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们蹲在瑟瑟冷风中忧愁地叹气,季亚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掩着嘴跟祝念慈嘀嘀咕咕:“这几年来首都都没发生过这种恶劣事件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明显有些不安,攥着树枝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祝念慈时不时地朝着那几个看管这边的歹徒看一眼,小声说:“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挺危险的。”
季亚点点头,丧气地说:“好在这边离国会大厦很近,说不定救援已经在路上了。”
他悄无声息地朝着祝念慈贴近,借着遮掩撸起一段袖子,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祝念慈抓住了手腕。
“不行。”
他对季亚微微摇头,低声解释道:“看见他们手腕上戴着的手环了吗?那是便携性的信号屏蔽器,我们的消息不可能传出去,反而会被他们拦截接收。”
季亚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眼,又飞快地缩回脑袋。
“你怎么知道的?”
祝念慈抿着唇,语气轻轻:“以前碰到过一次差不多的事。”
季亚惊讶地握紧了他的手:“所以你之前才能那么快做出反应……”
“在我们试图跑开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枪声响起,”祝念慈主动跟他解释道,“这说明他们并不是一时兴起想要袭击神圣广场,反而像是要把我们封锁在这里,所以我猜,他们是在劫持人质。”
季亚循着他的话打量了一圈,喷泉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全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小孩的哭声刺耳喧闹,他拉着祝念慈站起身,慢慢朝着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躲。
“既然是劫持事件,就一定是想要跟大人物谈判,”他的语速很快,“不能让他们注意到我们,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祝念慈点点头,低声说:“只希望救援的效率能快一点了。”
季亚听见这话,竟然很轻快地笑了下。
“这个不用担心,”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类似车钥匙的装置,“虽然有信号屏蔽,但他们可没办法对付遥控报警开关。”
祝念慈有些不解,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于是季亚凑到他耳边解释:“就是个不需要任何信号传输的传讯设施,我只要按下它,家里就会响起警铃,这可是最新的科技,还没对外发布呢。”
“所以不用担心,”季少爷乐观地安慰他,“我哥哥绝对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祝念慈总觉得有些不对,想了会才反应过来,问他:“那他们怎么知道你的定位?”
“嗐,”季亚不满地撇撇嘴,“我每回出门玩都是要报备的好嘛,他们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我带着你来神圣广场了。”
正这么说着,广场外就遥遥地响起喇叭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来,几乎已经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但祝念慈和季亚却同时松了口气。
“看吧,”季亚搓了搓被吹得冰凉的手指,“我说了,很快的。”
祝念慈脸上也浮出点笑容,只是这点轻快的心情还没能持续多久,就有几个黑衣人朝人群走来,巡视一圈后径直朝着他们走来。
糟了。
祝念慈心头一凉,终于想起自己疏漏了什么细节——
他始终在用多年前的经验来判断眼下的情景,却忽略了一件最本质的不同。
自己如今已经分化成了Omega,而站在身边的同样是一位Omega。
还有比他们更适合用来示威的对象吗?
没有。
柔弱的,毫无反抗能力的Omega在这种情景下实在称得上是最完美人质。
祝念慈抿着唇,竭尽所有勇气才让自己的双脚站立在原地,只是脸色已然失去血色,手指也不住地颤抖,最后不甚意外地听见为首那人说:“就他们两个了。”
季亚顿时一扬眉,骂人的话涌到了嘴边,却被祝念慈重重扯了下衣角。
不可以,他看见祝念慈的眼神这么告诉自己,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重新沉默下来,低垂的姿势遮掩了所有的神情,他们被挟持着往外走,枪口抵在背上,明显的寒意瞬间浸湿了身躯。
祝念慈难受地皱着眉,脚步跌跌撞撞,中途歪了脚,等站到大街上时早已唇色苍白,浑身难受。
只能隐约透过眼中积蓄的生理泪水看见对面站着许多全副武装的Alpha,信息素混乱地糅合在一块,铺天盖地地朝他压过来。
他忍不住发出声很轻的痛呼,腺体一股一股地发胀,祝念慈不由挣扎了下,接着膝弯就被身后的人重重踹了脚,狼狈地往地上跪去。
砰的一声,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身后的声音模糊而遥远:“……我要跟你们能下决策的人谈。”
“我就是,”站在最前面的军人面容坚毅,“你们要谈什么?”
“让瞿既明下台,”那人将祝念慈抓得更紧,“他这几年都干了什么狗屁事!我老婆跑了,孩子也死了,现在没了工作,他这是在逼着我死!”
“所以你的诉求是什么?”那位Alpha重复了一遍,“是需要政府的补助金?”
“我要瞿既明死!”
祝念慈感觉到枪口抵上自己的后脑,竭力睁大眼看向对面,隐约地瞧见那个Alpha在朝后面打手势。
那是原地击毙的意思。
他不可遏制地发起抖,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又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意外。
同样是秋日,同样是被清场的街道,他瑟瑟发抖地缩在父母怀中,听见前方的一声枪响。
砰!
鲜血如染料般泼洒开来,天空碧蓝如洗,鲜明得像是昨日。
祝念慈不可遏制地闭上眼,浑身颤抖不止,想的确是自己还能活多久。
五秒?还是十秒?
又或者再久点,一分钟?
可他绝望地等待了许久,却只听见了持续不断的交涉声,身后的歹徒情绪激烈,而身前的Alpha们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什么都没有做。
怎么了?
祝念慈颤抖地吸了口气,在后颈愈发深刻的痛楚中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们是在……等什么?
……
瞿既明披着驼色的羊绒大衣登上顶楼。
“汇报情况,”他目不斜视地跨过身边敬礼的人,“反对派挟持了几个人?”
旁边的人识相地让开位置,语速极快地说:“他们封锁了整个神圣广场,挟持了两个Omega跟季上校谈判,其中一位人质是上校的弟弟。”
瞿既明没应声,他接过下属递来的望远镜,Alpha绝佳的视力令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被踢倒在地上的瘦小身影,挟持他的那个人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枪支,随时都有失控的风险。
压迫性的信息素顿时四散开来。
“先生?”身边人低声询问他,“需要立即下令开枪吗?”
顶级的Alpha信息素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瞿既明下颌紧绷,明显是动了怒。
“在保证人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尽快击毙!”
始终架着枪的狙击手迅速应答:“是!”
他遥遥地看向那块混乱的中心,怎么也无法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合。
祝念慈为什么能出现在那,还好巧不巧成了人质?
这家伙究竟是有多倒霉,才会再次遇到这种危险事件?
望远镜中的场景不容乐观,偏偏身侧的狙击手始终没有开枪的迹象,他难以克制语气中的凌厉,斥责道:“以他们现在的站姿,我想不到不开枪的理由。”
“今天的风很大,”狙击手身侧的人跟他解释,“需要等待它稍微停下来。”
那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瞿既明不耐烦地啧了声,脱下大衣甩给自己的秘书。
“让开,”他对狙击手命令道,“我来开枪。”
“先生!”
一叠声的呼唤此起彼伏,身旁的人纷纷劝阻:“这不合适!”
万一子弹打偏,舆论足以让瞿既明引咎辞职。
可他却已经利落地趴下,姿势标准到挑不出一丝错处。
“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端着枪,眼睛一眯,周身气势顿时变得危险至极,如同蓄势待发的豹。
“都给我好好看着,这一枪该怎么打。”
瞄准镜内的祝念慈脸色惨白,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往地上倒去,而他身后的那个人也以到达情绪顶点,黑洞洞的枪口直抵Omega的后脑。
瞿既明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如同他曾经所做的那般,狂风吹过街道,呼啸声中,他的神情陡然一肃!
砰——!
枪响划破天际,祝念慈猛地往前一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全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几秒,身后才响起闷闷的重物倒地声。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只剩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见一声枪响。
——是季亚那边的动静。
季少爷安然无恙地脱离了危险,隔着街道用哭腔喊了声哥。
祝念慈这才松了口气,试图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只是他还没挣扎出什么成功,就看见前方有几个Alpha朝自己冲过来。
“别……”他虚弱地发出沙哑的声音,“别过来。”
但还是有人迅速地将他抬上了担架,Alpha驳杂的信息素冲击着祝念慈虚弱的腺体,尖锐的刺痛令他难以遏制地蜷缩住身体。
耳边的嘈杂声模糊成一连片的混乱动静。
祝念慈竭尽力气握住医生的手腕,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乎无法分辨的话语:“我的腺体有缺陷……无法……接收大量不同的、信息素……去大学找……闻越院长。”
后来医生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过度的痛苦令他昏迷又清醒,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只能模糊感觉到救护车始终没有开走。
可祝念慈已经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思考为什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很短又很长,车内的仪器发出他很熟悉的刺耳警报声,恍惚间似乎有人打开车门,接着说了几句听不太清楚的话,又将什么东西盖在了他的身上。
柔软的,厚重的,仍然残留着点他人的体温和气息。
祝念慈在昏沉间本能地抱住那件驼色大衣,惨白的小脸埋进布料中,发出声无意识的呜咽。
橡木苔的味道湿润微苦,一点点地安抚着他刺痛的腺体,仿佛雨天屋内的一个温暖拥抱。
是某种克制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