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未来是否同意结婚另说,那天他们的对话其实没能持续下去。
毕竟还在工作啊,在战斗尚未结束的战场上讨论婚礼这种东西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吧。
虽然五条悟不一定有这个自觉就是了。
“其实你也不需要月下的回答吧?”家入硝子说。
这是在那场对话发生之后的第三天。
五条悟坐在冰场附近的看台上,一边旁观着选手们的练习场,一边漫不经心的与电话对面的老同学进行对话。
家入硝子调侃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五条大人、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的同意才能行事了?”
“不是这种问题啊硝子,对于恋爱中的情侣来说,对话本身就有意义——承诺可是感情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呢。”
五条悟用宛如女子高中生的语气抱怨说。
“硝子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说的他像是什么恋爱大师一样。
熟悉的语调。
熟悉的惹人生气的感觉。
电话对面的家入硝子却没有生气,只是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硝子也没变啊。”
“你知道了?”
“硝子恢复记忆了吧。”五条悟说:“感觉如何?”
“感觉——”
家入硝子靠坐在医务室的办公椅上,仰头就是窗外灿烂的阳光,有麻雀落在长椅上,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操场上远远走过的学生,有穿西装的辅助监督夹着公文包匆匆跑过。
夜蛾正道提着一个装着熊猫玩偶的篮子从长廊里远远走过,正巧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夏油杰,扎着丸子头的男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他的老师打招呼,下眼睑的黑眼圈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到。
“——糟透了。”
像是难以忍受这刺眼的光一样,家入硝子用手臂挡住眼睛。
“智能手机还没能普及,我最喜欢的酒吧还只是个废弃杂货店,06年暮光之城还没有开播,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已经死掉的人……梦里全是些让人绝望的事,醒来之后更让人难以分清到底哪边才是现实。”
“梦里的五条悟也这么帅气吗?”
“好的,我确认这边才是现实了。”
“感觉很糟吗?”
“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家入硝子轻声说,“月下那家伙还真是了不起。”
“那当然啦。”
“没有在夸你。”
“未来——硝子在夸你了不起。”
家入硝子听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变小,隐约能听见月下未来诧异的问“悟你突然在说什么?”然后五条悟小声说了什么,家入硝子没有细听,下一刻五条悟又回来了:
“我替你转达给他啦。”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五条悟语气轻快:“不用谢~”
家入硝子轻笑:“那再帮我转达句谢谢吧。”
“这种事自己去说啦。”
“也是。”家入硝子说,“那你呢,一觉醒来时间倒流,感觉如何?”
电话对面有一瞬间陷入沉默,然后五条悟吐槽说:
“糟透了。”
家入硝子笑了一下。
五条悟:“就像是拿到了一台存档丢失的游戏机:打过的boss又要再打一遍,已经清理干净的小怪又冒了出来,昨天的自己不知道在犯什么蠢——”
“——未来又在一个人偷偷做危险的事了。”
五条悟用手抵住额头,蓝眼睛被掩盖在深色的墨镜下,身姿优美的舞者飞快的从冰面上划过,五条悟深深的叹气:
“险些就被气死了。”
家入硝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在电话中有点失真。中间夹杂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她将刚刚五条悟扔给她的问题反问了回来:“感觉很糟?”
五条悟:“——这是最好的奇迹。”
家入硝子笑了下,说回了这通电话最初的话题:“还没恭喜你要结婚。”
“未来还没答应我呢。”
“你明知道月下不可能给你第二个答案的吧?”
五条悟悠然自得的勾起嘴角。
家入硝子用肩膀夹着电话,不用想就知道对面这个人会露出什么样的目光,虽然声音和姿态都很可爱,但狮子可是货真价实的肉食动物。
五条悟也是。
虽然有任性和幼稚的一面,但不熟悉他的人却更多的会觉得这个人冷酷又可怕。
笑嘻嘻的表情下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既没有弱点也没有明显的欲望,他好像是那个端坐于云端的神明,总是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俯瞰世间。
于是问题来了——
那个好像开玩笑一样的“结婚”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呢?是顺势而为还是深思熟虑?
猫科动物的占有欲好像都非常强烈。
而月下未来又知不知道呢?
家入硝子问五条悟:
“你满足了吗?”
“还差得远。”
“太贪心的男人可是会被讨厌的哦。”
“未来才不会讨厌我呢。”
“太自大了吧。”
“是自信啊。”
“也是,月下那家伙的话,这样的贪心说不定反而会恰到好处吧。”
“本来就是啊。”五条悟说,“硝子还真是爱操心。”
——也不想想这是为了谁啊。
家入硝子抱着手臂叹气。
“被甩的话可不要哭着来诉苦啊。”
“才不会啊——”
“不会来诉苦?”
“是不会被甩啊!”
五条悟气呼呼的挂断了电话,家入硝子无声的笑起来。
电话挂断,门口有敲门声响起,家入硝子条件反射的想从口袋里找烟,但手伸进去只抓出来一把不同颜色的棒棒糖。
“硝子在吗?”隔着门,夏油杰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来找你拿之前说好的资料……”
她想自己怕不是被五条悟的嗜甜传染了,代替戒烟糖果的也可以有些更好的选项吧。
家入硝子挑了一只橘色的拿在手里。
门开了。
“夏油,吃糖吗?”
“啊,谢了。”
/
而另一边,五条悟随手把玩着冰冷的新手机。
今天是1月11日,晚17点,地点为里昂体育馆的冰上训练场,为了明天的比赛,胜生勇利他们正在做比赛前最后的训练练习。
而月下未来和五条悟则是看台上的旁观者,顺带等下保护勇利他们顺利回去,最近的袭击事件闹得人心惶惶,训练结束的时间也因此由22点提前到晚18点。
在五条悟打电话的这几分钟里,月下未来正靠在冰场边缘的挡板后和胜生勇利说着什么。
黑发少年表情柔和,带着一点不太常见的乖巧,月下未来虽然在五条悟面前惯常是可爱的恋人,但其实很少露出这种接近“孩子”的表情。
五条悟看着他这样想。
虽然未来自己没意识到,但他其实更熟悉扮演“保护者”这样的角色。
就算对面是五条——
不,不对。
五条悟在心里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正因为面对的是五条悟,所以未来的保护欲更强了吧。
“要是未来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一样强就好了。”
“悟你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五条悟懒洋洋的靠过去,“你们在说什么?”
“嗨,五条君。”胜生勇利抬手打招呼,“训练快结束了,我在问未来要不要上冰去玩一下。”
他今天看起来和平常的形象有很大差异,摘掉了大框眼镜,穿着黑色的T恤长裤的胜生勇利,看起来好像摘下了那个名为“老好人”的面具一样,突然变得锋利又冷酷了起来。
跟未来战斗中的状态有点像。
五条悟想。
从这方面来看两人还真是兄弟。
“没关系吗?明天不是要比赛?”五条问。
胜生勇利:“没事的,练习已经快要结束了,毕竟是难得来这边、”他转向月下未来,“来吗?”
五条悟看向月下未来,但少年脸上的表情却与开心不太相关。
“抱歉,勇利哥。”
月下未来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抱歉说。
“我最近对滑冰不太感兴趣……”
不感兴趣?
胜生勇利好像想说什么,但此时正好维克托路过了他身后。
那就像是冰雪凝成的霜风,冰川上最后一抹璀璨的华光——维克托·尼基福罗夫,连续两年的花样滑冰大奖赛冠军得主。
从注意到那一抹银色的闪光之后,兄弟俩都忍不住将视线集中在了那边,维克托动作轻盈有力的在冰上画了一个完美的圆,他好像向这边眨了眨眼。
月下轻轻推了下勇利的肩,胜生勇利向这边一点头,眼中带着近乎燃烧起来的兴奋,转身追了过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快的远去。
月下未来转头,正好对上五条悟若有所思的目光。
“怎、怎么了?”
“刚刚那句话,是谎话吧。”
五条悟贴着月下未来在看台上坐下,注意到月下未来突然紧张起来的表情,他安抚的碰了碰他的肩:“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啦,只是直觉?”
月下未来隐晦的观察了下他的表情,又把目光转回到冰场。
“应该不是谎话。”
“应该?”
“我不知道。”月下未来轻声说,表情中带着极细微的一丝迷茫,“我应该是喜欢滑冰的,能有这样感受赛场的机会也应该是值得珍惜的……但我确实不想靠近。”
五条悟碰了碰他的额头:“连是不是喜欢都忘记了吗?”
“毕竟时间太久了嘛。”月下未来状似轻松的耸了耸肩,“上次滑冰可能是在十年前了。”
初中决定放弃滑冰,高中成为咒术师,毕业后成为在格子中工作的普通人之一,23岁死亡,然后拯救世界。
这片宏大又狭小的冰面,距离他也已经有十年了啊。
“所以忘记了也很正常吧。”月下未来说。
“正常吗?”
“嗯。”
五条悟若有所思的点头,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揽过月下的肩,很温柔的亲了亲他的额头。月下未来害羞又不明所以的眨眼,但五条悟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说起来,哥哥好像不知道未来是咒术师的事啊。”
“哥、哥哥?”
五条悟故意问:“有什么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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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都不对吧——
但五条悟一点也没有心虚的继续了话题:“需要我帮你一起隐瞒吗?”
“不是故意隐瞒的。”月下未来碰了碰自己又开始升温的脸侧,锁链碰撞叮当作响,“正常来说是在入学高专之前就向家里坦白了咒术师的事情,现在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未来觉醒灵视的时间很晚吗?”
“不算晚吧。”月下顿了下,“应该是3岁开始能‘看到’的。”
“那为什么一直没说?”
“没有特意去说的必要吧。”
五条悟不明白,一般家庭的小孩子来说,突然看见怪物不是很可怕吗?不会对家长倾诉吗?
“会害怕啊。”月下未来说,“反应过来大家都看不见的时候害怕了好久呢,天天找勇利哥陪我一起睡,还被姐姐取笑黏人精。”
“那、”
“但倾诉就算了。”月下未来很理智的说,“在意识到新的父母看不到之后,我就知道说了也没用。如果他们相信了我说的话反而会更糟吧,身边有看不到的怪物什么的,会比我更害怕吧。”
“温柔过头了。”五条悟点评。
“有吗?”
“那跟我说说可以吗?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未来小时候的故事。”
这有什么好听的?
月下未来有些出乎意料的想,但既然五条悟这样说,那说说过去犯的蠢就好像也没什么。
“……就像妖怪动画一样,身上带着怪物的同学若无其事的来上课了,那天正好有重要的课,但咒灵把黑板上的字都挡住了……”
“……听说了有小孩子失踪,追踪到最后在两公里以外的水库边找到了,但哪里有咒灵,只是几个贪玩的小鬼而已……”
“……说起来当年糊弄的还挺辛苦的,大半夜翻墙去学校除灵,滚了一身泥回家,没有带钥匙,不敢让父母发现,只能悄悄跑去敲勇利哥的窗户,但他房间在二楼哦,爬树上去把他吓了个半死。”
五条悟大体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时觉得不知道该羡慕谁。被小小的未来半夜敲窗户很有趣,但除灵——竟然是除灵——搞笑到要喊救命的程度。
五条悟:“听着都很有趣啊!”
月下未来:“有吗?”
“未来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月下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过在五条悟的视角来说,他小时候的故事是真的很无聊了。
他从出生起就被认定是下一代五条家继承人,从小时候起就被当成神子“供奉”,有父母,但也和没有差不多,有亲人,但这种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能叫做亲人吗?
“超无聊的,没有朋友,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五条悟比划了个高度,“我小时候还真挺符合所谓‘神子’的刻板印象的,但总板着脸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太无聊了,没什么能笑出来的人。”
可能在这里换一个人就要吐槽他太自我主义了吧,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要取悦他啊,但月下未来只是有点想看小小的五条悟。
“会很可爱吧。”
“毕竟是五条悟啊。”
月下未来竟然也没觉得这对话有什么问题,拉着他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知道了,下次找照片给你看。”五条悟很大方的说,“咒术师的事也会帮你瞒着勇利。”
月下未来充满信赖的点了点头。
/
两小时后。
指尖还残留着尚未散去的蓝色光华——
五条悟和月下未来站在一地倒下的异能力者中间,和提着便利店塑料袋的维克托·尼基福罗夫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