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眠第一次觉得医院的消毒水味混着药液的味道在一起是那么的苦涩。
急诊手术室亮着的灯真的很微弱, 但对于特定的人来说,却刺目到只是用余光瞥见都那样疼。
仿佛要把人的眼珠给挖出来一样。
江眠坐在等候区,手上和身上都沾染了大片已经干涸、变色了的血液。
那是来源于陈故的。
他的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 却控制不住地在轻颤。
匆匆赶到的李兴跟他说了什么, 江眠也完全听不进去。
他的脑子里全部都是陈故为他挡的那一刀,甚至不停地在播放陈故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那一刀……到底有没有刺中心脏?
生物回回满分的江眠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才像是中了那一刀的人, 心脏又疼又麻, 连呼吸都做不到。
无尽的钝痛就像是一层层巨浪,将他淹没。即便是张大了嘴想要呼吸,也只会被海水呛到肺里, 彻底沉没。
江眠不知道他在这儿坐了多久,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坐在这的。
他今天穿了身浅色的衣服,所以浑身的血迹实在是惹眼,至少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要看他好久。
李兴站在他身边,头一回见江眠这副模样。
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就这么坐着, 要不是还会眨眼,他都要以为江眠出了什么事。
江眠的长相本来就是偏清冷那一挂的, 现在没半点笑意, 就盯着地板的某处, 那双漂亮的柳叶眼没有半点光亮,死气沉沉又莫名让人悚然。
尤其配上那一身的血……真的给人一种胆寒感。
李兴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也只能作罢。
他看了看还亮着灯的急诊室, 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懊恼。
其实保护江眠的不止一个, 那个男人突然冲上去时, 其他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跟着上前了。
但陈故中刀得太快, 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躲避就中了刀——不过他身后就是江眠,没有躲也很正常。
陈故踢开男人的时候,其他人就上前制服了他,还打了急救电话。
李兴听了手底下人的汇报,说应该是没有伤到心脏的,但中刀的位置太暧丨昧,他们也无法肯定。
再加上出血量着实有些恐怖了,饶是他看了都头皮发麻了一下。
李兴确实没办法给出江眠肯定安心的答案,他只能试图让江眠看起来正常点:“老板说他正在赶过来,这事是我没安排好,我没想到会让陈故替你挡了这刀。”
他冲江眠低头,正儿八经地喊了声:“江少,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在听到「陈故」两个字的时候,江眠就终于回魂了。
他动了动唇,嗓子干涩得厉害:“他……”
江眠闭了闭眼,一口气憋在心里,发泄不出,成了郁结:“和你们没关系。”
李兴愣了一下,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迅速又问了句:“要我通知江先生吗?”
江眠摇头:“不要告诉我爸。”
他缓过点劲来,不敢去看自己手上的颜色,但就算是闭上眼也没用:“他会担心。”
李兴说好。
江眠呼出口气:“有湿纸巾吗?我擦擦。”
李兴忙让人去买。
李兴:“那要通知他家人吗?”
江眠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本来想说要,但他不确定陈故想不想让他们知道。
“再说吧。”
李兴点头说好。
这家医院是他们自己开的,打个招呼就行了,医生也不会说非得要家属到场。
在江眠擦手的时候,急诊室的门打开,江眠几乎是在门开的一瞬间就站了起来。
有护士匆匆跑过,也有医生停了下来:“患者大量失血,需要输血,他是什么血型你们知道吗?”
江眠茫茫摇头,忍不住问:“医生,他的伤……”
医生看见他这幅模样,语速缓了点:“没有伤到心脏,但后续如何暂时还不能下定论,我们先给他测血型。”
听到没有伤到心脏的时候,江眠那颗高悬到不知道去了哪儿的心就终于落回去了一点。
而让江眠再松了口气的是,没有发生什么电视剧狗血情节,陈故不是什么罕见血型。
等到他从急诊室被推到ICU时,医生也开始跟他们交代后续。
“伤口虽然很深,但好在抢救及时,你们现场的急救也做得很好,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他可能得两三天才能醒来,醒来后再做个检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这位医生是接待过李兴很多次的,也是在荣家做事的,相互之间已经很熟稔了:“给你们留了单人病房出来。话说这又是怎么了?你们说一下,给我个心理准备。”
都是自己人,李兴三言两语地解释了几句,医生皱起眉,又看向靠在门上透过小小窗户在看陈故的江眠:“江眠。”
他喊他:“你换身衣服,去做个检查。”
江眠眼里全是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陈故:“我没受伤。”
陈故把他保护得很好,他在中刀后还记得拼尽力气把那个男人踢开,还按了电梯,关闭了电梯的门,为他算好了之后的一切,甚至在看到后续冲上来的人是来制服那个男人的时候,才闭上眼睛,放松了身体。
医生还想说什么,率先瞥见了荣荀:“老板。”
荣荀颔首,淡淡地扫了一眼江眠:“江眠。”
江眠回头,嗓子里堵着什么,涩涩的:“哥,我……”
“你先去换身衣服。”荣荀皱着眉看他浑身的血迹:“不然待会人醒了也会被你吓到。”
荣荀来了,大家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原本拥挤却过分寂静的过道登时忙碌了起来。
江眠也被带着乖乖去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
他是在就近的酒店里开了房洗澡的,酒店前台看见他一身血的时候还惊恐地想要报警,还是陪他的人解释了两句,说他们刚从医院出来,前台看着江眠那张清瘦苍白的脸,才勉强相信。
江眠换上了荣荀让人去给他买的新衣服,因为荣荀并不知道他的尺码,所以无论是毛衣还是外套都有点大,把他包裹得看上去更加孱弱。
以至于下来时,前台又心疼地送了几颗糖给他。
江眠看着那几枚可爱的水果糖,眼里终于有了点神采,他摇摇头,拒绝了:“谢谢,不用。”
他轻声说:“我对象知道了会不高兴。”
前台愣了一下,江眠冲她微微颔首,再次表示了谢意,然后就重新踏入医院了。
荣荀已经交代完事情离开,被留下来守着的是李兴,李兴见他到来,挠了挠头:“你怎么不吹一下头发,这天气会感冒吧。”
江眠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脑袋上,还在往下滴水。
他轻抿着唇,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什么,本就锋利的薄唇更是成一条线,看上去有些冷峻,也带着脆弱感。
“没事。”虽然有听进去医生的话,江眠还是忍不住靠着门去看里面躺着就没动一下的人:“他醒过吗?”
李兴更加头秃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江眠这个样子,还问他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没有。”
李兴想了想:“你要吃饭吗?我让人去给你买饭。”
江眠摇头。
李兴也不敢强求,只能继续坐在椅子上守着,他倒是想让江眠也一起坐下,可看江眠那样……算了。
说了也是白搭。
——
陈故的身体素质比医生预估的要好。
江眠在走廊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时,陈故就醒来了。
在确认了他意识清醒并且脱离了生命危险后,江眠才被允许进入病房。
江眠站在病床旁,医生在那边和李兴说后续的检查,陈故稍稍偏头,冲他轻眨了下眼,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但他说话已经是气声了,江眠得辨认他的口型:“早。”
他问:“你没受伤吧?”
江眠静静地站立在那,垂着眼看他,没有什么表情,但摇了下头。
陈故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着的低气压,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就被医生警告了。
他虽然没有被刺中心脏,但伤得太重,又还没转到普通病房,哪能这么放肆?
江眠一言不发,就跟着陈故的病床跑,等到一套的检查下来后,医生都忍不住感慨:“这靓仔的身体素质是真顶啊。”
他示意江眠:“可以转普通病房了,注意事项我待会说,你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他故意在陈故面前道:“李兴说你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还坐了一晚上没合眼。”
陈故微顿。
江眠只嗯了声,没说好与不好,又跟着进了普通病房。
医生提醒:“只能吃流食啊,咬合会牵动伤口。”
江眠说好。
再然后等到护士给陈故又换了药水后,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俩了。
陈故斟酌了一下:“江眠。”
他现在说话声音不是气声了,只是还有点虚弱,但不仔细听也听不出什么:“你在生气吗?”
江眠坐在床边,毫无水波的眸子对上他小心翼翼的视线,他头一回在心里轻哂,张嘴说出来的声音嘶哑又无力:“你觉得我在生气吗?”
陈故被他的态度和这句问话给沉默了。
可江眠不想和他试探,只问:“为什么不躲?”
陈故委屈道:“我背后是你,我做不到躲,我总不可能推你出去吧?”
江眠闭了闭眼,他想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但不用开口,江眠就清楚从陈故选择开始演的那一刻起,他就有无数的办法演下去,他永远不会有破绽,没有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陈故当时明明可以从对方手里夺下刀刃,他清楚陈故可以做到。
因为那天在地铁上,陈故就是那样迅速的攥住了那个朝他挥拳的男人,甚至当时的情况比现在还要快,还要没有预兆。
就算是有刀,陈故也绝对反应过来了。
可他收了攻势,转去承受那一刀。
陈故轻声细语的,显得格外柔弱:“江眠,我当时真的慌了,我没来得及,让你担心了……抱歉。”
江眠还是没有说话,他望着陈故,还没组织好措辞,就听陈故又委屈且恂恂地嘟囔了句:“我好疼啊,你理理我好不好?”
江眠的心,登时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一样,淋淋地往下滴血,疼到他的大脑都要炸开了。
他终于明白陈故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昨天他想了一天,又想了一晚上,包括刚刚他也一直在解析着陈故的行为,始终没有办法理解。
直到现在。
陈故只是单纯地想用这个伤让他记他一辈子。
江眠太清楚了。
他从见到陈故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陈故和陈易深是双胞胎,但他俩在性格上真的是天差地别。
可他就是一次次在陈故的婊演下,被他所编织的那张网越捞越近。
江眠已经不想去挣扎了。
反正他早就掉进来,反正他早就沉沦在陈故身上了。
陈故真是他的天敌。
他想纠正陈故拿自己做赌注的偏激,但已经无法狠下心哪怕一点。
原来他早就在一次次妥协中如此被动。
“陈故。”
江眠轻声喊他,视线随着声音模糊,鼻尖也发酸。
他伸手握住陈故的手,主动地与他十指相扣,在陈故微怔的视线下垂首,掉了第一滴眼泪在陈故的手背上。
哪怕是那天跟陈故谈起以前的事,江眠是真的情到深处,眼泪也掉不出来。
江聊一和向薇、那些过往没有让江眠把自己真正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陈故却做到了。
他真的如愿得到了江眠所有的情绪。
无论是喜悦还是兴奋,亦或是难过和心疼……只要是江眠有的,陈故全部都得到了。
江眠用力握住了陈故想要挣脱给他擦眼泪的手,他吸了吸鼻子,郑重道:“我喜欢你。”
他双手抓住陈故的手,低下头,把红透了的鼻尖抵在陈故的无名指上,眼泪和温热的呼吸一块往陈故手上砸:“我本来……”
江眠哽咽了下,用力的做了一个深呼吸,重新抬起头看向陈故,那双眼泛着红,像是被抹上了艳丨色的柳叶,轻飘飘的,却让人移不开眼,不再那么疏远而又带着寒芒,边沿被色彩模糊得温柔。
“我本来想要买一束鲜花送给你,跟你说喜欢,再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但现在计划被打乱了点。”
江眠本来就不是脆弱的人,他擦了一下眼泪,声音虽然还轻颤着,但却不会泣不成声,反而带着点温柔:“在这送花意义好像也不太对,等你出院了我再补给你。我现在再说一遍。”
他微顿,清冷的声线微微沙哑:“陈故,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
我真的变得脆弱了,这里又写哭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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