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房内轻轻一声应下, 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烛火摇曳,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两下。
“为何?”凌聿庚问。
他想不明白是什么导致了楚舜产生这种想法,原剧情中男主对合欢宗一直都是抱有着一种微妙心理,也从没主动的想要修过双修。
他走的是奋发图强的励志路线, 剑不离身, 而如今,怎么会生出这么可怕的想法?
他目光停留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垂着眸, 半边脸被烛光照亮, 摇晃的床帘在他脸上留下阴影,这张脸是极其好看的,凤眼微挑, 孤傲又妖冶,脆弱与坚毅揉杂,身型带着少年时期独有的纤瘦。
眼下额角浮着一层薄汗,单薄的肩膀在夜色中带着一种苍白的易碎感。
少年唇形漂亮的嘴唇微启,“我想和师尊……”
凌聿庚冷硬道:“不行。”
“成为一样的人。”楚舜话音落,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凌聿庚:“……”
凌聿庚认为他的数据被污染了, 才会次次都会想的那般肮脏,曾经他也是一个体面的系统,何时变得如此龌龊……等他回到系统中转站, 或许的确该考虑去维修一下。
“师尊……”楚舜抬头,想要说些什么。
“修道,修的是心。”凌聿庚道,“你不必走和我一样的路。”
少年说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凌聿庚一时难以形容心中触动,感到一阵欣慰。
被拒绝了。
楚舜低下头没有说话,沉默片刻, 抬头道:“那我帮师尊上药吧。”
他下了床,背对着凌聿庚拿起了桌上的药,凌聿庚都未曾来得及拒绝,干脆就不拒绝了,他脱下外袍放在一边,解开了亵衣。
楚舜将药放在床头,男人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宽阔的背脊上缠绕的纱布解开,露出了里面的伤口,一道道的口子泛着红,显眼得很。
穿着衣服的男人,和脱下衣服的男人,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凌聿庚看着床角,那鬼修在原剧情中,也曾向合欢宗宗主寻仇,不过那应该是好几年后的剧情了,因合欢宗宗主身上带着他徒弟的摄魂铃才被认了出来,这回,应当是他在那青楼里用了自己的本命法器,留下了自己的气息,说来,这对师徒的关系也不单纯……
药粉撒在了伤口上,凌聿庚从沉思中回神,肌肉紧绷了一下,听到身后楚舜问他是不是疼了,凌聿庚端庄的道了声没事。
伤口周围的皮肤有些红了起来,楚舜看了几眼,又垂下了眼,耳垂漫上了薄红。
也好在凌聿庚背对着他,未曾看到这幅画面。
凌聿庚让他修无情道。
他前世修过此道不错,他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
男人总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神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出现,便是一种神迹。
楚舜上药的动作有些磨蹭,上完药,帮他包好,站在床边道:“那……弟子告退了。”
凌聿庚整理着亵衣,余光瞥见他收拾东西磨蹭的样儿,伸手将外袍披在了身上。
这两日他们都待在一起,修炼以来经历这种事,哪怕心中强大,但多少会有些后怕。
“今日在我这儿歇息吧。”他说。
楚舜一下停下手中收拾的动作:“可以吗?”
凌聿庚:“嗯。”
总归他今晚也不会睡觉,用不着床,凌聿庚从床上下来了,“这几日奔波劳累,今夜便好好休息吧。”
“师尊呢?”
“我还不困。”
凌聿庚坐在床边,弯腰穿上鞋,长发从肩头落下,他起了身走到桌边坐下,把床让给了楚舜,从储物囊中拿出了一本古籍,坐在桌边研究了起来。
古籍上没有字迹,内容赫然是一本双修心法。
藏书阁中书籍颇多,先前凌聿庚也翻阅过几册双修之术,多为图文,好歹是合欢宗宗主,这方面便是不学,也该了解一二,以免以后旁人发觉他是个雏儿。
只看过马赛克的雏儿。
夜深,客栈安静了下来,楚舜躺在了床上,听着凌聿庚翻书的声音,有了几分倦意,睡了过去,凌聿庚听着他的呼吸变得平稳了起来,翻页的动作放轻,端着茶杯喝了口水,轻轻放下,忽而,他一顿,放下书起了身,去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口,抬手正要敲门的边渺就见门打开了。
“师……”
凌聿庚抬了下手,道:“你小师弟睡了,出去说吧。”
“小师弟在里面?”边渺放轻了声音。
凌聿庚:“嗯。”
“师尊还是不要让他太累……”
房门关上,阻隔了外面的声音,房间设了结界,隔音也好,床上楚舜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眸子清明,直勾勾的看向了门口。
隔壁的房间里,床上睡着一小团,小孩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白净的脸窝在枕头上,边渺坐在床边,凌聿庚站在床头。
他看到了小孩身上蒙着的那层未散的黑气,若是一直放任不管,以这小孩的体质,顶多一两年,就会死于非命。
“师尊也发现了吧。”边渺道,“他的眼睛太干净,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在村子里发生事端时,他处处和人说那祠堂里的是邪神,导致那玩意儿记恨上了他,在他身上下了咒。”
边渺解不开这咒。
“师尊……有没有什么办法?”她问。
凌聿庚看了那小孩的脸半晌,不知道是不是人类幼童儿时多少相似,小孩身上的那股子倔劲儿和楚舜便有些像。
“有。”他说。
边渺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才找来凌聿庚,听他这般简洁的回答,愣了愣,随后,承了这份恩情,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师尊。”
边渺口口声声说不想管这小孩,做的又是不一样的事儿。
凌聿庚想,人大抵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这一晚上,凌聿庚出去之后,又过了大半夜,在天边黎明时才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床上坐着一道身影,楚舜盘腿坐在床上打坐。
他推门进来,对方也没发觉。
烛火已经熄灭,凌聿庚出去时放在桌上的书还摊在桌上,他走过去把书收了,抬脚往床边走去,刚走到床边,楚舜闭着的睫毛就颤动了两下,缓缓的掀开了眼帘,他仰起头,清透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与床边的凌聿庚对上。
“何时起的?”凌聿庚问,他脸色比昨晚又白了些,身体和识海都出了点小bug,不太舒服。
楚舜:“师尊去哪了?”
凌聿庚没细说:“有事出去了一趟。”
他转而嘱咐楚舜道:“你识海受损,当好好休养,这段时间不必修炼得如此勤快,欲速则不达。”
“师尊不在,弟子睡不着。”楚舜低声道。
凌聿庚:“……”
静默片刻,楚舜问:“弟子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凌聿庚靠着床柱坐下,“我已在这设下结界,你不用害怕。”
少年伸出手,悄无声息的扯住了他的袖子,凌聿庚发觉了,也没有叫他拿开。
他们在此处稍作逗留,凌聿庚和楚舜待在房中,鲜少外出,小孩儿病了,边渺要照顾那孩子,也不怎么出房间。
此事已了,两日后,他们打道回府,边渺终究还是带上了那孩子,孩子名叫阿淮,双亲已不在,大病一场还没恢复,他们路程慢了些。
到达合欢宗山脚下,已是五日后。
正午,阳光明媚,风中清凉,街道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他们穿过一条街时,凌聿庚感觉身后的楚舜被好几个人隔开了,他停下了脚步,往后看了过去,楚舜已落后了好一段距离。
少年身子骨清瘦,被人群撞来撞去的,他脸色黑沉,嘴唇紧绷着,对上凌聿庚回过头的视线,那紧绷着的唇线又一松,抿出一个笑来,没一会儿又被旁人挡住了。
楚舜视野中一闪,原地已经没有了凌聿庚的身影。
他不免有些焦躁,一个男人又撞到了他肩膀上,他没让,还撞了回去。
“唉,挤什么挤啊?”
楚舜黑眸静静的看着那男人,男人手中配剑,应当是个剑修。
各大宗门山脚下是离修真界最近的地方,因此山脚下修士们和普通人都有,混杂在一起,这种街道,斗殴打架都是常有的事儿,一不小心就会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各自也都谨慎行事。
楚舜眸光阴沉沉的,男人被他看的背脊发毛,心生了退意。
“抱歉。”清冷淡淡的嗓音自楚舜身后传来,楚舜的手腕被人攥住,往后拉了一下,挡在了楚舜身前。
男人顺势下了阶梯,摆手道“算了”,忙转身想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你方才,撞到他了。”凌聿庚说。
淡淡的眸光中带着一丝威压,敏感的人已避开了一点,这片反而没有那么拥挤了。
剑修打量了凌聿庚片刻,判断这是不能惹的人物,低头低声快速道:“这位道友,真是不好意思。”
“你撞的人是他。”凌聿庚侧过身,露出身后的楚舜。
修真界欺软怕硬的也不在少数,半吊子最是多,周围明里暗里想看戏的人不让,那男人匆匆道了歉,嫌丢人忙走了,周围人见没打起来,便又散了。
“多谢师尊解围。”楚舜道。
凌聿庚:“别再走丢了。”
“人太多,弟子不是故意的。”楚舜左手摸着右手手腕。
“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凌聿庚说,“拉疼你了?”
楚舜手一顿,摇了摇头,把手放了下来。
凌聿庚便转过头,“走吧。”
楚舜看着他晃悠的黑色发尾,视线下垂,落到他袖口上,他抬脚跟了上去,试探的伸出手,拉住了他袖子,凌聿庚侧了下头,又把头转回去了。
楚舜唇角往上翘了翘。
走到半途,边上一阵躁动,砰砰作响,凌聿庚侧头看去,只见一名老妪的板车摔倒在地上,周围围了一圈人,内圈传出声音。
“你眼瞎呢?往哪撞呢啊?”
凌聿庚驻足片刻,那边已有别的修士打抱不平上了前。
“师尊,走吧。”楚舜说。
凌聿庚闻言看了他一眼。
这几日来,凌聿庚已然知晓了楚舜的性子,凡是和他无关的事儿,他便是多看一眼都嫌费时间。
凌聿庚见那边事情解决,抬脚继续往前走去。
这事一朝一夕急不来。
边渺在前面等他们,看到凌聿庚,招了下手,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师尊,小师弟。”
两人走到了她面前。
“我去抓些药,还有买些果干回去,朝允念叨许久了,还有一些杂物也需置办……”边渺一一细数着。
凌聿庚:“你去便是,我们在前面茶棚等你。”
“就是阿淮他……”边渺怀中抱着的孩子睡着了,趴在她肩膀上,小脸蛋红扑扑的,她看了眼凌聿庚,觉得师尊不会帮她抱人,又看了眼一旁的楚舜,楚舜目不斜视的看着远方,边渺一时头疼。
凌聿庚:“给我吧。”
目不斜视的楚舜朝他看了过去。
小孩从边渺的臂弯间挪到了凌聿庚的手臂里,凌聿庚姿势不太熟练的抱着人,小孩有些软乎乎的,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儿,边渺走了,凌聿庚抱着人往前面茶棚走去,楚舜落后他一步,看着趴在他肩头的阿淮,抿了抿唇。
街边有人卖着小糖人,凌聿庚看了好一阵,那人抬头和凌聿庚对上视线,笑呵呵的道:“公子,买个糖人儿给自家小孩尝尝鲜吧。”
凌聿庚侧头见楚舜也在看着那糖人的摊位,便抬脚走了过去,浑然不知商贩说的“自家小孩”是他怀中的小孩。
楚舜听出来了,跟在他身后,走到了摊子前。
“能画兔子吗?”凌聿庚问。
身处人世中,周围繁花似锦,不管哪一种都是叫他新奇。
对方道:“自然可以,公子请稍等。”
摊主手巧,熟练的开始勾画糖画,凌聿庚见对方几下便勾勒出了兔子的形状,栩栩如生,很是可爱,对方把糖画递给他,他从兜里拿出了一个钱袋,扔给了楚舜,让他付钱。
楚舜抿了下唇,拿出铜板递给了摊主。
凌聿庚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糖画,悬在空中看了会儿。
“师尊,钱袋——”
“你拿着吧。”
楚舜:“……好。”
他捏了两下钱袋,煞有其事的将钱袋放在了胸口,抚摸了两下。
前面一只拿着兔子的手递过来,“你吃吧。”
“给我的?”
“这几天喝药,药苦,吃些甜的甜甜嘴。”凌聿庚说。
楚舜不想他还记着这事儿,唇动了动,将那糖画接了过去。
所以,方才他说的“自家小孩”,是他。
他其实不怕苦。他低头咬了一口糖画,咬下了兔子的耳朵,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齿中蔓延开。
两人到了茶棚下坐下,店家给他们上了茶水,楚舜坐在凌聿庚对面,看了好几眼他怀中的阿淮,嘴唇动了好几次,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们身后茶桌的人在聊着修真界最近的二三事,修真界谁和谁的爱恨情仇,凌聿庚听的正起劲儿,就听到某某剑宗的楚家大弟子又大放异彩,夺得头筹。
他看了眼楚舜,楚舜低着头,喝着茶,看不出什么表情。
楚舜正琢磨着,怎么能顺其自然的将那小孩儿给弄过来,未曾留意身后人的聊天,留意到时,是他们提到了合欢宗宗主。
“听闻合欢宗宗主这两月双修过度,伤到根本,正闭门不出呢。”
“传闻还收了个漂亮的小徒弟。”
“莫非是这小徒弟太迷人?”
“造孽啊……”
“嘘,小声点,万一碰着那合欢宗的人,把咱们抓去双修怎么办。”
“咳咳……”凌聿庚被茶水呛到,偏头咳了几声。
修真界每每说到花边新闻最多的最刺激的,必然有合欢宗一脚,已然是定数。
凌聿庚怀中亮了亮,散发着灵力,凌聿庚低头看了眼,伸手想要去拿东西,但怀里抱着人,恰恰压住了他胸口的位置,他往对面楚舜看了过去。
“你……”
“我帮你拿吧。”楚舜喝了口茶道。
凌聿庚双手卡着小孩的身体,把他架起来,楚舜倾身伸手在他胸口摸了好几下,脸蛋热得红扑扑的。
凌聿庚感觉这手隔着衣服摸来摸去,怪异不已,但并不想用什么龌龊心思去揣摩楚舜,在他想说还是他自己来时,楚舜把一面镜子拿了出来。
这是修真界的法器,注入灵力便可千里传讯,楚舜接通了对面的传讯,镜中出现了合欢宗孟长老的脸。
“楚师侄。”
楚舜客客气气的叫了声“长老”。
两人聊了几句,那边孟长老要见凌聿庚,楚舜顺其自然道:“师尊,把他给我吧,抱了这么久,你也累了。”
凌聿庚:“好。”
好徒弟。
他把孩子递了过去,楚舜抱了过来,将镜子给了他,凌聿庚接过镜子,和孟长老说了说那事儿的后续,道他们已经到合欢宗山脚下了。
“真没事儿?”长老问。
凌聿庚:“嗯。”
“宗主没事便好,这几日,我们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孟长老。”凌聿庚嗓音淡淡,“你嘴巴上的酱没擦干净。”
那边孟长老一顿,镜中一片黑暗,孟长老的脸再出现在镜头里,嘴巴已经擦干净了,他轻咳两声,带过刚才的话题,嘱咐凌聿庚他们早点回来,然后便与他断了“视频通话”。
镜子里变成了凌聿庚自己的脸,他把镜子塞进了衣服里,“楚舜。”
“是。”
“待回去将伤养好,你随我下山历练吧。”
“……历练?”
“随我一同去看看,这世间的繁华美景。”凌聿庚偏头看着街道。
这事他想了几日,在剧情中,接下来的三年里都不会有重大剧情的发生,主角不断的修炼,升级,成长到了某阶段,开始扮猪吃老虎。
既然如此,他不如和楚舜一同去人间走一遭,即是让他融入这个世界中,也是唤醒楚舜心中的怜悯之心。
风吹拂而过,楚舜看了眼街道。
前世的后来,这是他鲜少能再见到的祥和场面。
他的身边总是充斥着烟尘血腥气,一身黑红衣袍走在人间,旁人都会被他身上煞气吓退。
楚舜晃了晃神,面前白袍一闪而过,他闻到了淡淡的香味,那似是浸透在了男人骨子里的味道,淡雅而又清新。
凌聿庚拿着茶壶,替他倒了杯茶,收回手,声线平淡的邀请道:“世间万物,都有两面性,好的、坏的,与我一同前去看看,如何?”
“为何……与我?”楚舜问,“师尊待每一个弟子,都如此用心吗?”
“为师只如此待过你……”凌聿庚说,他这话没有撒谎。
后面的话,楚舜已经听不清了,他低头看着茶杯中荡漾的水,水中映着他的面庞。
凌聿庚:“世间美好,不该让过去成为你的拖累,此番历练也不失为一次机会……”
茶水荡起层层涟漪。
他说,他要与他一起去看人世间。
他说,只这般待他。
应当不是骗他的。
“咔嚓”一声脆响,楚舜手中的杯子碎裂,他抬眸看了眼凌聿庚,又眼眸躲闪着垂下了眼帘。
“都听师尊的。”
凌聿庚:“你的手……”
“没事。”楚舜轻声道。
见他开心又想抑制开心的模样,凌聿庚不禁失笑,只是带他去历练,便已这般激动了,不过想想,他这些年被困楚家,想来也是想要见见外面的世界的。
楚舜再次抬头,就见凌聿庚唇边含着笑意。
凌聿庚很少笑,平日里就连表情都很少,时常绷着一张脸,端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气质,叫人分外的想要破坏他那份工整。
而这会儿,他唇边染上了浅淡的笑意。
犹如春风拂面,石子掉落平静湖泊,荡开层层涟漪。
笑着,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