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以了吗?”洛斯修想要偏头看看, 脑袋被伊弗莱一只手掰了回来。
“别动。”伊弗莱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手,一寸寸的量着洛斯修的尺寸,具体量起来,会发现他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有力量些, 肩膀没有那么纤瘦, 手臂也没有那么脆弱。
伊弗莱脸上还挂着水珠,这是他刚洗了脸没有擦干留下的痕迹。
既然答应了洛斯修要给他买件新衣服, 伊弗莱就决定要做的妥当些, 他身上还有伤,衣服不需要太贴身, 太宽松的也容易累赘,所以他想先量一量洛斯修的尺寸。
这是出来以后,洛斯修对他提的第一个请求。
人的眼睛是会欺骗大脑的,那称之为视觉欺骗。
伊弗莱做事很严谨。
洛斯修举着手, 感觉到肩头被男人的手量过,对方的手很稳,落下的每一个节点都是差不多的力道, 但这对洛斯修来说, 存在感还是太强烈。
旅店的墙壁有些发黄, 双人间的床也很小, 洛斯修垂下眼帘, 就看到了床边伊弗莱一双笔直的长腿, 裤腿扎进了黑色的靴子里。
那双靴子后退了一步。
“我要走了。”
“早点回来。”洛斯修说。
伊弗莱点了下头,“好。”
他想, 洛斯修看起来不太有安全感。
这个时间很早,出门的人不多,伊弗莱下楼时, 碰到了正巧也要出门的阿弥曼。
阿弥曼穿着灰扑扑的裙子,戴着一个头巾,“日安,伊弗莱。”
“日安。”
“你要出门吗?”
伊弗莱道去送牛奶,两人在楼梯口说了几句话,伊弗莱问她:“你知道附近哪有裁缝铺吗?”
“裁缝铺?你要做衣服吗?”
“嗯。”
阿弥曼指了指一条街,“从这里出去之后的一个十字路口左转,一直往里面走……如果你不清楚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了,我记住了。”伊弗莱和她道了谢。
“伊弗莱——”阿弥曼叫住他。
伊弗莱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怎么了?”
“你很缺钱吗?”阿弥曼意识到这话有歧义,忙道,“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找你帮个忙。”
“你说。”伊弗莱道。
阿弥曼:“后厨需要采购一些东西,但是厨师叫来的人受伤了,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帮帮忙,当然,我的父亲会支付给你报酬的。”
伊弗莱想了想,问:“什么时候?”
“过两天的上午开始,不会耽误你送牛奶。”
“好,谢谢你。”小姑娘在关照他,伊弗莱不会没有察觉到。
阿弥曼笑了起来,脸上的小雀斑娇俏可爱,“应该是我谢你。”
没有人会嫌钱太多,伊弗莱也不会看不上任何一点小钱,钱都是越攒越多的,他从前是系统的时候,就有攒积分的癖好,不然也不会觉醒自我意识之后,这么快的攒够积分供自己在这个世界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今天伊弗莱出去得有点久,每次他出门,洛斯修都会紧绷着神经。
旅店隔音很差,门外来来回回有人走动着,男人高声说话,怒骂声皆有之,洛斯修背上靠着一个枕头,手里拿着怀表——是伊弗莱之前随手扔在一边的那个。
怀表做的并不精细,粗糙的铜色表面看起来很旧,表面上也有细细的划痕,里面的指针不再动弹,洛斯修想修好它,只是现在自己的手还不能做到这一点。
圆滑的指尖在表盘上摩挲。
门口传来了开门声,洛斯修下意识把怀表塞进了被窝里。
“我回来了。”伊弗莱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他这两天回来,每次都会给洛斯修带一瓶新鲜的牛奶,今天还额外带了一件衣服。
“现在要穿上试试吗?”伊弗莱问。
洛斯修要穿衣服的话,就必须要他的帮忙,不过经历过这两天,洛斯修已经能够强忍那种事事都要伊弗莱帮忙的羞耻感了。
“麻烦你了。”他说。
衣服灰扑扑的,看起来不起眼,材质也没有洛斯修从前的那些衣服柔软舒适,但这已经是伊弗莱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洛斯修一看就是被人伺候惯了的,伊弗莱给他穿衣服时,他配合得很不错,这绝大程度上省了不少麻烦事,替他穿上衣服,伊弗莱伸手把他的长发捞了出来,银色长发散落在洛斯修肩头。
“动一下,不舒服的话,我可以拿去改。”
洛斯修试着动了动肩膀手臂的地方,“可以。”
在他低头看衣服期间,伊弗莱看着他的长发,忍不住伸手再摸了一下,他指尖撩起一缕发丝,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动作很轻,但洛斯修还是察觉到了。
洛斯修偏过了头,“有热水吗?”
“我去问问,你要洗头发?”
洛斯修看了眼自己的手,抬起那张俊美的脸,银灰色的瞳孔中神情浅淡中又带着一种天然的懵懂,他问:“你能帮我吗?”
洛斯修能习惯各种恶劣的环境,曾经在泥地里战斗打滚都是常有的事,但能干净的时候,他也会希望自己能干净一点。
伊弗莱:“当然了。”
旅店热水不是一直都有,不过伊弗莱还是好运气的弄来了一通热水,他提着木桶上了楼,兑了冷水,把洛斯修抱到凳子上坐下。
伊弗莱借着这个档口,多摸了几把他的头发,洛斯修的头发摸起来很顺滑,不知道平日都用的什么保养,只是发丝上还有些血污,以至于有些地方也会打结。
洛斯修不是没感觉到伊弗莱在摸他的头发,洗头发本就会碰到头发,但伊弗莱的摸和那种洗不一样。
不过他没有叫停。
洗过头发之后,伊弗莱拿着毛巾把他的头发擦的不再滴水,就在另一边坐着继续补充他之前画的那张图纸,和洛斯修说他今天去过的地方。
洛斯修没有出去过,对这里也不熟悉,倘若突然有危机降临,他们分散了的话,会很危险。
吃过午饭之后,伊弗莱督促着洛斯修吃了药。
当夜幕降临,伊弗莱从旅店出去了。
“今天好好打,再赢两场,奖金池里的金币就是你的了。”棕发碧眼的高大男人在换衣间门口对里面的男人说。
“我会的。”伊弗莱换上粗糙的击剑服,这身衣服并不能达到任何的防护效果。
外面声音嘈杂,这里都能听到一星半点。
昏暗的环境,激昂的呼喊,一切都带着一种原始野性的激情,伊弗莱上了台,手中拿着剑,台下都是围观的观众,他们情绪越激烈,伊弗莱便越冷静,心脏的跳动都似轻缓了起来,耳边一切声音如潮水般远去,他看着对面和他一样服装的男人。
今天的对手比昨天的强。
对面的人猝不及防的出了手,明显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对手。
伊弗莱侧身堪堪避过。
好快。
“好样的!干掉他,干掉他!”
“乔的肌肉还是那么漂亮!我爱你!乔!”
在对面猛攻时,伊弗莱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前半场几乎是被碾压性的压着打,他一个劲的逃窜躲避,但很快,他找到了对方出招的走势。
……
这天又是很晚,伊弗莱才回来,他轻手轻脚进门,如同晚归回来生怕吵醒家里妻子的心虚丈夫,见洛斯修躺在床上睡着,他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月光从窗户落了进来,伊弗莱数着手中的银币,拿出明天要给洛斯修去买药的钱,其他的都收在了行囊里。
要撑起一个家,还真是不容易。
伊弗莱今天手臂上多了好几道伤痕,还有脸颊边上的一道伤,明天洛斯修要是问他,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伊弗莱下意识的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洛斯修让他担心。
他回到床边。看到洛斯修的被子只盖到他胸口,他一只手随意的拎着被子往上面拉了拉,盖到了洛斯修下巴下,动作称不上温柔,很糙。
窸窣声响过后,伊弗莱躺在了床上。
好在第二天洛斯修并没有问他。
只是醒来之后,盯着他脸上的伤口看了好一会儿,伊弗莱本来打算告诉他这是被树枝划的,结果洛斯修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把目光收了回去。
之前那胖瘦骑士在某天晚上又来过一回,道那天晚上暗算瘦骑士的凶手就在这个旅店,他们要找出凶手。
楼下动静不小,伊弗莱听到声音,出去看了一眼。
“下面怎么了?”洛斯修问。
伊弗莱:“一点小麻烦。”
那两个骑士开始敲门,如果敲不开,会直接踹开,敲到他们的门时,伊弗莱去打开了门。
瘦骑士进来转了一圈,垂涎的视线在洛斯修身上停留,“他怎么了?”
洛斯修垂眸盖住了眼底的阴鸷。
如果他能起来,一定挖了他的眼睛。
伊弗莱挡住了他的目光,“从山上滚下来,受了点伤。”
“真可怜。”
瘦骑士还想掀开被子,被伊弗莱擒住了手腕,瘦骑士发出一声痛呼,“你给我放开!”
“先生,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人,但应该和他没有关系。”伊弗莱琥珀色的眸子透着危险性,“如果你要伤害他的话,我不会对你客气。”
洛斯修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身影,高大得很有安全感。
他莫名的有一种预感,这次的事和伊弗莱有点关系。
“该死的瘸子。”瘦骑士低骂了一声。
洛斯修抓紧了被子,腮帮子鼓动了两下。
那两个骑士到最后也无功而返。
后来,洛斯修听伊弗莱说,瘦骑士回家路上还摔断了腿。
就这样,伊弗莱早出晚归,洛斯修每天待在旅店,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小半个月,洛斯修的伤好了很多,他的恢复能力很不错。
——洛斯修不知道伊弗莱每晚出去做什么,但其实每晚伊弗莱回来,他都是醒着的,他知道伊弗莱每天晚上回来后,会坐在床边数银币,也知道伊弗莱给他用的药都是价格不菲。
每次伊弗莱晚上从外面回来之后,身上多多少少会受伤,他早上醒来背对着洛斯修换衣服的时候,洛斯修看见了。
有时他肩头会青一两块,有时腰侧会有血痕,基本上都是伤在穿上衣服看不见的地方。
这天早上,伊弗莱按时醒来,今天是个阴天,窗外光线不怎么好,旅店房间也变得昏暗了起来,伊弗莱上半身没穿衣服,站在窗口活动了一下肩膀,往楼下看去。
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我们很缺钱吗?”他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洛斯修的声音。
洛斯修的嗓子好了许多,声线听着薄凉磁性。
伊弗莱转过身,身后是窗外阴沉的天,他站在窗口,脸上的被黑暗笼罩,看不清表情。
“怎么这么问?”
“你晚上去做什么了?”
“你醒着?”
“嗯。”
“我吵醒你了?”
洛斯修听他扯开话题的话,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他微微垂下来眼帘,睫毛颤动了两下,犹如被捡回来的小奶狗,怀揣着随时都会被丢弃的不安。
“不能告诉我吗?”他轻声问,“伊弗莱,外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伊弗莱说,这一刻,他想起了老板曾经和他说过的酒馆,脑中灵光一闪,“我只是在酒馆里工作,所以每天回来的晚了。”
他不想和洛斯修说竞技场的事,是嫌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再就是洛斯修不一定会让他去,那儿很危险。
他在撒谎。
洛斯修一下就听出来了,伊弗莱在撒谎,他每天晚上回来,身上并没有酒味。
但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他连出这道门都很艰难。
深深的无力感在洛斯修心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两个月的折磨并非是未曾在他心上留下一点痕迹。
他被背叛过,所以讨厌被欺瞒。
他身上的气息有些消沉。
伊弗莱看着洛斯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本是天之骄子,皇室里的三皇子,养尊处优,骁勇善战,享受着人们的爱戴,但如今却像是困兽一般,沦落到只能在一方寸之间。
他身上的绷带缠着伤口,犹如藤蔓缠住了鸟儿自由的身躯,将他拉着坠入深渊。
“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伊弗莱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腿间的床沿,肌肉散发着蓬勃的力量,他看着对床的洛斯修。
洛斯修在这样的情形下,猝不及防的和他那双纯澈的琥珀色眸子对上,“什么事?”
“今天晚上阿弥曼的父亲请我过去一起共进晚餐。”伊弗莱补充道,“这两天我帮了他们后厨一些忙。”
这件事洛斯修知道,这两天少女经常会来敲他们的门。
“所以呢?”洛斯修问。
“你要不要一起去?”伊弗莱问。
洛斯修:“我一起?可他们只邀请了你。”
“不,昨天阿弥曼问到你了,我们入住的有两人,可你一直没有出现过,所以阿弥曼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说你受了伤,她还想来看看你。”
洛斯修觉得这只是少女想和伊弗莱多待会,顺道关心一下伊弗莱周围的朋友,少女对伊弗莱有一种特别的关注,他对那很熟悉,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到了伊弗莱嘴边,就像是变了一个味儿。
“好。”洛斯修答应了,他已经可以下床了,只是还没办法走太多的路。
白天伊弗莱和往常一样,早晨去送了牛奶,再去采购了一些药物,今天该帮洛斯修身上的伤换一次药了。
到了晚上,旅店关了门,阿弥曼一家在后厨准备用餐,伊弗莱把洛斯修带了出来,四人围坐在餐桌边,阿弥曼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并没有再娶。
银发的俊美男人坐在桌边,和这小旅店的环境格格不入,阿弥曼偷偷看了他两眼。
伊弗莱的朋友真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贵族都要有气质。
火红的烛火亮着,老板给伊弗莱端了一杯酒,和他碰了杯,在伊弗莱观察几天看来,老板和阿弥曼对他都没有威胁,城堡里的人如果想找他们,不会明目张胆的找,毕竟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洛斯修的父亲也会知道,洛斯修从那个城堡里跑出来了——或许他父亲现在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之前的事,还没好好谢过你。”老板说。
伊弗莱:“不必客气。”
“你的这位朋友——修,长得真不错。”
“是的。”伊弗莱赞同道。
洛斯修睨了他一眼。
阿弥曼把她做的小蛋糕放在了一边,当小点心,让他们都尝尝,洛斯修没吃,伊弗莱弄了一勺子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阿弥曼问。
伊弗莱:“很好吃。”
“修,你怎么不吃?”阿弥曼问。
洛斯修看了伊弗莱一眼,伊弗莱接收到他的目光,想起来自己之前和他说过的话,餐桌底下,他用膝盖碰了碰洛斯修的膝盖,示意他别乱说话。
洛斯修手猛然一紧,偏头看了伊弗莱一眼。
伊弗莱给他使了个眼色。
“我不喜欢吃甜的。”洛斯修收回视线说,他把腿挪了一下。
真是大胆,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阿弥曼:“啊……抱歉,我应该提前问你的口味。”
洛斯修嗓音低沉淡雅:“不是你的问题,你做的蛋糕很漂亮。”
阿弥曼有些红了脸,倒不是对他产生了什么心思,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害羞。
她道这不算什么。
酒喝完了,一旁的伊弗莱起身去拿酒。
少女开始问洛斯修一些问题,比如他和伊弗莱认识多久了,伊弗莱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洛斯修有些问题不想回答,转移话题,问:“伊弗莱这些天都在你们店里帮忙吗?”
“是的,他可真厉害,还会修东西,他在这儿可帮了我们不少忙。”阿弥曼说。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了。”
伊弗莱经常会帮他们一些忙,修东西搬东西,性格也很不错,洛斯修听着,端着桌上的水杯抿了口,没有人发觉洛斯修一顿饭吃下来很少动筷子。
他一身卓越的气质与这里太格格不入,旁人在他面前不自觉的便拘谨了起来,更别提去关注他做了些什么事了。
一顿饭吃过过后,旅店老板醉了,伊弗莱帮阿弥曼把碗都放进了水池,阿弥曼道接下来不用他们帮忙了。
她把一小盒蛋糕递给了伊弗莱,“这段时间……辛苦你帮忙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伊弗莱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少女犹如欢快的小鸟转身离开了。
“回去吧。”伊弗莱说。
洛斯修起了身,脚下晃了两下。
“腿不舒服吗?”伊弗莱问。
洛斯修:“没事。”
“真的没事?”
“嗯。”
伊弗莱见他稳稳走了两步,眉头舒展开,放心下来,道:“那我们走吧。”
洛斯修看着他干脆利落转身的背影,一时沉默。
简陋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块漂亮的奶油蛋糕,烛火亮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穿透进来,为伊弗莱的脸上增添了一份朦朦胧胧的美感。
两人回到房间后,伊弗莱就一直盯着桌上的蛋糕在看,洛斯修坐在床边,问他怎么了。
“她不会……”伊弗莱语气沉重。
洛斯修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少女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伊弗莱的状态让他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不会什么?”洛斯修端着水杯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伊弗莱:“是想赖账吧?”
“赖账?”
“她让我帮忙,说会给我报酬。”
洛斯修一下想明白了:“咳……咳咳……”
他被水呛到,偏头咳了几声。
伊弗莱回过神,“没事,蛋糕味道也不错。”
洛斯修:“……”
他低头抬起手,捂住了额头,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伊弗莱问。
洛斯修:“你为什么会那么觉得?”
“她送蛋糕只送了我,没送你。”伊弗莱说。
洛斯修:“我和她说了我不爱吃甜的,有可能这本来是她为我们准备的呢。”
“有道理。”伊弗莱被他说服了。
洛斯修:“……”
不是,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况且,他的假设本来也是不对的,伊弗莱怎么就信了?
洛斯修忽然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伊弗莱这人,对感情这方面,似乎有种天然的顿感,明明在其他方面很敏锐。
“睡吧。”伊弗莱不再纠结这件事。
洛斯修:“……嗯。”
月亮升至半空,小镇街道被月光笼罩着,一片寂静。
伊弗莱晚上又出了门,在房门被关上的瞬间,洛斯修就清醒了过来,他睁眼了好一会儿,摸到枕头下的怀表,又闭上了眼睛。
但这次伊弗莱没有和往常一样在深夜回来,他在第二天黎明时分才回到了旅店,洛斯修正躺在床上,闭眼了好一阵,睁开眼就看到了伊弗莱背上的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伊弗莱?”洛斯修支起上半身。
“吵醒你了。”伊弗莱一下把衣服拉了上去。
“我看到了。”
“我没事。”
“你受伤了。”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
洛斯修:“……”
他坐在床上,沉默的看着伊弗莱的方向,手里握着那个怀表,脸上不动声色,但伊弗莱能感觉到他在无声的质问、抗议。
“骑士战斗经常会受伤。”伊弗莱说,“这不算什么。”
洛斯修皮肤带着病态的白,银灰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嘴唇紧抿,半晌,道:“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你又不是医生。”伊弗莱笑着道,“殿下,你放心吧,在把你护送回去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伊弗莱。”洛斯修放低放柔了声音,“让我看看吧,我很担心你。”
“……好吧。”伊弗莱拗不过他。
上衣松松垮垮的耷拉在伊弗莱的肩膀上,男人上臂结实有力,伊弗莱的皮肤不是那种很白的皮肤,略微有些接近小麦色,有种很健康的气息。
健硕的身躯下,蕴藏着爆发性的力量。
他背脊从右肩那边有一道伤口划到了脊椎的地方,不算深,看起来很严重,伊弗莱处理过了,上面带着一点药味,这种味道洛斯修经常在自己身上闻到,闻习惯了,伊弗莱刚过来时,他还没察觉到。
“我说了没事。”伊弗莱说。
他今天回来的路上被跟踪了,竞技场的事儿,不乏有人会寻私仇,伊弗莱打算再捞两把,就带着洛斯修离开,他有分寸和把握。
“怎么伤的?”洛斯修问。
伊弗莱:“碰见了一个醉鬼。”
肩头传来微凉的触感,伊弗莱转过头,洛斯修替他把衣服拉上,下巴搭在了他肩膀上,“伊弗莱,你和我说实话,不要骗我。”
伊弗莱:“……”
洛斯修:“告诉我,你每天晚上出去,到底是做什么?”
灵巧的手指钻进了伊弗莱的口袋里,伊弗莱口袋里还放着银币,条件反射让他一下捂严实了,掌心覆盖在了洛斯修的手背上。
“伊弗莱……”洛斯修的呼吸喷洒在伊弗莱的耳朵上。
伊弗莱突然有些说不清楚的慌张。
他不知道这慌张从何而来。
可能是因为洛斯修的逼问,也可能是因为洛斯修快发现他的银币了,而他对洛斯修有所欺瞒,所以心虚。
这大概就和藏的私房钱即将被发现了一样。
旅店还没有人起床,一片寂静,窗外黎明光线落满室内,早晨的空气有些凉,旅店房间狭窄,伊弗莱坐在床边,洛斯修在他身后,一只手已经摸进了他口袋,又被他制止在了口袋入口处。
两人僵持了片刻,洛斯修的手动了动,他没有再往里面去,而是把手从他口袋里抽出来,钻进了伊弗莱的掌心。
“殿下。”伊弗莱抽回手。
洛斯修被压着的手猛然得了自由,他顿了一下,继续往伊弗莱的口袋里去了,这回伊弗莱没有再阻止他。
其实阻不阻止,都差不多了。
相处久了,伊弗莱对洛斯修也不仅仅是对雇主的感情了,洛斯修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和他交集最多最深的人。
洛斯修还是他的朋友,一个需要他照顾的漂亮弟弟。
“这些都是从哪来的?”洛斯修问,“别再说酒馆,酒馆可得不到这么多的小费。”
“伊弗莱,你在拿命赚钱吗?”洛斯修问。
伊弗莱:“没你想的这么严重。”
“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因为就快要结束了,我不想惹麻烦。”
“我是麻烦吗?”
伊弗莱眉头一皱,“我没有这么说过。”
他语气有些重,洛斯修也沉默了下来,刚才那句话是脱口而出,他不该问那句话的,就在刚才,他的情感居然占据了上风,变得冲动了起来。
“我的使命,就是为了你。”伊弗莱低沉的嗓音说着动听的话,“你怎么会是麻烦,洛斯修殿下,从出城堡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骑士。”
他像是在和洛斯修宣读他的誓言,展示属于骑士的忠诚。
当然,这仍旧不会掩盖,他们这是一场交易。
“带我去。”洛斯修说,“带我去你晚上去的地方。”
伊弗莱:“不行。”
洛斯修:“为什么?”
“你的伤还没好。”
“我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洛斯修说。
“不行。”
洛斯修抿了一下唇,从伊弗莱身后环住他的腰,“伊弗莱,带我去。”
伊弗莱低头看着那双手,“你先松开我。”
他又不会跑。
男人身上的衣服布料很粗,他身上还带着血腥味,靠近了更是闻得清楚,不太好闻,但洛斯修并不讨厌这种味道,有伊弗莱在的时候,他会很安全。
这是这些时日以来的潜移默化,洛斯修松开了他。
伊弗莱起了身,认真的看着他道:“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洛斯修抬手拽着他的衣摆。
“我不会带你去,你也别试图跟踪我。”伊弗莱道,“我会发现的。”
是的,洛斯修知道他在这方面很敏锐。
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庞看起来冷漠又无情,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琥珀色的眸子都似充斥着距离感。
伊弗莱站在自己那张床的边上,掀了掀被子,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没有理会,洛斯修站在他身后,站了许久。
伊弗莱转过了身。
“伊弗莱,我不是在无理取闹。”洛斯修说。
“我也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伊弗莱道。
洛斯修往前一步,鞋子踩在了伊弗莱鞋子之间的空隙中,他抬头看着伊弗莱,银色发丝有些凌乱,落在他身后,银灰色的眸子已不如初见时的暗淡无光,里面神色却又晦涩难懂。
他不肯让步。
而伊弗莱也不让步。
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分歧。
洛斯修再往前,两人都快贴上了,伊弗莱后退一步,跌坐在了床上,洛斯修便低下了头,下颚线条流畅,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轻的抿了一下。
他抬手按在了伊弗莱的肩膀上。
伊弗莱侧头看着他的手,腕骨清瘦,透着骨感。
要动手吗?
洛斯修现在这样的,他一只手能打十个。
但洛斯修是他的雇主,所以不能真动手。
而且,把那张脸打破了挺可惜的。
在伊弗莱东想西想期间,洛斯修伸手托起了他的脸,他一条腿的膝盖抵在了床边,“伊弗莱,带我去吧。”
靠的太近,伊弗莱不由自主往后倾了倾。
洛斯修俯下身,看着他的琥珀色的眸子,“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气氛有种令伊弗莱头皮发麻的感觉。
伊弗莱宛如即将被强抢的民男,手撑着床,一下往后挪出半米远,翻身从另一边下了床。
他偏头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还有点痒的鼻子,“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干什么。”
洛斯修:“……”
他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床,慢慢的,直起了身,没有再开口说话,看着对面的伊弗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