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野这人吧,是字面意义上的很能干。
一日三餐地做饭就不说了,色香味没得挑,隔三差五还能整点新鲜花样,随便佟怀青跟孩子们点单,缝衣服也特在行,冬天的手套围巾小帽子,池一诺背的文艺风格小布兜,都是大哥用钩针织出来的,还能帮忙给邻家婶子改裤脚,踩着缝纫机,手指熟练地按着布边,“哒哒哒”地飞速匝线。
门锁也都会换,甚至掌握有用一根铁丝捅开大门的技能,弄得佟怀青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太对劲,有他在,家里的厕所抽油烟机什么的,别想有一丝的污渍灰尘,落地扇夏天的时候搬出来,不用了就刷洗干净套上罩子,搬到储藏室放好。
即使房间很大,每个角落也都规划利用得很好,茶叶罐子打开,是西瓜样式的小糖果,读者杂志故事按照日期装订,整齐地放在他自己做的书柜里,无论谁找不到东西了,喊一嗓子哥,立马就能找到。
简直像个万能的“机器猫小叮当”。
佟怀青默默地擡起头:“那个不是叫哆啦A梦吗?”
无所谓,翻译问题,反正这里的孩子看的四拼一漫画里,都把那蓝胖子叫做小叮当。
因此佟怀青毫不怀疑,这人如果出生在远古时期,大家都群居穿兽皮,拿着木棍子嗷嗷叫着打猎,他也一定是最强壮的一个,无论家里有几个崽子,都能给喂得很饱。
所以,这样能干的人,一个人独自在家里小半个月,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吧?
池野:“嘤——”
那么大的个子,使劲儿往佟怀青颈窝里拱,头发短,扎得人怪痒痒的。
佟怀青笑得不行,往外推,推不动,被蹭得浑身都热烘烘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哎呀,我们很快就能回来的,别难过了。”
怎么可能不难过啊。
结婚两年多了,大哥就没受过这委屈!
每晚都搂在怀里睡觉的人,突然要离开自己十来天,池野是真慌,想想就难受,抱着人不撒手。
陈向阳都懒得看他哥这黏糊样,淡定地在一边给池一诺扎头发,小姑娘刚午睡完醒来,困得鬼迷日眼的,也要打着呵欠刮脸皮:“大哥你不害臊。”
什么害不害臊的,池野不在乎,他满心满眼的就是佟怀青要走了,他晚上睡觉搂不了人了。
家里就剩他一个人啦。
池一诺今年上初一,陈向阳刚考上高中,俩孩子都要去参加一个夏令营,而佟怀青则要和恩师去趟山区,看看自己曾经捐款建成的小学。
池野不太方便跟着,再加上最近厂子那边有点忙,他们看中了电动车市场,承接了一批零件的制造,目前正是要交货的时期,兄弟们都在加班加点地干,池野实在不合适在这个关头跑。
更何况,佟怀青特意交代,乖乖在家待着,等自己回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
小别胜新婚嘛。
池野又跑去检查行囊,这两年多的时间,俩人也没少往外跑着出去玩,每次,池野都一定要用小瓶子装点家乡的土,说这样心里踏实。
佟怀青就在沙发上坐着,笑吟吟地看着池野收拾东西。
由他去吧。
他乐意让池野这样子忙活,愿意释放出“我很需要你”的信号。
第二天走的时候,下了点朦胧的细雨。
俩孩子还没到出发的时间,池野开车送佟怀青去机场,在那里和负责接送的工作人员汇合。
在车上拥抱过了,下去后又碰了碰脸颊,佟怀青挥挥手:“走吧,到家了给我发短信。”
池野站在原地:“嗯。”
都坐上车开走了,佟怀青还是能在倒车镜里看到那个沉默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米粒一般的叠影,被丝丝雨落掩盖,消失在视线中。
年轻的司机侧过脸,不无钦羡地说,你们感情真好。
佟怀青就笑着点点头。
兜里的手指震动,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池野发来的彩信,他俩特意办了个短信包月,这下就派上用场了。
图片加载完毕,是池野拍的他上车瞬间,背景是大片的湛蓝天空,没有一丝的白云,纯净得令人移不开眼。
池野很喜欢给家人拍照。
隔俩月就得去照相馆里洗照片,俩孩子做题时的愁眉苦脸,早上吃饭被香迷糊,还有一只金色的蝴蝶落在月季上时,佟怀青凑近看的模样,池野都会叫着等一下,抓紧时间拍张照片。
拿出来一看,离蝴蝶太近,都对眼了。
被佟怀青一顿胖揍。
这张照片拍得倒是很漂亮,构图和色彩很和谐,没有配文,不动声色地表达着思念。
“大狗狗,”佟怀青的手指眷恋地放在手机屏上,“黏人。”
笑了会儿,回了句:“我也想你。”
山里的路还没修好,前几天一直下雨,踩上去黄色的泥巴没入小腿肚,一行人互相帮忙着找胶鞋,没有的就拿塑料袋套上自己的脚,佟怀青在地上半蹲着,帮忙给自己的老师拉上鞋子的拉链。
老师蒋伯恩都八十多岁,年纪很大了,佟怀青是他最后收的一个学生,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一个孩子。
所幸现在看起来,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太多。
他们捐的小学位处深山,建成后,附近的孩子不必再迎着月色走蜿蜒的山路,再渡过时常涨潮的河水,而是可以在家附近的地方拿起课本,对着自己校园里的国旗杆,扬起小手敬礼。
最早佟怀青找蒋伯恩牵头的时候,负责人知晓他们身份,还以为是要赠送一批音乐器材,或是在某些大学命名个教学楼什么的,但是这对师徒的意思都很明确,乐器的事都往后稍稍,先建学校,先读书。
仓廪实而知礼节,能有机会掌握基础知识后,再跟上艺术类的审美培养。
将伯恩现在年纪大了,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了,看人的时候要离得近一点,佟怀青给老师的胶鞋整理好,就弯腰扶着对方的胳膊,一起踩入潮湿松软的泥巴地里。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佟怀青一脚深一脚浅,表情很平静,“跟小池一起来看的,遇见了暴雪。”
车还抛了锚,外面大雪纷飞,池野抱着他坐在副驾驶上,把手搓热给佟怀青暖冰凉的脸颊。
原来来过不止一次。
怪不得这么熟练。
最后这段开不了车,得人力走过去,工作人员举着手杖在前方探路,村长老远就迎着出来了,皮肤黝黑,朴实的笑容中有些拘谨,只是一个劲儿劝客人注意脚下。
两侧的沟堑里堆着牛粪,太阳这会儿出来了,晒得亮堂,马蜂嗡嗡地绕着人飞舞,佟怀青拍掉裤腿上沾的草籽,眯着眼睛看远方的炊烟。
胶鞋从地里踩过,是“吧唧吧唧”的声音。
逗得坡上一群小猪仰起头,边甩尾巴上的泥,边往这边看。
“黑猪,”村长凑过来,“满山跑,肉和外面的不一样,很香的。”
佟怀青赞叹地点头:“是啊,去年过年的时候,还留了点做成腊肠,特别好吃。”
“今年养肥了,我再给你们送点!”
“好嘞。”
将伯恩走得慢,耳背,就跟着话也变少,这会儿不由自主地擡头去看佟怀青,他这个学生很有天赋,但上苍所赠送的礼物总会在暗地里标注价格,天赋往往也会带来比常人更敏感的情绪,无论是对艺术的感知,还是情绪的起伏,可能会滋生某种抑郁和痛苦。
佟怀青还和以前一样,皮肤白皙到透明,很漂亮,脊背永远是笔直的,神情矜贵。
但面不改色地踩过泥坑,穿梭在有着动物粪便的乡村。
光线给那毛茸茸的睫毛镀上层金边,令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在被太阳宠爱,世间万物都爱他,否则,为何会如此平静而强大,踏下去的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呢。
蒋伯恩收回目光,笑着叹了口气。
挺好的。
虽然知晓自己爱徒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发了场脾气,骂他们不知廉耻,但现在看来,仿佛是他错了,不该那样高高在上,反而忽略了真正的幸福。
这个孩子,总是挺有自己的主意。
去学校转了一圈,各项都亲自过了目,佟怀青婉拒了被拍照,只是把接受采访的机会给了自己的恩师,不是说不愿意张扬,而是他自己不想露脸,而对于这种项目来说,能够多多宣传,当然是好事一桩。
晚上留宿在村长家,院墙低矮,走地鸡踱着步子在啄地上的草,月亮升起来,这群鸡就被赶进木棍扎成的栅栏里,不用灯,村落也亮得如同白昼,佟怀青看了会,觉得很可爱,就拿出手机拍照,给池野发送彩信。
想了想,又把手机举高,对着自己拍了张,一块儿发过去。
“看,小鸡!”
池野回复地很快。
“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买点鸡苗,咱家也养点。”
佟怀青默默地思考了会,还是谨慎地回复道:“不了吧,我怕它们吵。”
“早上起来,可以去窝里摸鸡蛋。”
“鸡妈妈会叨我吗?”
“不会,你从它侧面,翅膀底下慢慢地去……”
没什么营养的对话,絮絮叨叨地聊到快半夜。
最后,还是池野催促的去睡觉。
“看看门窗关好没,风扇不要一直开着,也不要对着吹,床头放杯水。”
佟怀青在床上翻了个身:“知道,我要睡啦。”
“那就好,宝贝,晚安。”
“晚安~”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晚安,我爱你。”
无论说什么,无论聊多久,最后一句永远是池野发的。
佟怀青给手机充电器拔掉,订好闹钟,却没立刻睡觉,而是把俩人的对话往上扒拉着,又看了会,才打了个呵欠。
可还是睡不着,失眠,不习惯。
小兔子没带来,自从和池野在一起后,他就几乎用不上这个了,而玩偶的时间实在太漫长,太破烂了,池野给他缝补过两次,放在床头,权当可爱的小装饰。
过了很久,才伴随外面偶尔的蛙鸣,迷迷糊糊地睡着。
十来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说长,是因为很快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说短,则是因为佟怀青居然学会了俩手艺,一个是用灶台烧火,一个是用稭秆编花篮。
也学了挺久的呢!
回去的时候太阳很大,麦地里到处都是蟋蟀的叫声,干燥的土地踩起来很坚实,布谷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佟怀青从车窗里往外挥手:“再见——”
蒋伯恩在前面笑着直摇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老爷子也倔,始终没有提再见一见池野,只是在后面分别的时候,要走了俩小花篮,说拿回去给自己小孙女玩。
佟怀青有点不乐意,他就编了仨,准备给孩子们和池野分,当初跟着学的时候,是老师自己说不要的,现在居然眼馋了,还一口气要俩。
“行了,”蒋伯恩看他那舍不得的模样,牙根都泛酸,“这不是给你留的有,拿回去给你家那个、那个谁呗。”
说完,就钻进轿车副驾驶,一溜烟儿跑没了。
佟怀青扁着嘴转身,瞪后面偷笑的那个人:“还藏呢,我都看见你了!”
池野这才过来,先拉着佟怀青的手,上下看了看,然后一把按进自己怀里,没说话,使劲儿把脑袋在对方颈窝处蹭了下。
“回去再亲热,这么多人呢。”
佟怀青笑着往外挣,没挣开,又被捧着脸亲了口,顿时愣在原地,红了耳朵。
“对不起,”池野瓮声瓮气地道歉,“没忍住。”
他俩真不太在外面这样,最多趁没啥路人的时候,拉个小手,稍微抱一下。
周围已经有人开始看他们了,都笑呵呵的。
佟怀青害臊了,扭头就往车上跑,一直到扯下安全带,还觉得脸皮发烫,不好意思。
油门被踩下,车辆开始行驶,佟怀青用手背贴自己的脸,先发制人:“行了,说说这几天,你一个人在家怎么样啊?”
“感冒了,还发烧,”池野没什么表情地转动方向盘,“吃不好,晚上睡觉也失眠,还做噩梦。”
佟怀青:“……”
佟怀青:“我看今天太阳就不错,我等会给你叫叫,驱邪怎么样?”
“不用,”前方是红灯,池野趁机捏了下对方的手心,“你回来,就什么都好了……哎?”
指腹那里有道小伤口,编花篮的时候被草割伤的,不深,已经结痂了。
“我给你留了个,”佟怀青指着后座上,一个漂亮的小花篮藏在行李堆里,“他们那儿大人小孩都会编,还有草帽茶杯垫什么的,也能拿去集市上卖钱。”
池野拉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亲了下。
“佟佟好厉害。”
那可不,这十来天的时间,把自己照顾地很好呢。
除了有些失眠。
回家路上睡了一觉,累坏了,眼皮儿都不想掀,由着池野抱着他下车,又抱着去洗了澡,浴缸里的热水放得足,暖气升腾,佟怀青浑身都湿漉漉的,初生羊羔似的抱住自己的膝头,终于缓过来劲儿,擡眼看着池野。
池野正在给他搓袜子,顿了顿:“宝贝,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佟怀青:“嘿嘿。”
他一开始的想法真的很简单,就是正好要出门一趟,分开几日也挺好的,回来告诉池野,我很需要你,我离不开你。
然后就小别胜新婚嘛。
“你先休息好再说,”池野洗干净手,摸了下水温,“也别泡太久,出来喝点粥。”
佟怀青趴着浴缸边:“好……对了,怎么我现在感觉,咱俩分开了,我还挺好,你就这样可怜巴巴的呢。”
池野往他脸上弹水:“重新说。”
“……呸呸呸,不是咱俩分开,就是有事分开几天。”
柔软干燥的浴巾裹住身体,被抱了出来放在男人膝上,吹风机调出暖风,池野给佟怀青吹着头发,很无奈似的笑了下。
“因为,我离不开你啊。”
佟怀青擡头,眨着眼睛看对方。
可池野没有继续说什么,他挺不善言辞的,或者说,其实俩人都有点笨嘴拙舌,没别的甜言蜜语,所以偶尔一句这样吐露真心的话,就格外令人心跳。
佟怀青笑了笑,伸手挠池野下巴:“你怎么这么会啊。”
“什么?”
池野擡头,漆黑的眸子里是明显的迷茫。
“特别会戳我的心,弄得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佟怀青搂着对方的脖子,往前凑近,蹭了蹭彼此的鼻尖。
这么强大的人,偏偏就在他面前露出脆弱,认真地说,我离不开你,是我在依赖着你。
“你故意的——”
佟怀青被吻得往后仰去,在男人宽大的掌心里发抖,心底却是被海风吹过一般的柔软,像摔进柔软洁白的云层,池野很克制地亲他,亲一会就停下,看看对方的脸,继续亲。
浴室里太热了,都红了耳朵,却也没有出去。
“宝贝,”池野气喘吁吁地按着对方的腰,“明天早上,我想吃你做的煎鸡蛋。”
佟怀青很迟钝地睁开眼,什么都没做呢,就有点没力气了,低声回了个“好。”
“可以睡很久,我们不定闹钟,下午去摘枇杷好吗?”
“嗯……能做成枇杷膏吗?”
“当然,也可以再加上雪梨银耳,一起炖。”
这次,对方没有再给自己回复,长长的睫毛垂下,胸口均匀地起伏,发出平稳而清浅的呼吸声。
睡着了。
池野轻手轻脚地把人抱起来,放回床上的时候拿走浴巾,摸了下头发和后颈,没有什么湿潮的气息,便给人盖上被子,调整好风扇的角度,跟着在旁边躺下。
夜还没完全到来,夏季白日长,足够有时间令他注视自己爱人的脸。
然后带着笑,进入梦乡。
他俩的日常挺有烟火味儿的,都互相需要,彼此离不开,而大哥的套路也很简单,就是我们所谓的“变成猫,变成狮子,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
佟佟吧,也特别吃这一套(目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