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绎感到一阵眩晕,世界都开始颠倒,他踉跄着扶住旁边的木桌才勉强站定。他看了一眼角落里还在睡着的周淮生。
脑海中陡然出现最初的那个画面,酒吧门口被撞,在医院,周淮生接了一个电话要走之前,俯身对林知绎说:“我很快回来,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徐杨当时的反应比林知绎还震惊,指着周淮生的背影,诧然道:“他好像……在哄你?”
以及那天他崴了脚,被周淮生背到家里,周淮生帮他敷脚擦药,熟练地往他的脚底塞热水袋,任劳任怨。
还有卷卷。
原来所有的熟悉和亲近都不是空穴来风,他喜欢卷卷,是出于本能。
其实如果林知绎细心一点,从同样蜷曲的卷发、从周淮生反对他接触卷卷,从周围人的评价……他都可以寻找到蛛丝马迹,可谁会想到自己生过孩子呢?谁会想到路上偶然遇到的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beta,竟然是他孩子的父亲。
林知绎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现实,可他立刻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猛然望向老人,放低声音,问道:“两年前,他带我来的时候,我状态怎么样?是清醒的吗?”
“清醒啊,”老人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林知绎,忽然皱起眉头:“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你那个时候看着没现在这么机灵,有点呆。”
老人说完,觉得这话不够准确,念叨着:“但有时候又不呆,还会偷偷跟我讲,下次连小感冒都不要说,就说你没事,免得他担心。”
可是林知绎的脑袋里像有一层又一层刺耳的电波声循环播放,他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许久之后,他从震荡的思绪中恢复过来,问老人:“您刚刚说什么?”
老人正要重复,有人进了医馆,老人就朝林知绎笑了笑,回身去招呼顾客了。
呆呆的,是因为摔下山,摔伤了脑袋,医生也说过他的脑部曾遭受过重创,不仅欠缺思考能力,还不具备防范意识,他一定很信任周淮生,可周淮生却趁人之危。
如果不是摔伤脑袋,他在清醒的意识下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周淮生?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怀孕?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强迫我的,我不可能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
林知绎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所以那天周淮生说的都是真的,“……是我对不起他,他不想要孩子的,是我趁人之危,后来他家里人找到他,他就回去了。”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林知绎觉得天意弄人,实在可笑。
他没有叫醒周淮生,他现在无心对峙,因为他需要最后一个证据,心情平复后,他在医馆买了一袋棉签棒,然后开车回到石方巷,卷卷还坐在小板凳上,他没有玩积木,而是远远地和院子里的黄狗对望,他小声地学狗叫,黄狗并不跟他一般见识,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睡觉去了。
听到脚步声,卷卷先回过头,然后咧开嘴,笑着喊“叔叔”。
林知绎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疼,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了。
他还喊他“叔叔”。
亲子鉴定的样本可以带毛囊的头发,也可以是口腔拭子,林知绎选择后者,他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努力露出笑容,他蹲下身,卷卷就冲到他的怀里,林知绎倒水让他漱口,又教他张开嘴巴,然后把棉签伸进他的小嘴里,在脸颊内侧的位置采集样本。
林知绎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来,他把阴干的棉签放进封装袋,准备离开。
可卷卷揪住他的衣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天变暗了,旧楼房看起来更加衰败杂乱,林知绎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地方长大,他对周淮生的恨就增加一分,他抱住卷卷,把他紧紧地按向自己,他轻声说:“卷卷,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很快就来接你。”
他把卷卷交给王婶,然后去了亲子鉴定机构。
他付了重金,鉴定机构为他加急检验,两个半小时后,他拿到了报告书。
他的手在抖,视线也开始模糊,身边的工作人员端了一杯水给他,他颔首道:“谢谢。”
他翻开报告书,第二页的最下面写着“亲权概率为99.9991%”,工作人员做了解释:“意思是您和另外一位被鉴定人之间存在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
林知绎的眼泪啪嗒一声掉落下来,打湿了纸质报告,工作人员连忙递上纸巾。
林知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天已经完全暗了,车水马龙构成城市的夜景,林知绎攥着那份鉴定报告,恍恍惚惚地往前走,他没有崩溃,他什么都不去想。
直到深夜十二点,他拨通了周淮生的电话。
“我在你家楼下,你出来。”
周淮生似乎也没有睡,他沉默片刻后说:“好。”
“不要吵醒卷卷。”林知绎挂了电话。
很快,楼道里传出下楼的脚步声,周淮生从门洞里出来,走到林知绎面前,林知绎站在路灯下,脸上还有泪痕。
林知绎把报告书按在周淮生的胸口,漠然道:“解释一下吧。”
周淮生低头去看手上的东西,里面全是一些字母和数字,他不太看得懂,林知绎不想浪费时间,他戳着报告上的检验结果,告诉周淮生:“这是亲子鉴定,我下午去做的,结果是我和卷卷存在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你懂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他是我的儿子!周淮生,你明明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还让他喊我叔叔!”
周淮生脸色煞白,惊惶地望向林知绎。
林知绎的眼里只剩下憎恶,“孩子是怎么来的?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趁人之危,你比我清楚,那时候我状态不好,可能身边只有你一个人,所以我无条件地相信你、依赖你,但不代表我同意和你发生关系,不代表我愿意给你生孩子!”
周淮生缓缓低下头,“对不起,我——”
林知绎抹掉眼角的泪,一字一顿道:“你让我感觉到恶心。”
周淮生的眼里似乎也有水光,他看起来很无助,他躬着身体,手指不自觉地发颤,他说:“林先生,我向你道歉,我知道我给你带来的伤害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你想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都接受。”
“坐牢也可以?”
周淮生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甚至不敢抬头,他说:“是。”
林知绎只觉得他虚伪。
“我不记得那段时间的事了,但是不管发生过什么,我和你又是怎样的关系,我认为,那段时间我的所有感情和承诺都不作数。”
这句话似乎压垮了周淮生,他猛然抬起头望向林知绎,眼神是破碎的,他张了张嘴,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
但终究没有,他缓缓垂眸,平静地说:“是,你从山上摔下来,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了,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家在哪里。”
“我之前也失忆过?”林知绎皱起眉头。
“后来,我带你去医院做产检,我忘了带你的临时证明,回去拿的时候,你非要跟着我,路上有车开过来,你为了躲避摔在地上,后脑撞在路边的石阶,正好你父亲经过,救下了你,因为我是beta,不能给你信息素安抚,你怀孕之后身体一直很差,再加上受到惊吓,孩子就早产了,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已经恢复了记忆。”
“你凭什么带着孩子离开?”
周淮生想说“是你让我带着孩子滚的”,但他想起那时林知绎已经把他忘了,便没有辩解。
林知绎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懒得和你对簿公堂了,你把卷卷还给我就行。”
周淮生立马摇头,他第一次表露出激烈的情绪,他央求道:“不行,林先生,求求你了,我带着孩子离开,去很远的地方,这辈子都不会再接近这个城市,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林知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你喜欢卷卷,只是因为信息素吸引,接触少了就不会放在心上了,林先生,你以后会结婚,会和喜欢的人孕育生命,那个孩子才是你应该去爱的。”
林知绎的眼泪又落下来。
寒风吹过来,脸上的泪痕如同刀割。
周淮生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擦林知绎脸上的泪,但刚抬起又收了回去。
林知绎忽然觉得心口窒闷,“我好像听见卷卷在哭。”
周淮生立即回身,快步上楼,林知绎跟了上去,周淮生还没拿出钥匙开门,就听见了卷卷的哭声。
他哭着喊“爸爸”。
周淮生打开门,鞋子都没换,就走进卧室,倾身抱住了缩在床角的卷卷。
卷卷缩在周淮生怀里,把脸埋在周淮生胸口抽抽噎噎地哭。
林知绎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甚至不敢靠近,最后还是卷卷发现了他,泪眼朦胧地朝他伸手,“叔叔抱。”
林知绎才走过来,抱住卷卷,抱得很紧,他闻着卷卷身上的奶味,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卷卷很快又困了,林知绎把他放回被窝。
路过客厅的时候,林知绎瞥见茶几下面的小铁盒,想起那张写着“阿淮,我们结婚好不好”的纸条。
他狠狠瞪了周淮生一眼,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能,他不可能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失忆了,又摔伤了脑袋,他才不会喜欢上一个趁人之危的混蛋。
“太晚了,要不然——”周淮生看了眼时间。
“不要,我现在就回去布置儿童房,你等着,我明天就来接卷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