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原本应该出现在办公楼的苏折寒出现在了车间，他插着兜在车间门口闲逛的模样和年初那会儿没什么两样。
远远的，苏折寒看到路徐和夏帆一前一后从宿舍区的方向走来，夏帆走在后面，他比路徐要高了一点，路徐脚步停住、他也顿了顿，抬起头看。
苏折寒冲路徐笑了下：“办公楼的业务我都了解了，接下来轮到你给我介绍了。”
“办公楼...那些业务一天你就清楚了？”路徐觉得苏折寒在开玩笑。
苏折寒点头：“都是些资料。”
路徐怔了下，也是，那些自己看起来像天书的东西，对于苏折寒来说就是小儿科，他“嗯”了声：“我去开个机器，你等等我。”
苏折寒耐心地等着，路徐很快从车间出来，手中拿着自己昨天做好的工厂示意图。
“你对工厂很熟了，这个图是我带你看的顺序。”路徐给了一张图苏折寒：“从流水线人工车间到机器车间，从零件到整装，这两天我们先看流水线车间的零件加工和人工的性价比，可以吗？”
图是路徐手工画的，大概是打了尺子，画得横平竖直，每个框里都一笔一划写了车间的大小、机器属性、工人数量、平均产量，做了不少功课。
“好。”苏折寒点头，顿了顿又道：“但你这图有几点没画明白。”
路徐抬头，等着苏折寒指点。
其实路徐要给自己介绍的只是车间和流水线的生产、以及工人的速率和机器的老化程度，但他画了图，有心要给苏折寒介绍得全面，苏折寒便也顺水推舟，打算带他学一下其他方面的东西、正好也能多争取些两人在一起的时间。
“电路走向、输气管道、消防通道，这些东西都隐在暗处，但比起外部建设，我更关注它们。”苏折寒道：“如果要给我看图，这张不合格。”
路徐怔了下，苏折寒严格输出完之后又咳了咳，声音放缓：“我教你画？”
路徐看了眼他，很轻地“嗯”了声。
苏折寒把路徐带到了厂长给自己安排的办公室里，明亮宽敞，办公桌桌面上摆着一辆木雕汽车。
路徐看到后撇开眼，摁着头坐在了苏折寒身边。
“肩颈按摩器和汽车乐高也在我那，都放家里了。”苏折寒边整理资料边不经意道：“谢谢路徐。”
路徐咬了下唇，僵硬地打断：“我们...看电路吧。”
“嗯。”苏折寒调出一张十分有年代感的电路图：“工厂建得太久，原本的工程图也丢失了，这是厂里电工师傅提供的。”
路徐盯着那张模糊、断断续续的电路图，不自觉皱眉。
“可以把这里面的电路填到你的图上了。”苏折寒道。
路徐握着笔，神情踌躇地看向苏折寒，虽是问句但却笃定：“厂是不是肯定要被卖了？”
苏折寒很近地看着路徐，贪婪地注视他的同时还有心思回答问题：“差不多。”
他不可能在这件事上欺骗路徐或是跟他开玩笑，其实说是来勘测，也就是走个形式，给厂里上千的工人和办公人员一个合适的交代，这厂实在太老太落后，各方面都已经跟不上四轮车企业的发展，再怎么整改都没用。
路徐睫毛微颤，话中沮丧：“那勘测...没什么意义了。”
“有意义的。”苏折寒否定他的想法：“勘测下来或许没办法继续当汽车企业的部品工厂，但可以卖给摩托车、电动车企业当工厂，部品工厂的软硬件设施足够一家两轮车企业使用至少十年。到时候工厂不会拆、工人也可以选择留下来。”
路徐眼睛亮了下，苏折寒勾唇：“所以电路、输气管、消防通道，要比办公楼部门建设来得重要很多。”
“那我先把电路画好。”路徐低下头，一瞬间又充满希望，认真地对着照片画电路走向。
“喝水吗？”不知过了多久，苏折寒忽然问。
“好。”路徐下意识道，仿若又回到了两人在宁大公寓楼的周末，路徐绞尽脑汁解着苏折寒给他出的物理题，苏折寒在一边看、顺便投喂。
办公室里响起饮水机的响声，路徐的注意力一下子不集中了，耳畔微红，不知怎么就顺口要水喝了。
一个装了温水的纸杯被摆到路徐面前：“待会儿我去拿两个陶瓷杯，你先喝着。”
“谢谢。”路徐硬着头皮道。
电路图画了一上午路徐才画好，苏折寒扫描到电脑中打印好，打算下午和路徐去实地检查。
“带总部来的工程师去吃个午饭吗？”苏折寒的语气上扬，心情逐渐变好。
“嗯。”路徐起身，刚准备问苏折寒要吃什么时他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没等人应声，门就被推开。
“苏折寒，去吃午饭吗？”韩彤推门进来，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精致，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在办公室中弥漫开来。
刚站起的路徐便又坐了下来，低下头事不关己地重新拿起笔。
苏折寒差点心梗，他朝韩彤客气地笑了下：“不吃了，和路徐忙着检查电路呢。”
路徐抬头看了眼面不改色撒谎的苏折寒。
“不吃不行，身体会垮的，吃饭就半小时，一起去吧~”韩彤说着走到路徐面前：“路徐，你也一起吧！”
路徐抬起头，在站着的韩彤和苏折寒之间看了圈，脑子里是韩彤上午给自己发的消息：我想追苏折寒，关键时刻记得帮我助攻噢！
韩彤不知道当时路徐和苏折寒的事，那次的事儿只在车间工人之间传得广，他们办公楼的和流水线是两个世界，消息也都隔绝开来。
帮韩彤助攻的意思，是自己去还是不去呢？去的话苏折寒就会如韩彤愿地和他吃饭，不去的话苏折寒有可能回去，然后和韩彤单独吃饭......
怎样才算助攻？
路徐嘴角动了动：“我不去了。”
在苏折寒也准备坐下来时，路徐又补充道：“苏折寒，你帮我打包行吗？我还要再看看这个图。”
苏折寒：？？？
韩彤：！！！高！
“打包？”苏折寒语气骤冷：“你想吃点什么？”
路徐低着头：“都行。”
苏折寒点头，却没有在韩彤期待的目光里走出来，而是径直坐下：“那我点外卖。”
路徐和韩彤同时意外地看着苏折寒。
苏折寒没转脸，目光冷淡地落在手机屏幕上：“都行那就点个盖浇饭，青椒肉丝的？”
说着苏折寒抬起头，看向韩彤：“要吗？帮你也点个？番茄炒蛋？”
韩彤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看一人面无表情看图、一人臭着脸滑手机，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变成这样，见苏折寒真的没有要去吃饭的心思，遗憾地离开了。
“咔哒。”门被关上的瞬间，苏折寒烦躁地摁灭屏幕，声音裹着愠怒：“你就这么想把我推开？”
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两秒后，这个声音也消失了，路徐转向苏折寒，眸子透亮：“苏折寒，你这次来，想复合，对吗？”
苏折寒沉沉盯着路徐，默认。
“然后呢？”路徐神色平稳，问得认真。
“什么然后？”苏折寒低声问，看路徐的目光愈发紧绷。
“如果我们复合了。”路徐这句话一出口，苏折寒的心脏微微一跳。
“然后呢？”路徐嘴角扁了扁：“什么时候再分手？等你清醒地认识到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时候、还是等我再被你的家人朋友赶出去的时候？”
苏折寒目光一颤，立刻道：“不会。”
路徐只看着苏折寒，没反驳，只道：“可是我不想再做一次梦了。”
当感受过充沛的爱意和温暖时，忽然回到没人爱的时候是极其不适应的。
路徐这些天都在模仿，模仿自己曾经在厂里的状态，冷淡的、不苟言笑的、偶尔又会被大家逗笑的状态，但有好几次他想笑，嘴角硬是提不起来。
工厂无数的角落都藏着苏折寒的影子，稍一错眼心脏便猛地下坠，让整个胸膛变得空荡荡、凉意横穿。
所以他不想相信了，坠落的滋味不好受，要尝试不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更不好受。
苏折寒怔怔盯着路徐微红的眼眶，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对不起。”迟到了很久的道歉终于在这一刻补上：“但我......想送你做梦的权利。”
“路徐，你可以做梦，我帮你造梦。”苏折寒认真地凝视着路徐，他看到路徐的指尖有些颤抖，用力闭了下眼，压下心中对过往那些谎言的后悔，只道：“不用很快给我答案，你好好想，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