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毒案和假铜钱案的风波蔓延了大半个朝廷。
牵扯进案子里的大小官员,光是掉了脑袋的就有上百人,而他们的家眷自然也被一同牵连。
再加上被抄家流放的,辞官归隐的,朝中一时人人自危。
而灵武帝在处理完这两桩案子后,又开始罢朝数日,就像是在与谁较劲。
当然,罢朝之后,谁难受谁知道。
那些世代权贵大家,如今倒像是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费尽心机讨好司礼监的太监们,想要撬开他们的嘴,打听打听灵武帝如今的圣意如何。
往常,他们只需塞些金银古玩就能打通关窍,如今却死活送不出去重礼,宫内的宫女太监对宫闱之内的事情讳莫如深。
傲骨铮铮的言官又成群结队地去承天门外跪庭去了。
当然,既然有因为此案被贬斥罢官的人,自然也有因为这两桩案子得以升迁拔擢的。
裴玉便是其中的一个。
他本是未及弱冠便位列从三品,算是少年得意。如今查出假铜钱案有功,又因卢斌被陈贵妃一脉牵连空出了仪鸾司指挥使的职位,再加上陈玄德的竭力举荐,这个位置便成了裴玉的囊中之物。
十九岁的正三品都指挥使,放眼本朝,裴玉也可以算得翘楚了。
从去岁秋狩的惊艳亮相,到如今不及弱冠的三品大员,裴玉终于是在朝廷中站稳了脚跟,羽翼渐丰。
李行秋得他推举,也顺利地再进一步,坐上了副指挥使的位置。
看着代表着圣心的赏赐一车一车地拉往裴府,看着那些目无下尘的内监官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对着裴玉赔笑脸,盛京中的权贵们终于认识到,眼前这位新贵并非一闪而过的流星,他如今的光芒,堪比明月。
不少权贵世家曾经认为裴家退居颍川就意味着他们的衰败,裴玉也不过是运气好才救了皇帝,如今却都开始蠢蠢欲动,筹谋着家中是否有才貌双全的适龄少女,能够与裴家结下一桩姻缘。
不过他们还没有出手,就有宫内传出风声,灵武帝曾对身边的内监官隐晦地提点到,裴玉的婚事他要亲自赐婚。
听到这样的风声,那些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们也都默默地偃旗息鼓。
但是很快,又开始有流言传出,裴玉只怕是要尚公主,成为驸马了。
灵武帝的儿子不多,但是女儿却有七个。除去已经婚嫁的长公主和二公主,年纪太小的六公主和七公主,还有三位公主已到了嫁龄。
所有人都在揣测,哪位公主会被指婚给裴玉。
萧玄策自然也听说了这个传言,这两日休沐,便易容成那个丑陋的大个子萧五,一刻不离地缠在裴玉左右。
裴玉知道萧玄策不喜欢安静地呆着,被他缠得无法,只能收拾笔墨,准备同萧玄策一起出门逛逛。
萧玄策大刀金马地坐在凳子上,胡乱地翻着他不感兴趣的古籍。
裴玉换好了衣服,习惯性地把白玉戒指的凤头转到掌心,这才懒洋洋地瞟了萧玄策一眼:“走吧。”
萧玄策那张易容后狰狞的脸上立刻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来:“我就说这样好的天气应该出去走走才是,窝在屋子里写字看书有个什么趣?”
裴玉带着萧玄策出了宅邸大门,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悠。
或许是前头那两桩案子的风波还未过去,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往日繁华热闹的街道也骤然显得空荡了不少。
裴玉回头,看到萧玄策身上那件半旧的长衫,皱了皱眉:“去北大街逛逛吧。”
萧玄策微微一愣:“这样晴好的天气,东庙街那边才是热闹呢,去北大街做什么?”
东庙街那一带有许多食肆茶楼,还有各种点心铺子小吃摊子,是盛京最热闹的地方。
裴玉努努嘴,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你身上这衣裳穿了多少年了?也该做套新的了罢?北大街那边卖布匹的多,成衣也有……唔,不过师兄你这身高,只怕难以买得到合适的成衣,只能请绣娘量体裁衣,比着做了。”
裴玉的府库里自然是少不了各种珍贵的绫罗绸缎、云锦织金,但那些东西不是皇帝赏赐的便是旁人送的礼,若是捡来给萧玄策做衣服便太打眼了。
萧玄策闻言,嘴角微微扬起:“师弟这样操持着给我做衣裳,倒像是……”
他故意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只是裴玉也不傻,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追问,却偏不理他,慢条斯理地小口咬着手里的菱粉糕。
萧玄策厚着脸皮贴近裴玉耳边:“师兄说错了,不是像,你就是我娘子。娘子,我……”
话音未落,就被裴玉抬手塞了块菱粉糕堵住嘴。
裴玉耳垂微红,俊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故作冷静地看着他:“不许再说了。”
萧玄策嗤笑一声,抬手接住了叼在嘴里的糕点,目光却暧昧地扫过裴玉水色的唇:“娘子不让说了,为夫不说便是。”
裴玉:“……”
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师兄这样惫懒的一面。
但是……
娘子这样的称呼,的确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两个男人像寻常的夫妻那样过日子……真的可以么?
等等?
裴玉突然琢磨出几分不妥来,他挑眉看向萧玄策,语气挑衅:“既然都是男的,那么我叫你娘子也使得吧?”
萧玄策立刻从善如流地扯住裴玉的衣袖,满脸娇羞地垂眸:“那……夫君要对妾身温柔些。”
看着眼前身高八尺有余的大男人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柔弱姿态,还刻意向自己抛媚眼,裴玉沉默不语。
片刻后,他默默地将手里包裹着菱粉糕的牛皮纸折叠起来揣进怀里。
“夫君你怎么不吃了?这是我特意去如意坊给你买的,不会不合口味吧?”萧玄策继续给裴玉抛媚眼。
裴玉颤抖着手顺了顺胸口:“有点想吐。”
萧玄策掐着嗓子:“……夫君这是嫌弃妾身?”
裴玉深吸了口气:“别逼我杀人。”
萧玄策嗤笑一声,赶在裴玉动手前又喊了一声夫君,这才迈开长腿溜了。
裴玉看着前头萧玄策的背影,又想起他矫揉做作的姿态,忍不住有些恶寒。
他以后绝对不会和萧玄策开这种玩笑了。
盛京最大的祥林布庄就坐落在北大街,听说布庄的老板和右丞沾带点儿亲戚,因此才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裴玉和萧玄策正要一同走进大门,就看到了布庄旁边的成衣店铺像是正在清货,里头还夹着些上等的布匹。
不少顾客都涌入店内抢购,看上去倒是比周遭的店铺都要热闹。
裴玉扫了一眼那些正在折价出售的布匹和上头标明的价格,干脆走过去站在店门外头挑选起来。
以前在旃台山上时,采买物资都是他的活计。
当然也不是师父和萧玄策不愿意去,实在是这两个人都粗心大意且不会买东西,时常被山下的那些人当做傻子糊弄,花了高价买回去一堆根本不能用的东西。
裴玉嫌弃他们买的布料粗糙,米粮难以下咽,后来便接受了这项活计,操持起三人的衣食住行来。
到如今,为萧玄策添衣买靴,竟也成了习惯。
“两位爷买点儿什么?这里的东西都折价出售,划算着呢。”门口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见裴玉走上来看,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寸缕寸金的蜀锦长袍,立刻热情地招呼道。
裴玉挑起一匹天青色的素色锦,触手便知这是上等的锦缎,但是看旁边木牌上的标价,他倒是有些怀疑:“这匹锦要价多少?”
旁边的年轻人讨好地笑了笑:“客官您瞧,这边明码标价,二十两。”
裴玉挑眉:“这匹锦缎多长?”
那人又笑了笑:“足足四丈有余哩!常人做两套衣服都有余,就算是您身边这位……咳咳。”
他面带敬畏地打量了一番萧玄策挺拔修长的身形,有些底气不足道:“做两套也、也足矣。”
裴玉扯扯嘴角:“他这般高个子,的确是比旁人多浪费些布料。只是这样的价格这样的布匹,你们东家岂不是折着本往外卖?莫不是消遣小爷吧?”
那人苦笑一声:“哪里敢消遣客人?只是……”
小二犹豫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陌生人,这才压低声音告诉裴玉:“只是这里原来的东家得罪人了,前些时日宫里的案子,两位应该听说过吧?东家夫人牵扯进去了,虽然夫人最后回来了,但是店铺又被人砸了。东家他们也不敢再多逗留,连夜把库房的存货都盘点了,折价转手给我们老板。”
“我们老板接手之后,就闹出那档子事儿,老板也怕银子咬手,这才准备早些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呢。”
裴玉闻言,秀眉微蹙。
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抓过布庄的夫人。
萧玄策见状,不经意地追问那小二:“你可还记得,那位前东家夫人叫什么名字么?”
那小二闻言,挠挠后脑勺:“依稀听掌柜的提起过,说是姓王还是姓汪,叫玉梅还是春梅,嗨,我也记不大清了。两位,这匹锦还要么?”
裴玉垂眸收敛了眼底的惊异,掏出一张银票:“连这匹玄青色的绫锦,一同包起来,送到……”
想起萧玄策府上连个门房也没有,裴玉沉默了一瞬:“送到朱雀大街的花府去。”
反正如今花辞镜也回府去住了,到时候再让花二郎捎给萧玄策便是。
随后,裴玉又去祥林布庄挑了两匹云锦,一并命人送去花府。
“师弟,你在担心什么?”萧玄策敏锐地察觉了裴玉的情绪有异,轻声开口问道。
裴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的话很多。
那布庄东家的夫人玉梅,应该就是之前被云承睿抓去宫里作证的前宫女玉梅。
当初玉梅初见他的真容,竟然吓得花容失色,但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可见她一定是见过与他容貌相似的人。
但是当初师父亲口说过,裴玉和先后的模样并不相似。
他到底,长得像不像先后?
若是像,那么满朝文武,自然有见过慧仁皇后的人能将他认出来,若是不像,为何清涟和玉梅都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慧仁皇后,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终于,裴玉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玉梅应该就是当初被大皇子抓去的那个宫女,听说她出宫之后嫁给了一介商户,这些信息也都对得上。出了那样的事,他们着急离开也是寻常,只是有些巧合了。”
“嗯。”萧玄策轻轻地抚摸着裴玉的发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对面的布庄,眼神微微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