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白炽灯大亮,将寝室里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薄晋倚着栏杆坐在床边,睫毛垂下,遮住了眼里的神色,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他轮廓深,五官立体,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难以接近。仿佛将一切都排斥在外,和平日里慵懒玩世不恭的模样判若两人。
无声的沉默在屋子里蔓延。
谢阮没说话也没动。
薄晋闭了闭眼,静静等着最后那一刀落下。
其实今晚这事他不是没有安全度过去的办法。
他太了解谢阮了,看着经常冷脸不好说话,实际上却善良得要死。连网络上流浪猫受苦的视频都不敢看,更何况亲近的人。
如果他刚刚表现得伤心一点,顺便再拉着他仔细回忆一下自己那些凄凄惨惨的过去,那谢阮百分之百会心软。
别说现在,薄晋敢打包票,往后余生几十年,这波后劲都过不去。到时候,他会收获一个比现在更在意他、心疼他的谢阮。
可是薄晋舍不得。
舍不得将算计用在他身上、舍不得他不开心、更舍不得他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赔上自己的后半生。
这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喜欢的人。
他那么那么好,所以值得最好的一切,不管生活上还是感情上。
他不需要为任何人妥协,哪怕那个人是自己。
胸口闷闷得疼,仿佛被堵了一团湿棉花,几乎要喘不上气来。薄晋自嘲一笑,没想到自己蛮不讲理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有如此绅士的一天。
放在从前……
薄晋喉结滚了滚,管他妈什么以后不以后,男朋友都要跑了,他还在乎那些?先把人攥在手心再说。
然而越是喜欢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怕他只是一时怜悯、怕他在自己身边会不自在,怕他做出违心的举动、也怕他……以后后悔。
就这样吧,无论谢阮怎么选择他都接受。薄晋在心里对自己说,可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明知前方是能让人粉身碎骨的悬崖,心底的最角落处却仍旧存着一丝连自己都不
敢承认的奢望。
万一呢?
万一就有那么一条留给他通过的小路呢?
薄晋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谢阮,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一分钟、两分钟……
薄晋不知道自己等了多少分钟,心脏被高高吊在半空,无着无落,一片轻飘飘的雪花就能压垮。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那是开关键被按下去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屋子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薄晋的心也随之彻底沉入了深渊。
尽管已经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但真到了这一刻,痛苦和不甘仍旧像海浪一样,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是他?过去十九年,他抓取一切养分野蛮生长。没作奸犯科、没踏过道德底线,只简简单单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共度一生,怎么就那么难?
两人从认识到现在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涌现,清晰的仿若昨日。薄晋甚至能记起谢阮的表情,高兴的、恼羞成怒的、害臊的……
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几乎抑制不住冲过去拦住谢阮的冲动。
将他牢牢禁锢在自己怀里,离不开逃不掉,这样他就能永远属于自己了。
可谢阮关了灯。
薄晋眼圈发红,硬生生扼制住了那股冲动。
说好了不逼他、不耍手段,尊重他的选择,那就要做到。
轻微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薄晋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痛苦绝望难以纾解,另一半则近乎冷酷地作壁上观。不是早就料到的结果么,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从小就坚强宛若铜墙铁壁的薄晋,第一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
如果现在是在做梦就好了,梦醒了一切就全结束了。
他还是他,谢阮也还是那个喜欢他、一心努力想要跟他考同一所大学的谢阮。然而身体里绵延不绝的痛苦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这是现实,没有任何侥幸的空间。
薄晋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高大的身影仿佛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
就快要到门口了吧,毕竟寝室就那么大点地方。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薄晋忽然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脚步声……怎么会越来越近?
开关就在墙边,关掉以后谢阮就可以直接拉开门离开了,根本不需要再走一段。
薄晋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咚咚咚,仿佛要撞破胸腔。
那谢阮现在是……
他克制着不去想,然而那点被竭力压制下去的希望又蠢蠢欲动起来,瞬间占据了整个心房。
脚步声很快停了下来,薄晋感觉到自己旁边多了一个人。
寝室里安安静静的,连丝微风都没有,他能嗅到谢阮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柠檬香,清爽又好闻。
薄晋是有点洁癖的,孙浩翔几人跟他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但他仍旧接受不了他们直接坐到他床上。
十七八岁的男生正是最不讲究的时候,尤其在哥们面前。运动后随便洗个脸就完事,那股汗味挡都挡不住。
但谢阮不一样。
谢阮哪怕不修边幅,在薄晋眼中也是干干净净的。他出的汗不是邋遢,而是充满活力的少年气。哪里还有什么洁癖,恨不得立马亲亲抱抱才好。
薄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所以的原则在谢阮面前都可以打破。看他哪哪儿都喜欢,连那些改不掉的小缺点都觉得可爱。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气息,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又滚。
薄晋虽然生在孤儿院,但他长得好人又聪明。长辈们喜欢他,同龄人也信服他。可以说但凡他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这也养成了他懒散对万事不上心的性格。
第一次上学、第一次上台演讲、第一次出国比赛、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这些普通人看来了不得的大事,在薄晋眼里却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他足够强大,也足够自信。
然而今天,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他破天荒尝到了紧张到失措的滋味。
“薄晋。”
心跳怦然间,薄晋听到了谢阮的声音。
那声音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字往外蹦,听起来很是生气的样子。
薄晋一僵,随即了然。
谢阮这是生气了吧,也是,自己瞒了他这么大的事,
不生气才怪。换个脾气不好的,大耳瓜子直接抡上来都有可能。
谢阮还是给自己留了几分面子的。
“抱歉。”薄晋笑了一下,黑暗中,他看不清谢阮的表情,只能用目光贪婪地描绘着那熟悉的轮廓,“开始是不知道怎么说,后来……”
他顿了顿,十分有薄晋风格地道:“后来就是故意骗你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掩饰了,也没有掩饰的必要。
他确实想一直瞒着谢阮,越长时间越好。
听到谢阮呼吸明显的加重声,饶是有心理准备,薄晋也忍不住一窒。
喉咙口似是被塞了一块滚烫的炭火,烧灼般的痛顺着胸口而下,一直疼到心尖。他垂眸掩掉不小心泄露的真实情绪,莞尔:“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打我一顿。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什么是打一顿解不了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闭嘴!”
薄晋听话地闭上嘴,指尖微微发抖,强撑的镇定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领口忽然被抓住,他愕然抬眸,正对上了谢阮灼灼的眼。
那眸光亮得惊人,仿佛含着一簇跳动的火苗,穿透层层黑暗跟他对视。
看来是真气狠了,薄晋失笑,没有抵抗,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别看谢阮曾经在学校里赫赫有名,三五不时就打个架什么的,让班主任十分头疼。但论战斗力,他还真不是薄晋的对手。
孤儿院可不是什么平和的地方,尤其是二十年前的孤儿院,管理还没现在那么完善。想要活得好、当上孩子王,光有机灵劲儿怎么够。
可是——
薄晋垂眸看着谢阮,将他的神情一寸寸刻在脑海里。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动谢阮一根手指头。何况这事本来就是他混蛋,如果挨一顿能让谢阮出气,那他心甘情愿。
“你他妈的……”谢阮的声音微哽,不用看薄晋就知道他现在心里不好受。他抬起手,下意识想像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
或许和家庭环境有关,谢阮看起来坚强,实际上却很敏感。薄晋早发现了,肢体接触会让他觉得安全许多。
所以在两人的交往中,他总时不时找机会碰碰他。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手抬到一半又颓然地放了下去。
“你他妈的是傻逼吗?!”
谢阮的低吼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薄晋一怔,刚想说点什么,拽着他衣领的那只手猛然加大了力道。
他下意识弯下腰,等待疼痛的降临。
下一秒,薄晋倏地睁大了眼睛。
黑暗中,谢阮仰起头,恶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