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大郎带着四人进了屋,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偏门旁的那个窗户旁边。
方才黑灯瞎火看不清,如今点了烛灯便能发现,血迹从房屋正门一路滴到了窗边,在窗沿下的墙角处积了小小一滩。
再往外看去,似乎是怕被发现行踪,血迹到了窗沿之上便消失了。
看到那滩血迹,何家大郎又止不住地嚎哭起来:“我儿…肯定是被王元良给…给…”
季兰枝看着那猝然断开的血迹,同闻钧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若真是神智尽失的王元良所做,那么且不论他到底是如何打破窗户而没发出一声动静,就且说,一个已经疯了的人,又怎么会刻意让血迹断在窗旁,只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察觉他逃离的方位呢?
只有心思缜密,早有计划的人才会如此注意细节。
感受着空气中还未消散的气味,季兰枝缓缓扭头,看向了一个方位,他问道:“此方向,通往何处?”
何家大郎看了一眼仙人所指方向,颤声答道:“是…是坟坡。”
……
“季师兄怎么知道,那东西是往坟坡方向跑了?”
迎着夜色,几人向坟坡走去,林风御看着远方那泛着浓重雾气的山坡,不解地问道。
季兰枝也不好跟他说自己是闻出来的,只能敷衍着打马虎眼:“直觉,直觉。”
闻钧知道师兄不想说,季兰枝话音刚落,他便附和道:“林师兄有所不知,师兄直觉很准,连师尊都夸过。”
渡月仙尊都夸过的直觉,林风御立刻便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季师兄真真深藏不露!”
季兰枝:“……哈哈,还行吧。”
也就师尊不在这儿才能这么说。
不过…师尊若是真的在,恐怕也会接着闻钧的话应和下去吧。
夜凉如水,离坟坡越近,温度便好似降了不少,竟要比镇中冷了不止一个度。
季兰枝环顾四周,心说难怪那天晚上给王元良下葬会把许掌柜吓成那样,这地方两步一个坟头,又黑又冷,不远处就是深山老林,普通人来到这里,会害怕实属正常。
随着坟坡越来越近,那股味道也越来越浓郁,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心下一沉,季兰枝知道,那个被带走的孩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看了三人一眼,低声道:“树林以南五里,它在那里。”
刷——
佩剑出鞘,林风御一马当先,朝密林之中奔袭而去。
蔺苍紧随其后,就在季兰枝踏步往前之时,却发现密林中的另一个方向,竟然也传出了那熟悉的气味。
他拉住闻钧:“我们去另一边!”
闻钧垂眸看了师兄一眼
,突然矮下身,抄起季兰枝的腿窝与后腰,将他打横抱在怀里,朝林子的另一边跑去。
季兰枝一愣,反射性环住他的脖颈,问道:“做什么?”
“师兄不能剧烈运动。”闻钧速度极快地穿行在林中,季兰枝抬头时还能看到他清晰锋利的下颌线:“总不能让师兄一个人等在外头吧。”
季兰枝不在他身边他不放心,林子里的东西不止一个,师兄体弱,若是他们都走了,那东西分散开来偷袭了师兄该如何是好?
季兰枝一寻思也是,以他的移动速度,等进了林子那东西都跑了,于是便安心窝在闻钧怀里,替他指着方向:“东南三里,顺着这个方位直行。”
脚步一转,闻钧刚抬脚要走,林子的另一边“轰”地传来了一声树木倒塌的声音。
季兰枝看了一眼那头树影之中闪烁的剑光,说道:“林师弟他们找到了…不好,另一只发现我们了,它正在往山里跑!”
闻钧又将季兰枝搂紧了些,低声道:“师兄,抱紧我,要加速了。”
灵气灌于双腿,树丛之中顿时只剩下一道残影,快速朝山中飞掠而去。
不多时,前方林中出现了一个四肢着地,疾速向前奔跑的妖兽身影。
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它嘴中正叼着个孩童的手臂,一截沾血的袖子拖在地上,正随着妖兽的动作左右摇摆。
季兰枝道:“是山狐。”
狐族分支太多,所栖息的地点也不尽相同,灵山雪狐常年生活在极寒之地,而山狐作为狐族之中最为常见的种类,各大山林中都可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狐族同根同源,这只山狐的修为低下,在同为狐族的季兰枝面前根本藏不住身形与气味。
金丹期的妖兽,占了地利,一开始还将身后狂追它的两个人类甩在身后,可时间久了它便发现,光靠逃跑是没有办法甩掉对方的。
山狐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准备往那山崖底下的泉眼中躲避,可闻钧动作却快它一步。
破风声攸地划破流动的空气,千钧剑身电光一闪,在山狐即将跳下山崖之时,以雷霆之势一剑刺穿了它的尾巴,将它牢牢地钉在了崖跟前!
山狐痛的大叫出声,它一张嘴,那截已然失去了生气的手臂“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随着山崖的坡度往下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正正好好停在了闻钧的鞋前。
季兰枝从他怀中离开,双脚着地后,看了一眼那被啃食的七零八落的手臂,眉头深深蹙起。
原以为带走孩子的原因是厉鬼索命,又或是王家人复仇,可春水镇镇民怎么都没能想到,叼走孩子的凶手竟然是一只妖兽。
那山狐眼见修为被死死压制,逃也逃不走,趴在那儿口吐人言,求饶道:“二位仙君手下留情!”
它语调娇俏,求饶时声含春水,若是求饶者是个美貌女子,倒与耳边声音相配,可这声音如今从一只刚吃完人肉的妖兽口中冒出,便十分惊悚了。
季兰枝看了那山狐一眼,说道:“它快化形了。”
妖兽化形之前,要先学会说人话,再塑人身,这只山狐很明显已经到了半化形的境界。
闻钧眯了眯眼睛,千钧又往下刺了几分,痛得山狐连声哭嚎:“仙君饶命,这孩子不是我杀的!是…是…”
话未说完,林风御便提着个口吐鲜血的山狐尸体,飞身来到了山崖之上。
蔺苍跟在他后面,神色有些难看。
那山狐看了一眼同伴的尸体,浑身一抖,狐瞳之中竟滚出了一滴泪来。
倒非是为了同伴的死而伤心,而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感到惧怕。
兔死狐悲。
林风御看了一眼那只吓到发抖的山狐,直接将自己手中提着的尸体扔到了它身边。
尸身接触山石地面,发出了一声闷响,山狐立刻指着那具狐狸尸体哭叫道:“那孩子是他去镇子里偷来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仙君明鉴!”
“什么都没做?”蔺苍冷声斥道:“将那孩子的尸身吃的只剩一条手臂,叫什么都没做?!”
大多数妖族刚出生时的兽态都被唤作灵兽,可一旦灵兽杀了人,吃了人肉,便成了妖兽。
妖兽遇到修士,为避免继续祸害人间,大多结局都是被斩于剑下。
那山狐似乎也知道他们是来林子里找什么的,为了活命,灵光一闪间说道:“几位仙君,你们可是来调查春水镇冤魂索命之事的?我…我知道事情经过,你们别杀我,我就告诉你们。”
闻钧扯了扯嘴角:“别耍花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千钧很配合地嗡鸣了一声。
就是这人用剑刺穿了自己的尾巴,山狐很是怕他,往后缩了缩,语气媚谄:“我怎么会在仙君面前耍花…”
一句话没说完,林风御的剑都指到它脑门子上了:“别废话,快说,不然现在我就送你上西天。”
季兰枝:“……”
季兰枝在心里鼓起了掌。
不愧是万剑峰的首席,不愧是连宿真君的亲传,行事作风很万剑峰。
山狐吓得惊叫一声,哆哆嗦嗦道:“我说!我说!是这样的…”
这两只山狐原是狐群中一对关系不算太好的兄妹,父母还在时,好吃懒做对修炼也不甚上心,后来父母在一场领地争夺之中死去,他们两只什么也不会的狐狸便成了狐群的累赘。
冬日里山中食物匮乏,于是这两只拖后腿的山狐便被顺理成章地赶出了狐群。
从前有父母养着,它们并不具备捕猎的能力,这个冬天比以往又要寒冷太多,连只兔子老鼠都抓不到,它们就这样饿着肚子朝北方流浪,直到来到了春水镇,发现了这处坟坡。
春水镇不兴水葬火葬,死了人便尸身完整地放进棺材里。
那时的山狐兄妹二人饿得头晕眼花,眼看就要饿死在雪地中时,春水镇镇民抬着口棺材来了坟坡。
天寒地冻之下,没有吃的,饥饿感推动着它们,在春水镇镇民离开后,刨开了那处新坟,将里头的尸体分食了。
人肉鲜美,对灵力竟然也有助长作用,刨坟之事有一就有二,很快,坟坡尚未腐烂的尸体都被他们从土里刨出来吃了个遍。
山狐兄妹的每一次刨尸都做的很谨慎,它们吃完了尸体,又会将土重新埋回去,就是怕春水镇镇民发现,以后都不敢再来坟坡下葬,断了食物来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七日之前。
许掌柜带着王元良的尸体来下葬时,它们从下葬队伍的闲谈中得知了春水镇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慢慢不满足于只吃尸体的山狐兄妹,准备利用这件事吃点新鲜的。
它们附身了已经死去的王元良,制造了厉鬼破棺索命的假象。
果不其然,春水镇镇民都被吓破了胆子,整个镇子风声鹤唳,对厉鬼索命之事深信不疑。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季兰枝道:“所以,你们为了吃到新鲜的人肉,便故意制造假象,将偷走孩子的罪责推到王家人身上?”
这对兄妹倒是聪明,如此一来,厉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无论以后镇上谁又失踪了,大家都会第一时间往王家人回来索命之上想,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两只妖兽为了吃人肉而刻意设计出来的呢?
山狐怯怯地应了一声,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这是我哥哥的主意,今夜我一直待在山里,从未出去过啊!”
“叫唤什么?!”林风御的剑尖又往前抵了一寸,怒骂道:“你哥的主意又如何?这肉你没吃吗,这孩子难道不是你们俩合力杀死的吗?”
山狐从出生到现在哪里碰到过这样的事,它被吓得呜呜直哭,眼泪流到嘴边半干的鲜血上,看起来诡异又可怖。
闻钧被它哭的心下烦躁,一想到师兄大半夜没法儿睡觉,出来奔波的原因竟是因为两只馋嘴狐狸,便忍不住想要一剑结果了它。
千钧剑身随主人念想轻轻颤动,那刚刚还在哭着的山狐突然痛叫了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闻钧语气很冷:“王元良在哪儿?”
山狐喘着气,颤颤巍巍指了个方向:“他…他被我们吃了,尸体在山崖下的洞窟里。”
……
洞窟藏在灌木丛后,若不仔细寻找很难发现。
进入洞窟后,季兰枝掩着鼻子,努力让自己忽视掉那股尸体腐烂的味道,往里走了两步,便停在了原地。
诺大一个洞窟,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有的只吃了一半,已经腐烂了。有的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骨架。
山狐带着他们来到三具白骨跟前,哆嗦道:“你…你们要找的那三个人都在这儿了。”
王家另外两人发疯后跑进了后山,被山狐兄妹逮了个正着。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吃到新鲜的人肉,食髓知味,也为以后策划厉鬼索命之事做了铺垫。
看着那干干净净三具白骨,林风御骂道:“饿死鬼投胎吗,啃的这么干净!”
季兰枝看向蔺苍:“这…”
尸体都成这样了,还能查出病因吗。
蔺苍看着那三具白骨,无奈地叹了口气:“尸体成了这样,就算是师尊亲临也查不出病因了。”
几人无言片刻,最终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季兰枝被这洞窟里的味道冲的头晕眼花,他道:“带着这两只狐狸和孩子的手臂回去吧,它们接下来命运如何,该交由镇民定夺。”
特别是何家夫妻,若是知道了孩子连全尸都没剩下,不知该怎么崩溃。
那山狐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向说话季兰枝:“我什么都说了,为何不放了我?!”
闻钧挡在季兰枝身前,眼神泛着凉意:“谁说过要放了你?”
若不是要留着它去找王家人的尸首,闻钧早便一剑砍死它了。
山狐怕死,更怕被带回春水镇折磨,见这群人真的没想过要放过自己,当即便拼了命想要往外跑。
闻钧手握千钧剑,一剑刺进了它的后腿,山狐疼得双瞳赤红,突然之间悲鸣一声,身体瞬间胀大了数倍。
砰——
一股腥味伴随着漫天血气铺面冲来,闻钧离爆体的山狐最近,首当其冲被那气体喷了一身。
季兰枝看着那爆开的血花,第一时间的动作竟然不是躲避,而是不由得地想到——
山狐自爆,威力不大但膈应人,一般跑不了又气急败坏的时候才会用这招。
最重要的是,那气体好像…
催情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