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自己呢?
严清鹤从一开始就在想这个问题。
那日下朝,皇帝独留了他一人。他少有机会单独面圣议事,于是心下惴惴,暗自想自己近来做事是否有什么闪失。
到了书房,果然只有皇帝一人。严清鹤悄悄窥了一眼圣颜,见皇上面色和缓,心中稍安。
他等待着,猜测着皇帝要和他说什么。然而许久,皇帝只是说:“世安,你如今有二十三了吧?”
世安是严清鹤的字。他愣了一瞬,又不敢怠慢,忙应到:“多谢陛下挂心,臣今年正是二十三。”
皇帝似乎陷入了思考,然而再开口,问的仍然是是否婚配之类的闲话。严清鹤一一回了,忍不住好奇起皇帝的用意。莫非,难道,是大哥受不住母亲的念叨,求皇帝给自己指婚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转眼又听皇帝说:“世安,抬起头来。”
他几乎本能地把头抬起,对上皇帝的目光。他难得这么近地和皇帝对视,可现在的皇帝却叫他一惊。
那目光太深了,不该是看一个普通臣子的眼光。严清鹤说不出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但这感觉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一瞬之间,他想了很多,他甚至想到是不是大哥出了什么事,皇帝要清算严家云云。他想要避开皇帝的双眼,可终于不敢。
章颉站起身来,走近了严清鹤。严清鹤渐渐心如擂鼓,他感到皇帝走到自己的身边,伸出手来,伸到自己脸旁边。
他吓得浑身僵直,然而章颉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他的脸,还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章颉伸开手,抱住了严清鹤。
严清鹤此刻大气不敢出,全身僵如木头,脑子一团糨糊,只感觉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皇帝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轻轻解开他的衣带,伸进衣摆里去。
轰的一声,一个惊雷在他耳边炸开了。点破了混沌,他明白了,他忽然明白了。
严清鹤不知哪来的力气与胆量推开了皇帝,几乎是跌倒般跪在地上,伏在章颉脚边。他浑身颤抖,语调不稳地说:“陛下……陛下自重!”
章颉静静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人,很快俯身去扶他:“地上凉,快起来吧。”
严清鹤哪里敢起,只是又一遍遍说臣万死。章颉仍然看着他,语气带了威严地唤道:“清鹤。”
严清鹤失了那点勇气。他能怎么办?皇帝又用力来搀他,他不知所措,只是觉得无法再触怒皇帝,于是浑浑噩噩地顺着力道站起来。
皇帝又来抱他。他不敢再挣扎,只是一步步地向后退。章颉也不在意,直等严清鹤退到墙角,又伸手搂住他,解他的衣服。
他仍然抖如筛糠。皇帝手法轻柔,抚摸上锁骨附近一段裸露出来的皮肤。严清鹤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胸口压抑得厉害,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将要窒息而死了。
皇帝凑上来,轻轻吻了他的眼角。
严清鹤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再忍。再多一刻,自己就要溺死了。他顾不得许多,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挣开皇帝,又跪倒在地上,语不成调:“陛下……求陛下,求陛下放过臣……”
章颉久久没说话,书房里就只有严清鹤的喘息。许久,章颉似乎是被扫了兴致,叹道:“你走吧。”
严清鹤顾不得谢恩,拉起衣服便跌跌撞撞地仓皇起身,一步不停地逃出宫去。
出了宫门,严清鹤又不知往何处去。他只是昏昏沉沉地在街上游荡着,漫无目的,脚步虚浮。日头明晃晃的,太白了,太亮了,又一点也不暖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街上闲逛了多久,只是见街上的小贩都收摊了,才忆起自己也该回家去了。
到了府门前,严清鹤长换了几口气,对自己道,七尺的男儿,至于为了这点事就戚戚哀哀,浑浑噩噩么?如此给自己打了几番气后,觉得脸上也该有了点血色,才往家里去。
然而顾锦一见他,仍然是问道:“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差?”
严清鹤笑道:“大约是昨晚被蚊虫扰了,睡得不好。”
顾锦皱眉道:“怎么这样的天气了还有蚊虫?回头叫人再把你的屋子熏一熏。”
严清鹤却因为这一句话险些落下泪来,忙说了几句玩笑话打趣过去。他不敢想,要是母亲知道了,该是多伤心,多难过?他更不敢想,若是父亲和大哥知道了,又该是如何痛心,又或何等失望?
当夜严清鹤果然还是失眠了。他躺在床上,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事,然而越是想控制,反而越是抑制不住思绪。他想,他究竟是何德何能入了皇帝的法眼?从前从未听说过皇帝好龙阳,更遑论猥亵朝臣。但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
转念再一想,即便有,自己又如何能得知呢?就好像,自己还不是独自咽了苦果,不敢说与他人。严清鹤想得头痛,又仍是忍不住盘算着自己究竟是哪里特别。若说是容貌,朝中的青年才俊也不在少数;若说享乐,自己不解风情,又哪里比得上勾栏院里的优伶?严清鹤自嘲地想,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第二日,严清鹤还是请了病假,未去上朝。倒不是他托病,而是真的病了。前日受了惊吓,思虑过重,在宫里出了一身虚汗就出来吹风;又加上一夜未眠,清晨就开始发热,到午间热得厉害,卧床难起。
顾锦坐在床边,不住地自责:“昨日见鹤儿脸色不好,本该早看大夫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严清鹤握着她的手,反而安慰道:“大夫都说了没事,不过受了凉,多睡几觉便好了。”方才大夫来诊脉,他是真的紧张了一瞬。旋即又笑自己风声鹤唳,自己本来也没事,连病都是自己吓出来的,紧张什么呢?
至傍晚时,严湛鹭也回来了,闹着要看二哥。他如今十六岁的年纪,虽说圣贤的学问做得多,不过被家里父母兄长从小宠到大,仍然是孩子心性。
严清鹤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如今反而像是立了军功一般,被摆在家里,人人都要来观瞻一番。
严湛鹭摸摸二哥的头,感到并不太热才放了心。早晨走时听说二哥病了,但母亲却不许自己来看,反而更让自己心中担忧了一天。
严湛鹭邀功一般说道:“今日想着早些回来看二哥,走得匆忙,先生没责怪我,反而说我果然极其敬爱兄长。”
严清鹤笑骂:“我不过是染了风寒罢了,你瞎操心什么?书都不好好读了,回头家法伺候。”
“我担心二哥也有错了么?”严湛鹭知道严清鹤不但色不厉且内荏,仍然笑道:“先生也知道二哥病了,还要我给二哥带句问候。”
严湛鹭这位先生倒是很有些来头。老先生如今年逾花甲,仍然精神矍铄,风度翩翩。年轻时是扬州名动一时的才子,入京后在景家做了西席,如今的礼部尚书景铭昭——严沧鸿的泰山,严清鹤的上司,就曾是他的学生。
严湛鹭也是凭了这层关系,才能与景家同辈的孩子一起走老先生门下受教。
严清鹤是真的头痛了。他病这一场,难道非要搞得满朝皆知吗?看着小弟兴致勃勃的脸,他稍感慰怀,又更添苦涩。
除忍字之外,别无他法。他不受着,谁来受着?父亲,大哥,还是小弟?
虽然告假,严清鹤也不敢多歇,第二日热退了便又去上朝了。躺在家里无所事事,就难免胡思乱想,有公务填补反而能少忧虑些。
严清鹤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不知他是彻底对自己失了兴致,还是暂时缓兵。就这么日日忧心着,见着皇帝身边的人就心惊,直至真的盼来刘善手底下的太监。
想得再多不如亲身来过,跨过门槛的时候严清鹤还是不由自主地两股战战。他已经在盘算着,这次如何能拖过去?再惹恼皇帝,他实在是不大有这个胆子,难道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么?
还是……还是……还是……他不敢往下想。
章颉见他来,便遣散了屋里的人。严清鹤心道果然,闭了闭眼,一副就义的姿态。
章颉却轻轻笑起来。他上前搂住严清鹤,严清鹤本能地想挣,他手上用了力,又在严清鹤耳边轻声道:“别怕,我不动你。”
严清鹤果然不挣了,任由皇帝抱着。
皇帝也不说话,只是从背后抱着他,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屋里极静,严清鹤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唯恐惊扰了皇帝。
这日之后,皇帝又叫过他几次,但都仅仅是一番温存,至多是亲吻,有时甚至与他闲聊两句,仿佛那回解衣的事不存在一般。严清鹤心中越发没底,最怕的是,皇帝不仅没对他失了兴致,反而待他极尽温情,像是多年的情人,没有丝毫的咄咄逼人,让他无从反抗。
但严清鹤总还知道,皇帝的心不止于此。
他提心吊胆地等着,等着皇帝什么时候来处决他。
直到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