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十月,天气依旧炎热。
烈日灼灼,高高地挂在天上。操场上的法桐蔫蔫的,叶子边缘都打了卷。跑道上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胶味儿,烫得几乎能煎熟鸡蛋。
但饶是这样,也没能扑灭男生们打球的热情。
体育老师一声“解散,自由活动”刚落下,高二十一班的男生便换上球衣,迫不及待地冲向了篮球场。
谢阮刚跑完一千米,气还没喘匀,正打算找片树荫坐着歇会儿,余光瞥到抱着篮球的沈行云,脚下方向一转,去了学校超市。
正值上课时间,向来埃埃挤挤的超市里一片空荡,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谢阮挑了一箱冻得冰凉的矿泉水,怕沈行云口渴,动作飞快地结了账,抱着一路小跑去了篮球场。
他是沈行云的男朋友,刚上任两天。
沈行云家世好、长得好,身上糅杂着只有金钱才能养出来的矜贵和叛逆少年的张扬,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上到即将高考的学姐,下至刚入学不久的学妹,暗恋他的人不知凡几。
谢阮之所以能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除了那张令人惊艳的脸,还因为他锲而不舍的讨好和付出。
时刻关注沈行云,把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饿了打饭、渴了送水,衣服脏了亲手洗。甚至还爱屋及乌,连他的朋友们都照顾到了。
生日礼物、节日惊喜样样不落,堪称面面俱到。且能够收敛脾气,对沈行云周围的花花草草视而不见,从不吃醋闹别扭。
这般用心和知情知趣,让大家叹为观止,纷纷自愧不如,特意为他在学校论坛上开了个帖子——
【今天谢阮又为沈行云做了什么?】
目前已经更新到一万五千八百楼,成功打败百度搜索,成为广大暗恋者心中的舔狗上位宝典,造福了不少人。
有围观比赛的人发现了谢阮,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果然,哪里有沈行云哪里就有谢阮。”
“废话,好不容易确定了正宫位置,可不得看紧点。”
“屁的正宫,沈行云不都说了么,跟他就是玩玩。”
“不是,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反正我
是做不到。”
“贱的呗,天生爱倒贴。”
“牛还是云哥牛啊,谢阮那个脾气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
谢阮冷着脸走过去,猛地松手将矿泉水放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那些说小话的人顿时瑟缩了一下,紧紧闭上了嘴巴。
谢阮单手插兜,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挑了个视角好的地方坐下来。看着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沈行云,眼里亮起了小星星。
他是真的喜欢沈行云,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哪怕知道那人对自己并不上心也甘之如饴。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好事?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喜欢。
况且,他这一年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果。沈行云不是已经答应当他男朋友了吗?四舍五入,离沈行云喜欢他也不远了。
球场上,篮球恰好传到沈行云手里。高大挺拔的男生绕过对方的防守,接连带球过了两个人,调整了一下角度,在三分线后起跳投球——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下,沿着球框滚了两圈,稳稳地落入了网中。
与此同时,比赛结束。
场内外顿时一片欢呼,男生的叫好声和女生兴奋的尖叫此起彼伏,为这场胜利增添了不少光辉。
“漂亮!”王钊走过来,跟沈行云击了个掌,“云哥天秀。”
“小意思。”沈行云得意地扬唇,将篮球丢给他,撩起球衣擦了把脸。
随着他的动作,球衣下摆被带上去,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刚运动完的男生皮肤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走动间,汗水顺着腹肌的沟壑往下淌,没入到紧窄的裤腰中,晕出一块深色的水渍。
蓬勃的锐气和荷尔蒙扑面而来,引得场外又是一阵尖叫。
“靠,能不能别这么凡尔赛?”王钊冲他翻了个白眼,实在是看不下去,“我的一百公斤铁拳硬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没事,”赵宏富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开了个下流的玩笑,“别的地方没硬就行。”
沈行云一脚踹了过去:“滚!”
“干嘛啊云哥,”赵宏富捂着屁-股哀嚎,“我没惹你吧。”
“活该。”王钊幸灾乐祸地笑了,“不知道云哥最讨厌那些gay里gay气的东西吗?”
“哈?”赵宏富看看沈行云,又看看王钊,黑人问号脸,“不是,云哥不都跟谢阮好了吗?”
王钊嗤了一声:“那算什么好,就是被他缠得没办法,答应着玩玩的。”
“牛逼,”赵宏富冲沈行云比了个大拇指,“我云哥,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王钊脑子不好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食物链?”
赵宏富:“之前好多人给谢阮送情书,男的女的都有,他连看都不看。结果到了云哥面前,被溜着玩也心甘情愿。”
“还有女生喜欢谢阮?”王钊不信。
“高一开学的时候啊,”赵宏富一谈起八卦就兴致勃勃,“你当时不在我们班不知道,一下课就有女生跑过来看谢阮,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连出去上厕所都费劲。不过从谢阮开始追云哥就没了。”
王钊想起谢阮那张脸,觉得这话有点可信度:“也是,我记得那时候学校论坛上全是和他有关的帖子,屠版了都。”
“是吧,”赵宏富将手搭在沈行云肩膀上,啧啧,“不过那又怎么样,还不是逃不过云哥的手掌心。我都怀疑就算云哥让他跳楼,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去。”
王钊笑:“哈哈哈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有机会试试。”
赵宏富跟着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说到谢阮……谢阮哪去了?今天没过来?怎么,人追到手就懈怠了?”
“怎么可能,”王钊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谢阮,伸手一指,“不就在那儿。”
沈行云和赵宏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谢阮坐在他们斜前方的水箱上,他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校服。长腿前伸,露出一截细瘦好看的脚踝。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色的碎发从脸侧垂下,衬得皮肤愈白唇愈红。侧脸轮廓立体而精致,面无表情的模样天然带着一股冷艳,漂亮得近乎咄咄逼人。
赵宏富忍不住感叹:“别的不说,谢阮这张脸是真的绝。”他转向沈行云,右手握成话筒伸到前面,“采访一下,被大美人倒追有什么感觉?
”
沈行云将目光从谢阮身上移开,咧嘴一笑:“太粘人了,烦。”
这话一出,顿时收到无数嘘声。
“靠,沈行云你做个人吧。”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让他来找我!好看不好看的无所谓,主要是我这人502瓶子成精,就喜欢粘的。”
身边人的羡慕嫉妒让沈行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向来桀骜不驯的眉眼都平和了下来。
这时,王钊忽然纳闷道:“不是,谢阮坐那儿干嘛呢,往常不都会第一时间冲上来吗?”
赵宏富噗嗤一声笑了:“可能是被云哥的最后一记绝杀帅到了,现在还没回过神。”
“我就说,”王钊摇头感叹,“不愧是我云哥。”
沈行云扬了扬下巴,单手抓住篮球:“别说他了,走了。”
“走走走。”赵宏富一挥手,跟王钊勾肩搭背地跟了上去。
球场外,谢阮一个激灵,猛地从那种茫然放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比赛结束的时候,他本来想去送水。然而即将站起来的那一刻,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忽然觉醒了自我意识,知道自己存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玛丽苏耽美小说。
而他则是主角攻沈行云的前男友,一个痴恋沈行云、在他提分手时死活不肯,最后被他一句话激得直接跳楼的脑残炮灰。
作为一个纯粹的工具人,他活着是为了突出沈行云的魅力,死了则要丰富沈行云的美强惨人设,好为以后主角受叶海琼治愈他作铺垫。
毕竟他只是失去了一条命,但沈行云可是因为亲眼目睹他跳楼而产生了心里阴影啊。
谢阮:“……”
就他妈离谱。
谢阮狠狠掐着自己大腿,很想把这些都当成是一个荒诞的梦,醒来以后他的世界该是怎样还是怎样,然而理智告诉他并不是。
以往浑浑噩噩的大脑陡然间变得清明,谢阮深呼吸几次,慢慢抬起了头。
篮球场上依旧热闹,同学们的表情生动而鲜活,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知道自己不仅仅是自己,还是一个为了推进他人感情而
存在的痴情炮灰,从出生到死亡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比如他之前追求沈行云的行为,就完全不是出于本心。
本来嘛,他又不是受虐狂,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天天pua他、给他甩脸子的人?
想想书里这人跟他分手时说的话,什么“有点自知之明,我会喜欢你?不过是无聊捡个乐子罢了”、“真把自己当我男朋友了?嗤——脸不小啊”,谢阮就觉得拳头硬了。
不喜欢就别答应啊,给了希望又反手插一刀,这特么是人干的事?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操场上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沈行云一行人,谢阮抹了一把脸。
管他什么书和剧情,这是他的人生。既然有幸逃脱了作者的束缚,那他就要顺从自己的心意、痛痛快快地活一回。
去他的主角攻受,去他的痴情炮灰,爱谁谁,这个工具人他不当了!
至于剧情崩不崩,崩了会怎样,关他什么事?他都要跳楼了,还在乎那些?!
“哇哦,”王钊一直注意着谢阮这边的动静,瞧见他的动作,闷笑,“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他的水和爱心来了!”
一道道看好戏的视线瞬间落到了谢阮身上。
谢阮在沈行云面前站定,抬起眸。
他刚看完了整本书,感情还有些无法抽离,现在见到沈行云这张脸就想揍。
为防止自己一时冲动坏了事,谢阮攥紧拳头深深地呼吸,克制地叫了声:“沈行云。”
这看在沈行云眼里,就是谢阮在自己面前紧张羞涩,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曾经高高在上、备受追捧的人,面对自己时却卑微到了尘埃里,心甘情愿当一条舔狗。
这种特别待遇让沈行云通体舒畅,整个人好似被渡了口仙气。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等着谢阮像从前一样,上来对自己嘘寒问暖、关心讨好。
已经发生过太多次的事,不用多想也知道。
沈行云状似漫不经心地用指尖转着篮球,正想着待会温和一点好,还是冷一点好,就听见谢阮平静道:“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