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很快就出来了。
可能也就是五分钟?或者四分钟?在下一波追击到达之前,像是个什么从书里突然钻出来的精灵一样,在一阵绚烂的金色光芒中跳了出来。
此时月下未来和狗卷棘正坐在道场边缘休息,书就放在月下未来的膝盖上,五条悟突然跳出来,紧随而来的是在咒术层面上突然爆发超强的存在感,在场两人都被惊了一下。
“嘟嘟——你的悟酱已经到达。”
那个人一边说着这种意味不明的话,一边突然出现在半空中。
月下未来跟他视线相对。
好像五条悟也没想到迷宫的出口会在月下未来的膝盖上,他露出了微微惊讶的样子,然后月下未来去拉他的手,五条悟就顺势坐了下去。
“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
狗卷棘感觉自己满头问号。
五条悟好像看了他一眼?
错觉吗?
但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月下未来不是说他是五条老师的后辈吗?
五条老师会坐在普通后辈膝盖上吗?
这么想的时候,男人动作自然地在月下未来的膝盖上站起来,他拉下眼罩,确实的看向了狗卷棘。
那双清亮的蓝色眼睛注视着他以为已经死掉的学生,有那么一瞬间,狗卷棘觉得五条悟看起来好像有点伤心。
“……”
他张了张嘴,才想起来他的发声器刚刚坏掉了。
他不确定五条老师有没有认出自己。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只小熊了。
毛茸茸的白熊站在原地有点落寞的想。
再怎么不想承认,狗卷棘也已经死了。
然后就看见他亲爱的老师俏皮地给了小熊一个wink。
玩具熊玻璃珠做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哦,认出了。
五条悟单手捞过他倒霉的学生,揉搓着那颗柔软的毛绒脑袋。就看可怜的小白熊被揉的东倒西歪,白白的爪子在空气中胡乱挥舞又挣脱不过,发声器暂时又不能用,连抗议都做不到。
太可怜了,所以月下未来移开了视线。
狗卷棘从老师手里挣扎着冒出头来,气得一个劲拍他。
但……
也不是真的讨厌。
小白熊抱着老师的右手防止再被揉,五条悟笑嘻嘻地用左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小熊应声倒地,亮晶晶的玻璃眼珠里仿佛漾着水,谴责地看着这个不着调的大人。
五条悟单手揽过他,把自己可怜的学生用力压在身前。
他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咒骸没有泪腺,不能流泪,机器坏掉的时候狗卷棘甚至不能发声。
但即便如此……
这真是个温暖的怀抱啊。
太温暖了,让人想哭。
……他可以哭吗?
小熊抓着老师的衣衫,无声的嚎啕起来。
直到此时,狗卷棘才觉得真正安心了起来。
内心深处有什么一直悬在半空中的东西才真正的落了地。
五条悟看起来一如既往,不论是强大的部分还是不着调的部分,在经过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变故之后,只有这个人,看起来什么都没变。
真好。
作为学生,因为深知这个男人的强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明悟——只要五条悟在这里,一切来自外界的伤害都会离他远去。
真好。
/
可惜,他们并不是在完全安全的地方。
在可爱的学生平复情绪之前,道场四周传来了可怖的咒力波动。他们在这里耽误了太多时间,逃走已经来不及了,这里已经被敌人完全包围了。
只是这点,对敌方来说也是一样的。
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学生被伤害,这里某个人的怒火已经快到无法压抑的地步了。
道场屋顶上传来了被什么东西压迫的嘎吱声,墙壁后面有阴冷的咒力即将向这边发出冲击。
五条悟抬头看看屋顶,平静地说:“我去解决一下。”
月下未来点点头。
他伸手试图接过狗卷棘,但男孩子不好意思再让他抱,拍了拍他的手,好像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到很丢人一样,跑到一边一个人去面壁思过了。
在月下未来担忧的目光中,五条悟安静地笑了笑。
今天可能是因为有需要安慰的学生在场的缘故,他看上去较平时更加沉稳一些,比起“五条悟”、更倾向于“五条老师”这个身份定位,从见面起既没有跑到月下未来旁边贴贴蹭蹭,也没有惯常的试图索要一个亲吻。
这已经很反常了。
足以看出他现在其实很生气,但又不想把这种压力转嫁给别人,于是习惯性表现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来。
五条悟侧头对月下未来眨了眨眼,好像在说不要紧。
他抬头,有冰冷的咒力漩涡摇晃着从他身上升腾起来,那好像是一张闪电织就的网,明亮的光芒以五条悟为中心爆发开来。
“——!”
在一声惊天动地的爆鸣声之后,漆黑的裂缝在无法直视的闪光中张开致命的微笑。
五条悟的攻击并不是电或者雷,而是对于空间的支配而衍生出来的咒力操纵。具体表现为可以切割空间的假想能量波,在这段时间的高频率使用中,他又领悟出了更细腻的咒力操纵,如果将这种能量以线的方式表现出来,就能达成更精细化的咒力应用。
比如现在这样。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旁观者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些纯粹的闪光!
而整个道场、连带道场周围所有的敌人,全都消失了。
整个区域被削成一片白地,土地像是被什么整个削掉一层一样露出了下面的深色泥土,但比起切割、整片地域更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样变的空无一物。
灰烬、残骸、什么都没能留下。
整个道场周围只剩下了他们坐着的这一点点地板还完整的保留着,月下未来背后依靠的墙壁被削出一个完美的半圆。
中午的阳光落在几人身上,空气为之一清。
小熊从蒙头蒙脑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发出了无声的感叹。
一年不见,五条老师竟然又变强了。
可怕。
这个人明明早就是咒术界最强了,他的前方应该已经没有目标了才对,在一个人爬到山顶的时候,不应该是停下来休息一下、俯瞰一下山顶美好的风景才对吗?但这种常理般的想法在这个人身上却完全失效了,他像是在注视着人类之外的指向标一般,竟然还在不断往上。
每当所有人觉得:这已经是极限了吧?这个人总会给大家带来新的惊骇。
五条悟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估计所有人都想知道。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老师,狗卷棘想,估计连他也会觉得这个人很可怕吧。
就像旁边这个人一样。
十分钟前还敢在五条悟面前态度狂妄的中年男人此时整个人都已经傻了。他瞪着距离鼻尖只有一线之隔的地板切缝,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型术一样停滞了,眼珠子瞪大到快要爆出来,恐惧的汗水一滴滴砸在地板上,却一动都不敢动。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许会被杀掉吧。
也没想过五条悟到底意味着什么。
隔着屏幕和亲身体验还是不太一样,毕竟没人敢在核弹旁边玩火,对吧?
而后面那个人形核弹还在一点自觉都没有的在跟他男朋友眉来眼去。
是的,狗卷棘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什么后辈,他可以把头压给真希,月下未来绝对是五条悟的恋爱对象。
虽然不知道五条老师从哪里骗来的,但老师演技太差了,比真希还差。
还没等白色的小熊摇头晃脑地感叹完,就又感觉后颈一紧。
五条悟把他放在了月下未来的手上。
“你带着棘和那个男人在外面等我一下?”五条悟看上去很轻松地说,“我已经联络了人过来。”
月下未来点点头。
/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悟很生气。”
“鲑鱼?”
月下未来和白色小熊并排坐在宅邸最外面的围廊上。
不知道五条悟做了什么,刚刚里面传来了轰隆隆的爆炸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建筑倒塌的声音,还有野兽哀恸的嚎叫,好像整座山都被搅得不得安宁。
然后有人来了,先是穿着穿着深色制服的咒术界相关者,然后是穿着西装的政府职员,之后还有医生,好像是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室人员,月下未来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熟人,甚至看到了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坂口安吾。
不停有人从这里进进出出,但没人来打扰他。
大家好像都认识月下未来一样,就算有人好奇的往这边看过来,也会很快被同伴给拉走,留给他一个善意的笑脸。
……和深藏的畏惧。
咒术师毕竟对负面情绪很敏感嘛。
害怕也是正常的,毕竟是能面不改色把刀对准自己心脏的人。
没有弱点,也没有欲望,唯一在意的对象还是那个最强的五条悟,但这样的人却拥有可以杀死夭那种怪物的战力,同样也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旦他想把刀锋对准谁,对方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他又不像五条悟一样明显有保护什么的理念,同样也没有五条悟多年积累的声望,甚至也不会像五条悟那样、强大到连仰望都觉得艰难。
被人畏惧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他可以理解,都可以理解。
月下未来平静地收回视线,看向身旁的小熊。
不,不是小熊,应该是狗卷棘。
是的,他已经知道这是狗卷棘了。
——五条悟的学生,咒言师的末裔,一年前在涩谷之变里受伤失踪,再见面,竟然变成……或者说被迫变成了一只毛绒熊咒骸。
“抱歉。”月下未来说,“抱歉,没能早点找到你。”
白色的小熊看了他一眼,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电子阅读器暂时性地充当了他的发声器:“您是在替五条老师说对不起吗?”
“不是。”月下未来沉默了下,“悟的那份他自己会说,我是在说…我这份……”
狗卷棘是五条悟重要的学生。
如果是由系统全力搜索的话,能早点找到这孩子也说不定,月下未来复活到现在也有五个月左右,对于受害者来说,就算早一天也好……他要是能早点……
手臂上柔软的触感打断了他的思绪。
月下未来低头。
是狗卷棘。
“没关系的。”小熊柔软的爪垫按住他的手,电子音流露出一股温柔的味道,“在这边生活其实还好,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甚至在试图反过来安慰月下未来。
“成为咒骸也没什么不好,不会冷也不会疼,无论如何,至少熊猫不会是孤独一人了。”他开朗的说,“不管您在后悔什么,我都愿意原谅您,所以还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月下未来抿紧了嘴唇。
他们这些大人,确实是太不称职了。
狗卷棘确实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子,这种好孩子,不应该遭受这一切……
白色的小熊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玻璃眼珠清澈见底,“您能跟我讲讲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的事吗?这边太老旧了,甚至没有网络。”
月下未来点点头,他想了想,“其实我也有件事想拜托你……”
/
等五条悟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学生和他的恋人相谈甚欢的这一幕。
“你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明明不论是未来还是棘、都是我先来的——”
月下未来:“?”
狗卷棘:“……”
五条悟凑过去挤在他俩中间,笑嘻嘻地问他们在聊什么。
但这种事怎么可能跟他讲。
之后月下未来随便找了个借口跑掉了。
这种时候,毕竟还是要给那师生两人一点独处的空间。
他以为他们还要聊很久,特意去找了个空无一人的高处坐下,但五条悟竟然很快就追了过来。
“那边结束了?”月下未来问。
“嗯……算是结束了吧,熊猫他们过来了,我让棘跟他们走了。”
五条悟在他旁边挤着坐下,眼罩拉下来挂在脖子上,他跟月下未来独处的时候一向这样,就算没有对视,也像是乐于展示自己一样会把眼睛露出来。
他这会儿倒不是刻意这么做,更像是习惯性动作。
五条悟不轻浮也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就像现在,他没什么表情地挤在月下未来旁边,看着脚下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一半苍蓝的眸子。他看上去像是燃料耗尽的苍白石像,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有点累了,缺乏色素的皮肤在天色下显得有点过于苍白,霜白的睫毛缓慢的闭合,又睁开。
有些话不能跟学生说。
“那群人简直是丧心病狂。”五条悟看着那些忙碌的人影,用平静的语气抱怨,“有时候真的搞不清到底谁才是诅咒……那群害虫其实也不能叫做人类的对吧。”
“咒骸的数量还在清点中,保守估计不会少于五千只……”
他沉默了一下,补充道:“这种完全自立性人工咒骸,一只咒骸里面需要至少三个人类的魂魄才能成型。”
“……也就是说,保守估计有一万五千人受害。”
“这个实验从一年前就开始了,一开始是咒术界的那群老家伙,后来他们倒了。又被卖给了这些人。”
他垂着头,像是个失落的小男孩。
不知道他是在跟月下未来说话,还是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地方抱怨一下。毕竟这种话他没办法说给谁听,因为现在无论是谁来评价,都会说,比起让五条悟对人类失望,这三万人命也只是个小问题。
就好像他来解救谁的这个行为是错误的一样。
因为五条悟的情绪更重要嘛,所以他最好能坐在神龛里一动不动。
人类的错误就让人类自己去解决就好。
哪怕除了他可能没人会去做。
但五条悟不太想去说这个,他本来也不是太善解人意的类型。他只是懒得看那些人惊慌失措的脸,所以最终还是只能跟不会惊慌失措的人说一说:
“这些人的脑子大概有哪里有点问题,他们竟然真的打算拿这些咒骸组个军队。”
“这算什么?毛绒军队?搞笑到让人笑不出来的程度。”
“这些咒骸大部分都是最近成型的,可能是夭的原因吧……很方便浑水摸鱼……”
五条悟叹了口气。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很平静,但其下的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月下未来拉着他的手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这不仅是被害者甚广的事,还因为制作这些咒骸的技术、是东京咒高校长夜蛾正道的东西。
夜蛾正道对五条悟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虽然是被迫交出去的技术,夜蛾正道甚至因此被害,但归根究底,属于夜蛾正道的咒骸制作方法还是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那个正直又温柔的校长,也因此被玷污了莫须有的罪名。
五条悟反握住他的手,苍蓝的眸子从纯白的发丝后露出一点,那个失落的小男孩又不见了,他安静的对月下未来笑了笑,好像在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月下未来依旧能看到那怒火的残余。五条悟几乎不会为自身的受害而难受,却一定会又伤心又气愤的试图把罪魁祸首全都抓出来打死。
所以刚刚才有那么大的动静啊。
“刚刚棘还安慰我了。”五条悟看着他,“是你教的吧?”
月下未来若无其事地眨眨眼。
五条悟泄气地把大半的体重都倚在恋人身上,“竟然被学生安慰,真的好逊啊,我。”
月下未来环抱住他,好让五条悟可以好好的躺下来休息一下,管鞭围着身下窄窄的栏杆交织成网,托住了两个人的体重。
五条悟抬眼看着他,那双苍蓝的眸子在天光中呈现出一种空茫的颜色。
而这所有的一切,最初的原因都是因为五条悟被狱门疆封印,因为缺少了镇压者,那些鬣狗才会对他曾经保护的一切一拥而上。
——但。
——这不是五条悟的错。
月下未来垂眸,轻柔的吻在恋人的额头,五条悟眨眨眼,近乎乖巧地仰视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
月下未来又亲了亲他的睫毛。
五条悟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哼唧着“嗯”了下,抬手拉他的衣领,月下未来会意,低头给了他一个真正的亲吻。
两人有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五条悟抱着恋人的腰,把脸藏进了他的衣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