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念慈忐忑不安地站在诊室里,脊背挺得笔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大气不敢喘一下,原本应该坐着的王医生站在一边,恭敬地弯腰给座位上的人递报告。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
闻越哗哗地翻着纸,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检测报告都在这了是吧?”
“对,”王医生的眼睛都快贴到他身上去了,“都在这了,闻院长怎么看?”
而闻越只是抬头朝自己学生看去,祝念慈直觉不妙,眼睛一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自己老师冷笑了声。
“还知道害怕呢?你自己说说,怎么看?”
祝念慈怯生生地瞄他:“我不知道啊,报告都还没看过。”
“那还不凑过来一点,”闻越没好气地啧了声,“等我站起来给你举着?”
“我哪儿敢呐。”
祝念慈朝他身边挪去,拿起报告端详片刻后不由更加心虚,尴尬地咳嗽两声。
闻越就觑着他道:“好了,开始说吧。”
他的眼神像是能杀人,祝念慈被他压榨久了,看着就发憷,连说话都不自觉地开始磕巴犹豫:“大概,可能,是因为安抚治疗太频繁……导致激素失衡和发情期紊乱?”
“嗯,”闻越不置可否,“还有呢?”
祝念慈垂眼盯着某项过高的数值,轻声说:“还有就是,因为跟对方的信息素匹配度太高,所以产生了信息素依赖症。”
啪。
闻越把钢笔一放,翘着腿往后靠去,神色冷凝沉重:“然后呢,该怎么治疗?”
长久的沉默在房间中蔓延,他的表情实在太吓人,明显就是真的生气了,祝念慈低着头,嘴唇微微一动。
“长期使用抑制剂,但是会造成腺体损伤和信息素紊乱。”
闻越冷冷地盯着他,道:“接着说,还有呢?”
祝念慈捏着手指,突然就有点冷。
“还有就是,”他轻声说,“在发展到不可控前进行标记。”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清楚——如果发展到后期,就只能依靠永久标记来治愈了。
闻越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脑子没坏么,那是耳朵坏了,没听到我的话?”
祝念慈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在实验室里说的,减少安抚治疗的事,他心知自己理亏,垂着头乖乖挨骂,一句话都不敢说。
毕竟的确是自己没把闻越的话当回事。
闻越冷笑着骂他:“多大人了,自己没点分寸吗?还是把书全学肚子里去了,脑子里一点没留?多严重自己没点数?”
祝念慈默默点头,他哪里会不知道呢,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王医生连忙在旁边打圆场:“哎呀,小祝心地善良,这不是好事么,闻院长您也别气到自己了,现在还是早期,没什么大碍的。”
结果闻越却更生气了,在那堆纸张中精准地翻出一页拍在嘴上面,手指险些在某个数值上戳出个洞来:“你看看这个激素水平,超出了正常范围一百个点,这还不是大事?”
祝念慈知道那个数值代表着什么——他或许会在两周后重新进入发情期,这是个十分糟糕的消息。
毕竟距离上次意外发情,才过了不到一周。
他不禁产生了点难以遏制的焦虑,这种情况下抑制剂的效果不见得有多好,而暂时标记……
“祝念慈,”闻越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听没听进去?”
“啊?”祝念慈愣了愣,快速地反应过来,“我听到了。”
闻越就让他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他回忆了几秒,小声说:“先暂时用抑制剂熬着,但在下下次发情期前,必须得到一个暂时标记。”
闻越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问他:“知道多严重吗?”
“知道,”祝念慈低着头,很纠结地掐自己掌心,“但这有点难。”
闻越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眼,没再说什么,而是站起身往外走去。
“接个通讯,”他命令道,“你自己过去把药开了,我等下回来检查。”
祝念慈乖乖噢了声,目送着他离开,一旁的王医生安慰般地对他笑了笑,说:“你老师这是关心过头了,放心,不是大事。”
他以为祝念慈是被闻越骂蔫了,殊不知Omega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还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
“哎呀,小祝你运气是真的好,照理来说,能跟你匹配上的Alpha少之又少,那会把你的数据送去匹配的时候我们还担心呢,结果没多久就找到了个愿意过来援助的Alpha,匹配度还高得前所未闻,所以我看啊,这病对你来说就是个小麻烦。”
反正那位先生是绝对乐意给祝念慈一个暂时标记的。
祝念慈敲着键盘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为什么说我能匹配上的Alpha很少?”
王医生呵呵笑道:“因为你的基因太优秀了,能匹配上的只有最顶级的那一撮Alpha,那群人多数出身不凡,为了保证自身家族的优质基因不被污染,通常都内部消化掉了,哪里会出来匹配。”
他听着,不由垂眼看向自己身上廉价的半旧白衬衣。
“这样啊,那靳先生怎么会同意呢?”
比期盼更快发芽成长的是理所应当的怯懦——祝念慈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从没肖想过嫁入豪门之类的戏码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因为意外,他甚至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接触到王医生口中的那些顶级Alpha。
他和靳明之间,何止是云泥之别。
王医生却笑着说:“这个啊,你就要去问那位先生了,不过小祝这么优秀的孩子,到哪儿都是受欢迎的。”
他扫了眼屏幕上的文字,满意点头,仿佛不经意般说道:“况且你可是闻院长的学生,单这一点,想追求你的优质Alpha就得挤破头了。”
祝念慈被他逗得笑出声:“怎么可能,您就别骗我啦。”
“小祝你就是太谦虚了,”王医生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加油,怎么着也得努力一下才知道有没有机会嘛。”
祝念慈露出个腼腆的微笑,说:“嗯,您说得对。”
自幼的艰苦带来的并非全都是坏处,祝念慈能从边境小城一路冲进首都求学,本身就是个不会轻言放弃的人,即便想要的结局再遥不可及,他都能拼尽全力地去试一试。
况且……
他脑海中浮现出跟季亚的那场通讯对话,眼中流露出点微弱的欣喜与期待。
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机会渺茫。
……
瞿既明收到报告时已经是将近凌晨的时候,除了副手递过来的那份之外,闻越也发过来了一份更详细的,并附带了一句质问:
“你是不是故意的?”
瞿既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仔细地阅读着文件上的每一行内容,良久后才回复好友:“为什么这么觉得?”
闻越跟他是什么关系,一看这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深而沉重地吸了口气。
“瞿既明,”他严肃告诫好友,“我不管你要干什么,至少动手前想想我们之间的交情。”
瞿既明沉默片刻,说:“我的身体情况,撑不了太久。”
闻越那头立即发了条通讯过来,光屏上闻院长的面容很严肃,他皱着眉问自己好友:“上周的报告是正常的,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近日的忙碌,瞿既明这周并没有去他的实验室报到,再加上有祝念慈这么个人形安抚剂在,闻越最近其实并不太担心好友的身体状况。
瞿既明却说:“就是周末的那件事,祝念慈的发情期对我的影响比预计的要厉害很多。”
或许是被Omega发情期的信息素打乱了身体平衡,时至今日他仍然被困在焦躁易怒的情绪当中,腺体时不时一阵刺痛,信息素偶尔也不受控制,不用去找闻越都知道是病情加重了。
他垂下眼,从抽屉中摸出烟盒,金属上刻着漂亮的橙花,他的指腹摩挲过那里,突然就有些燥。
闻越说:“明天过来做个检查,没空也得抽空。”
瞿既明咬着烟嘴扯开两颗扣子,火光咔擦一闪,映亮了他疏离冷峻的眉眼。
“后天,”他说,“明天该回去看看祝念慈了。”
那份体检报告会是很好的催化剂,他得回去再给祝念慈加把火。
“那就现在过来,”闻越冷笑,“我还不知道你,想去跟小祝装可怜是吧?那刚好再过来打针抑制剂,免得回家了失控,害得我学生英年早逝。”
顶级Alpha失控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在发情期的Omega几乎不可能承受得住。
“行,”瞿既明不甚在意地说,“我忙完过来。”
烟雾缓缓飘散,他顺手点开一份文件,突然道:“反对党那边解决得差不多了。”
闻越嗯了声,不太关心他的那些黑心事。
“挟持祝念慈的不是最大的那一派,”瞿既明说,“我把他们在议会的手臂砍了,剩下那些,也进去得七七八八,等再过两周风头彻底过了,你的宝贝学生就能重回校园。”
闻越顿时冷冷地剜他一眼,关闭了通讯器。
怪不得搞那么一出。
等风头彻底过了,他不就没理由再抓着祝念慈不放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