,所以工友也很难见到他,王朋易倒是在食堂逮过他两次,但即使在食堂偶遇了,这人也一点不心虚,甚至邀请王朋易和大家跟他一起吃,还调戏女员工。
“调戏?”路徐眉头拧了下,去年工厂有个领导就因为有作风问题出事了,后来工厂在这个问题上处理得很严,一旦发现有人借职务之便对异性图谋不轨二话不说就会被开除。
所以这人要是真的调戏女员工,在路徐回来之前就会被处理。
王朋易神色闪了下,他“啧”了声:“可能没到调戏的程度吧,但我们线那些女员工不跟我们一条心,根本不在乎他干不干活,去食堂碰到了还坐一桌吃饭呢!”
路徐目光清透平静:“这人长得不错,是吧?”
王朋易一脸不服气:“也就是高点儿,帅是比我帅,但完全比不上你!”
路徐没应声:“继续。”
王朋易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了呀,我们向上反应,主任一看是厂长的人就不管了,毕竟这人没经验,就算上工了也干不了多少活,但这不是影响我们上红榜吗?”
整个工厂的流水线每个月会进行一次评比,前三名流水线会上表彰红榜,而倒数三名则会上批评黑榜。
但红黑榜评选的计算方式里,每个员工的平均工时和生产质量占大头,所以一旦有一个人只挂职不干活,对评选结果会起到很大程度的影响。
路徐所在的流水七线已经连续上了五个月红榜,再有一个月就满半年,到时候再上红榜,奖金也会提一个档次。
路徐点了点头:“走,先回去睡觉。”
“你想好怎么对付他没?”王朋易边往回走边问。
午夜的走廊冷风时有时无,路徐吸了吸鼻子,将尖尖的下巴埋进衣领:“明天见了再说。”
隔天一早,生产七线比往常热闹了许多,他们出去学习了半个多月的小线长终于回来了,路徐刚踏进车间就被投喂了不少吃的,不少比他大的女员工围着他,细数着他半个月来自己都没发现的变化。
“我们小线长瘦了,馄饨我自己煎的,趁热吃。”
“路徐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得多补充营养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
路徐也任由他们说,流水线不少员工的年龄比自己大了两倍还多,确实和长辈差不多。
早上大家一顿闲聊,很快便到了八点,员工们自觉去了自己的工位开始干活,路徐也闷头处理这半个月堆积的不少问题,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人推了下。
“又来找猫了!”王朋易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大概是去了趟工厂超市,手上攥着两包辣条,放了一包在路徐桌上。
路徐没太快反应过来,等王朋易朝他挤眉弄眼又对着车间外面翻了两个白眼时他才意识到王朋易说的是谁。
路徐朝车间外看去,一眼便看到车间外那道高挑颀长还没穿工服的身影。
路徐拿了辣条起身,对王朋易道:“你先回去干活。”
王朋易不肯回去,他想跟路徐一起教训那人,但路徐只淡淡看着他,眼中是不容置喙的清亮,王朋易只得摁下头,不情不愿地回了位置。
路徐拿着辣条朝外走去,车间二十几个员工有大半都放慢了手里的动作,视线不自觉跟着路徐往外瞟去,那不干活的新员工总有一天得和路徐对上,大家暗戳戳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苏折寒找不着前几天在厂区看到的那几只流浪猫,准备进车间问问工人,只是他刚走进车间就被拦住了去路,还没看清来人时,手上便被塞了一包辣条。
苏折寒抬眼,一双盈笑的凤眼忽地攥取了他的所有视线。
苏折寒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人,否则不可能忘记这张过分漂亮又嫩出水的脸蛋。
“苏折寒,我是你的线长路徐,欢迎来到我们生产七线。”路徐勾唇,毫无恶意地朝苏折寒笑。
原来是线长,苏折寒了然,这半个月来有些工人没少用这个人威胁恐吓他:等我们线长回来你就死定了!
这种威胁直接导致苏折寒对“线长”二次产生了些不好的刻板印象,眼前这唇红齿白、清澈水灵的男孩显然和凶神恶煞的人设不符。
死定了吗?苏折寒觉得挺有趣,他忽然开始好奇自己的死法。
“你好,欢迎回来。”苏折寒朝路徐伸出没拿辣条的那只手,声音低磁,听着客气沉稳,理直气壮得仿佛是工厂主人、而这半个月翘班的也不是他。
靠近门口的工人们听到这话瞳孔地震,而和苏折寒面对面站着的路徐则继续不动声色地握住苏折寒的手:“听说你在找猫?需要我帮忙吗?”
两分钟后,确定路徐和苏折寒走远的工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叽叽喳喳开始讨论。
“路徐什么情况啊?看起来也没打算修理这人!”
“对还跟人家握手呢,还带他找猫!那混子都开心地笑了......”
“他是不是知道这人后台很硬没跟我们说啊?”
......
坐在一边的王朋易没参与大家的讨论,但也是一脸不爽,他掏出手机给路徐发信息:“你打算怎么办?能不能让这人滚蛋?对这人客气没用,必须来硬的。”
而此时的路徐正靠在厂区电动车棚旁的路灯上,漫不经心而沉冷地盯着王朋易发来的信息,低头打字:“我半个月解决他。”
回完王朋易后路徐抬起头,此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路徐收了手机,眼底忽地有了温度和纯良的笑意,他看向从车棚走出来的苏折寒,语气热络:“你看到它们了吗?”
“嗯,不仅没少还多了两只。”苏折寒小跑了两步到路徐跟前,路徐比他矮了小半头,在阳光下和周围的雪竞着白亮。
“我带你去领工服吧,很保暖。”路徐看着苏折寒身上和工厂格格不入的黑色大衣道。
苏折寒半个月前就接到了让自己去领工服的通知,但当时他觉得这衣服又土又丑,便没理会。
“好啊。”苏折寒爽快答应,他的目光在裹着路徐的工服上多停留了两秒,而后勾起唇:“走,你带我去。”
路徐满意地点点头转身,领着人朝后勤仓库走去。
作者有话说:
开更啦!欢迎大家追更~元宵节快乐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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