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夏醒来时,高热已经退去,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一线,刚好落在他手边。
林霁躺在他身边沉睡,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微微暗淡的阴影,身上是解开两颗纽扣的微皱衬衫,近得一转身就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转过身,静静对着林霁发呆。
一时之间郑知夏竟觉得自己依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晚饭时和母亲吵架,跑到林霁家和最好的朋友共享同一张床,亲密无间好似同胞兄弟,再一起下楼吃早饭,或者出门去玩。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下林霁的睫毛和俊美的鼻梁,如同隔着玻璃展柜描摹博物馆中的洁白大理石雕像,一线光阴落在那张动人心魄的容颜上,像河岸,像湍流。
——有人淌过时间的河,有人仍站在礁石上。
一眨眼就是好多个仓促春天。
郑知夏又睡了一场回笼觉,再睁眼时林霁跪在他身侧,额上是一只微凉的手掌,很轻柔地拂开他垂落的发。
“醒了?”
微微沙哑的嗓音钻进耳朵,郑知夏的视线落在他敞开的领口,一线流畅的锁骨和肌肉轮廓闯进视线,昏暗光线挡不住他的好视力,隐晦的、无知无觉的、自以为是的暧昧让他翻了个身,蜷缩起双腿。
“唔,”他低低应答,“我已经退烧了。”
林霁却还是从床头摸来了温度计,掀开被子示意他抬手:“还是得量一下,要是没事的话,我们今天能出去逛一圈。”
郑知夏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你不赶着回去吗?”
“没什么好赶的,”林霁下了床,背对着他解扣子,“难得出来一趟,昨天也说好了要一起回去,刚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
流畅精壮的背肌线条半遮半掩,郑知夏可耻地起了反应,干涩的喉咙滚了滚,一骨碌爬下床进了盥洗室。
“昨晚出了一身的汗,我去洗个澡。”
温度计被随手搁在床上,隐约的流水声很快地响起,林霁拉开窗帘,明光闯进室内,他摸起手机,关闭了勿扰模式。
电话立即打了进来,是远在公司的助理。
“您今天下午一点有个跟海外分公司的会议,四点是跟研发部的内部会议。”
“都推了,”林霁打开咖啡机,“紧急文件整理完发过来,其他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说。”
“林总同样会出席,”助理为难道,“那边很重视。”
林霁哼地笑了声,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例行的月度汇报,有什么值得他重视的?不用理,通知徐特助就好。”
通话被挂断,林霁点了客房送餐,敲了敲盥洗室的门。
“知夏,还没好吗?”
“快了——”郑知夏的声音听不太真切,“马上就好。”
压抑的喘息和鼻音埋没在水声里,热气蒸腾而起,冷白修长的手掌按在墙上,指节的薄红一点点漫出来,圆润的眼半阖着,低低哼了声。
郑知夏裹着浴袍走出来,林霁正坐在窗边,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和一杯温水,他立时皱起眉,拨了拨桌上的药盒。
“能不吃了吗?我真的已经好了。”
“不行,”林霁支着下巴对他笑,“得吃满三天,而且就算不吃,你也不能喝咖啡了。”
他看见了垃圾桶里尚未销毁的罪证,咖啡残骸和垃圾食品的包装袋。
郑知夏皱着眉吃药,林霁将手机推到他眼前,说:“看看去哪里玩,游乐场?还是影院?”
“好幼稚,”郑知夏皱着鼻子笑,“我上一次去游乐场还是十六岁的时候。”
他一提林霁便想起来了,也很轻快地笑着说:“噢,和我一起去的,你差点在鬼屋误伤工作人员。”
小时候被关在器材室的经历让郑知夏并不怎么喜欢黑暗密闭的空间,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该去哪里玩呢?”林霁的表情看起来既愉快又苦恼,“我这几年都忙着工作,实在想不出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郑知夏坐在他对面,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要不去滑雪吧?或者去玩滑板,哥,你会吗?”
“我会滑雪,”林霁探身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了?”
郑知夏点点头,再一次和他强调:“我的感冒已经完全没事了。”
“好,那我们先等早餐送上来。”
林霁低头给助理发消息,郑知夏慢吞吞地喝水,悄悄去摸他的杯子,林霁头也不抬地按住他的手,警告似的轻轻一拍。
“一口也不行。”
他熟稔地截住郑知夏将将到唇边的话,放下手机,又说:“有带护照吗?”
“嗯?”郑知夏不解眨眼,“带了啊。”
“行李收拾了吗?”
郑知夏摇头,目送着林霁站起身,解下手腕间的钻石袖扣和手表,将袖子整整齐齐地往上叠,轻车熟路地走向自己的行李箱。
“哥,”他的心跳在渐渐变快,“你要带我去哪里?”
“瑞士。”
林霁回头看他一眼,又说:“别偷喝咖啡。”
乱糟糟的床榻上落满明光,郑知夏拨弄着他闪闪发亮的袖口,嘴角很明显地弯着。
“知道了,”他大声说,“我又不是饿死鬼投胎!”
……
站上雪地时郑知夏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借着烟草确定自己身处现实——但唯一一包烟已经在林霁不注意的时候被扔进了酒店的公共垃圾箱,他低低咳嗽一声,林霁就立即回过头看他。
“没事,”他笑着摆手,“我们在这边待几天?”
“三天,或者更久一些,”林霁手中搭着给他买的披肩,“看你喜欢,反正是暑假。”
但林霁早已经没有了暑假这种东西,郑知夏亲昵地跟他挨着肩,很自然地长吁短叹。
“就三天吧,我爸其实一直在催我去公司帮他干活,要是在这边待久了,他肯定要打电话骂我。”
林霁闷闷地笑:“难道不是该来骂我拐走了他的乖孩子?”
远方雪山皑皑,郑知夏侧头和他对视,林霁依然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垂眼时稳重温和的神情让俏皮话听起来更像不甚走心的调情,只不过一眼,郑知夏就已经无可救药地开始心动。
什么拐跑,明明是一厢情愿的私奔。
他们坐在大堂里等待入住,林霁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不紧不慢地说:“放心,上飞机前我给母亲发过消息,伯母应当也已经知道了。”
郑知夏并不担心挨骂,成年人去哪里都是自己的自由,他敛着眉眼笑了笑,有点为难的意思:“我只是怕影响了你的工作安排。”
林霁收起手机,笑着道:“我才刚忙完两年,总该有段休息的时间吧。”
事实上他的工作消息已经塞满了邮箱。
但郑知夏对他从来信任,捧着玻璃杯用晶亮的眼睛看过来,又问:“那Valina呢?”
“Valina?”林霁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有意思,“我们出来玩,和Valina有什么关系?”
郑知夏很快地眨了下眼,说:“我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至少现在还是朋友,”林霁说得平静,“况且就算日后结婚了,我和朋友出门旅游这种事,也跟她没有太多的关系。”
心里冒着甜丝丝的气泡,郑知夏点点头,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嗯,你说的对。”
婚姻和友情并不冲突,也从不相同,但至少作为林霁最好的朋友,他已经足够特殊。
贪心太多的人容易什么都握不住,郑知夏笑了笑,转移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滑雪?”
“明天吧,”林霁说,“先好好休息一晚,再好好玩尽兴。”
郑知夏弯了弯眼,开心地应了下来。
但林霁的惊喜并没有停止在这里,第二天早上郑知夏敲开他的房门,沙发上躺着一个很大的礼物盒,林霁站在他身边,贴心地让开了点:“先猜猜是什么。”
比起玩游戏郑知夏更想拆礼物,天蓝的丝带扔在地板上,一副滑雪板静静地躺在松石绿的礼物纸上,角落里写着他的名字,字迹很熟悉。
郑知夏转过头,发丝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很欣喜。
“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说想滑雪的时候,”林霁靠在墙边,视线温和纵容,“可惜昨天没送到,喜欢吗?”
郑知夏点头,笑着说:“我都舍不得用了。”
林霁顿时失笑:“这么喜欢啊,那再送你一副当收藏。”
“那也不需要,”郑知夏从沙发上扑过来拥抱他,“谢谢哥!”
年轻人的体温微微偏高,林霁熟稔地扶住他的腰,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吧,去滑雪。”
他们站在山脚等缆车,马特洪峰静静地屹立在远方,夏热在冰雪中变成了一场不够真实的梦,郑知夏蹲下身,手指在积雪上划过。
“哥,”他仰头看向林霁,“你知道吗,这几年网上很流行冬天的时候在雪地上写名字。”
林霁的身形为他阻挡出一块无人打扰的小小区域,他嗯了声,问:“是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吧,”郑知夏低着头,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我不太清楚,但觉得很好玩。”
他站起身,扯了扯林霁的袖子,勾起的嘴角有种恰到好处的得意。
“看,我的字是不是进步了?”
雪地上写着他的名字,林霁认真端详了会,点点头:“嗯,好看,字如其人。”
郑知夏就弯着眼笑,抬脚擦去了雪地上的痕迹。
“走吧,缆车到了。”
在雪地里写心上人的名字,等到下一场雪落后,就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郑知夏的滑雪:室内滑雪
林霁:订机票去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