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卷卷从小体弱多病, 还有伴随终身的哮喘,所以林知绎一直对他有些保护过度。
尽管卷卷的幼儿园离鼎胜只有两个红绿灯的距离,但林知绎还是会让司机一路把卷卷从幼儿园门口送到鼎胜的私人电梯口,生怕出半点问题。
卷卷很听话, 但是他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因为他慢慢发现其他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来接的, 他们会手牵手过马路,去对面的麦当劳吃汉堡, 但他只能一个人坐上司机叔叔的车, 然后一个人上电梯。
他的小爸爸永远很忙,永远在开会, 爸爸又不能提前下班,也不能在公司里和他过分亲近, 被其他叔叔阿姨看到了,他们就会说爸爸坏话,他曾经看到过四楼的一个叔叔用很不友好的眼神看向爸爸。
除了秘书姐姐还有小金叔叔,鼎胜的其他人看起来都很可怕,卷卷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待在那里。
他记得以前他也经常被爸爸放在王奶奶家,天都黑了, 爸爸才来接他回家。
他在幼儿园有很多好朋友, 但是幼儿园之外的好朋友只有小起, 他又不喜欢和幼稚的小起玩,他的小爸爸还不准他一个人去游乐场,所以他时常觉得很无聊。
这天他坐在鼎胜十八楼办公室的沙发里,林知绎开完会进来,笑着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揉他软软的肚子, 问他:“宝宝饿不饿?”
卷卷点头,捏了捏林知绎的袖扣,歪倒在林知绎的怀里,说:“饿。”
“想吃什么?”
“炸鸡和汉堡。”
林知绎皱眉,“卷卷不可以吃外面那些油炸食品,想吃的话,让爸爸回去给你做,爸爸做的炸鸡翅健康一点。”
“为什么我不可以在外面吃?”
“因为卷卷有哮喘,不能吃很油的东西,上次去陆叔叔家吃烤鱼,你回来是不是咳嗽了好几天?是不是很难受?”
卷卷皱着小脸,很是委屈:“我也不想有哮喘的。”
林知绎察觉到不对劲,把他搂到怀里,“今天怎么了?在幼儿园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卷卷摇头,把脸贴在林知绎的胸口,独自闷闷不乐。
可是没几分钟就有人敲门,是一个叔叔来汇报工作,林知绎问卷卷是去休息室里玩还是去找爸爸,卷卷说想去找爸爸,林知绎于是把他放下来,整理了一下西装,坐回到办公桌后面。
门关上的时候,卷卷回头看了看,他的小爸爸一手搭在桌上,听着下属汇报,看起来很严肃。
卷卷觉得害怕,一个人默默地往四楼走,结果他的爸爸不在办公室,小金叔叔也不在,他们都去工程现场视察了,还没回来,卷卷坐在档案室的办公椅上,掰着手指头玩,自己给自己唱儿歌。
快睡着的时候,周淮生回来了,他捏了捏卷卷的小脸,笑着说:“回家了。”
卷卷伸手要抱,周淮生收拾好东西,一手拎包一手抱卷卷,坐电梯去地下室,在车里等林知绎,卷卷忽然问:“为什么钟叔叔可以每天都陪着小起呢?”
“因为钟叔叔在家里工作,你不是看过钟叔叔画画吗?”
“爸爸,你和小爸爸为什么不可以在家里工作呢?”
周淮生愣住,耐心解释道:“你看,爸爸的工作就是和四楼的叔叔阿姨一起合作把事情做好,小爸爸的工作也一样,他要找很多人谈话,布置很多任务,这些事情在家里是完不成的。”
卷卷很沮丧,但还是说:“好吧。”
周淮生朝他招手,“来,爸爸抱抱。”
卷卷立马从后排座位爬到前排,爬到周淮生怀里,告状道:“爸爸,我想吃炸鸡和汉堡,小爸爸不许我吃。”
周淮生笑了笑,“小爸爸是为了卷卷好。”
“可是小爸爸什么都不准我吃,也不准我出去玩。”
“最近小区里有一户人家进了小偷,到现在小偷还没抓住,所以很不安全,小爸爸是担心你一个人去游乐场玩遇到危险。”
卷卷心里想:你们陪着我,不就没有危险了吗?
周淮生拨了拨卷卷的小脸,见小家伙没精打采地,于是哄道:“这样,待会儿我和小爸爸说,我们今晚去儿童餐厅吃晚饭,好不好?”
卷卷这才开心起来,笑得眼睛弯弯,搂住周淮生的脖子,撒娇道:“爸爸你最好了。”
正巧这时候林知绎打开车门坐进来,看到周淮生在怀里扭来扭去的卷卷,诧然道:“这是怎么了?”
周淮生握住林知绎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我们今晚去儿童餐厅吃吧?”
林知绎了然,不理会周淮生的暗示,俯身问卷卷:“周知蒙小朋友,我下午说了什么?”
卷卷立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地坐回到周淮生腿上,小声说:“说我有哮喘,不可以吃油炸食品。”
“儿童餐厅里有什么?无非就是那些高油高糖的东西,”林知绎拍了一下周淮生伸过来的手,恼道:“你干嘛老是和我对着干?我不是为了孩子好?梁医生都说了哮喘要少吃油腻的东西或者甜品,你应该让他习惯吃那些清淡易消化的。”
周淮生连忙握住林知绎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和你对着干?我就觉得离上次吃那些东西都快过去两三个月了,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
卷卷已经不关心他的爸爸能不能说服小爸爸了,他默默爬回后座,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林知绎回头看他,“生小爸爸气了?”
卷卷摇头,“没有。”
林知绎想了想,选择妥协:“那就去吧,少吃一点。”
卷卷低下头,闷闷地说:“好。”
他们一起去儿童主题餐厅,帮卷卷点了他最喜欢的宇航员套餐,林知绎和周淮生则一人点了份意面,他们吃惯了中餐,对儿童餐厅的东西并不感冒,卷卷吃到一半就想去游乐区玩,周淮生先走进去,拿了消毒湿巾把滑梯上容易碰到的地方都擦了一遍,然后才把卷卷抱了上去。
林知绎坐在不远处,正在接电话。
卷卷怔怔地坐在滑梯最高处,他不明白他的小爸爸为什么总是这么忙?
周淮生推了推小家伙的屁股,卷卷就倏地滑了下去,林知绎接完电话走过来,两手搭在围栏上,看卷卷玩。
卷卷看了看周淮生,又看了看林知绎,见他们两个都笑着看自己,他这才满意,小跑到楼梯处,爬到滑梯最顶端,然后咻的一声滑下来,得意地跑到林知绎面前,仰头问:“小爸爸,我厉不厉害?”
林知绎摸了摸卷卷的头发,笑道:“卷卷最棒了。”
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起来,林知绎歉然道:“小爸爸去接个电话。”
卷卷看着林知绎的背影,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冲到了谷底,周淮生在他旁边蹲下,“卷卷是不是觉得小爸爸太忙了?”
卷卷赌气背过身。
周淮生弯了弯嘴角,把小家伙圈到怀里,忽然问:“卷卷猜一猜鼎胜大厦里一共有多少人?”
卷卷想了想,“一百个。”
“不止,有将近两千人。”
卷卷睁大了眼睛。
“除了鼎胜大厦,我们上次去的那个还没建成的大楼也是小爸爸的,小爸爸手里除了大楼,还有酒店,还有很多小区,小爸爸管着这么多东西,你说他会不会很忙?”
卷卷点了点头。
“虽然小爸爸很忙,但他一有时间就全用来陪卷卷了,昨天小爸爸还和你一起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了,是不是?”
“是。”
周淮生把小家伙抱起来,把他放在滑梯上,哄道:“爸爸之后多抽时间来陪卷卷,卷卷不难过。”
卷卷撅起嘴,轻轻“嗯”了一声。
最近鼎胜因为一些房产风波倍受舆论压力,林知绎虽然及时控制住了局面,但后续的处理措施却没有跟上,所以舆论一直没有扭转过来,他因此发了一通火,下午开完会,相关负责人立即把整改方案交了上来,赔偿到位,各方面工作都顺畅了,负责人隔一段时间就要向林知绎汇报下情况。
挂了电话,林知绎走到游乐区,周淮生走上来问他:“源富花苑的事情解决了?”
“差不多了。”
“我下午去过一趟,那里已经没有记者了。”
林知绎点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们怕被我知道,层层瞒报,最后才搞得这么复杂。”
林知绎叹了口气,靠在周淮生胸口,抱怨道:“好累。”
见林知绎这么累,周淮生打算明天再跟他讲卷卷的小情绪,卷卷玩了一会儿泡泡球,连摔几个跟头之后就没了兴致,跑到周淮生身边喝了半杯果汁,说想回家了。
等到开车回了家,周淮生带着卷卷去洗澡,林知绎本想跟过去,可源富花苑负责人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只好待在客厅里接。
虽说林知绎是最高决策者,但他也不是在家坐等收钱的性格,他继承了顾念的秉性,向来是敢闯敢拼的,所以从例会到重要谈判,到商业宣传,再到突发事件处理,他都是亲力亲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安逸不下来。
等事情完全结束,他伸了个懒腰,像树袋熊一样扒在周淮生身上,让周淮生抱他去洗澡,周淮生笑着托住他:“这么娇气。”
“就是娇气,”林知绎哼了哼,搂得更紧,“那钟晔还天天在家里被陆谨承抱来抱去呢。”
“人家钟晔眼睛不好。”
“我也不好,”林知绎咬了咬周淮生的耳朵,手从周淮生的领口钻进去,“老公……”
周淮生抵抗不了林知绎这一招,他的步伐陡然变快,一到楼上他就把林知绎放在卫生间的洗手台上,然后回身关上门。
卷卷看了会儿童话书,许久等不到人来,于是准备下床去找爸爸。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爸爸和小爸爸从隔壁的浴室走出来,他的小爸爸笑着说:“……幸亏卷卷乖,要是生个小起那样的,光是教育孩子这一块我的头就要炸了,陆谨承以后可有得发愁了。”
“小起其实也不是不乖,就是吃软不吃硬,你跟他好好说话,其实他都听得懂。”
林知绎趴到床上,“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乖宝宝。”
几米外的卷卷听得有些发愣,很久之后他难过地想:难道我不乖,小爸爸就不喜欢我了吗?
*
第二天,幼儿园照常四点放学,司机叔叔在门口等他,他揪着小书包的带子,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前走,他左右看了看,见有一群乘坐校车回家的小朋友往右边走了,趁司机没注意,他钻到校车队伍里,然后一路往前跑。
他以为自己记得回鼎胜的路,转个弯就能看到麦当劳,可是他走了好久,都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路口,再一抬头,他正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街头,旁边车水马龙,人潮拥挤,是他从来没来过的地方。
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瞬间吓得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本来就害怕陌生环境,在鼎胜里走动都怕,更何况一个陌生的街头,他蹲在一个关门的店铺门口瑟瑟发抖,他穿了件卡其色的小衬衫和奶白色的小马甲,再加上头上的漂亮卷发,看起来格外可爱,频频有路人停下来逗他,还有偷偷拍照的,卷卷就更怕了,只能一个劲地往旁边躲。
过了很久,等到天都快黑了,他刚想鼓起勇气,去找不远处站着的小姐姐借一下电话。
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林知绎冲上来将他抱住。
他钻到林知绎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知绎刚做了一场梦,体验了一次失而复得,现在卷卷又差点丢了,他简直气到心口生疼,嗓子也是干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拿周淮生的外套裹住小家伙,坐进车里,周淮生则去感谢一同寻找的民警,处理完之后坐上车,卷卷还在哭。
林知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怕,卷卷不怕。”
卷卷紧紧抓着林知绎的衣服,哭得嗓子都哑了,好不容易缓过来,一抬头,就对上了冷着脸的林知绎。
他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看起来格外可怜。
林知绎忍着心疼,严肃地问他:“告诉小爸爸,你放学为什么偷偷溜走?”
小家伙把脸往林知绎怀里埋,林知绎把他捞出来,“讲清楚,为什么要偷偷溜走?司机叔叔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躲他?为什么一个人跑走?”
卷卷不敢说,周淮生见小家伙害怕,只好碰了碰林知绎,让他先不要问。
林知绎于是作罢,把卷卷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些。
周淮生也是劫后余生,一路上的气氛都很凝固,回家之后,周淮生简单做了两菜一汤,卷卷坐在凳子上,握着儿童筷子乖乖吃饭,一句话都不说。
林知绎心口还是疼,什么都吃不下,独自躺在沙发上。
周淮生陪着卷卷吃饭,“告诉爸爸,今天为什么要这样?爸爸找了警察叔叔,调了监控,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知道有多危险吗?小爸爸来找你的时候摔了一跤,手都摔破了。”
卷卷的眼泪啪嗒啪嗒往饭碗里掉。
“告诉爸爸好不好?”
卷卷摇了摇头,不敢说。
周淮生也很无奈,把菜夹到卷卷的碗里,“好吧,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