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其余人都走了。蒋捷在收拾残羹冷炙和桌子,周锐昀坐在一边。
“那个方唯真是你同学?”蒋捷叠着盘子,问道。
“嗯。”
“没听你提起过。”
“有什么好提的,不怎么熟。”
蒋捷调侃道:“人家喜欢你,还叫不熟?”
周锐昀正在看手机,闻言抬头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吧。”蒋捷提高了声音,“你呢?看你那样子,是在耍着人玩儿?”
“这也很明显?”周锐昀反问。
蒋捷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转头盯着他:“当局者迷,他应该看不出来。那人看着挺单纯的,你真的是一肚子坏水,非得逗人家。”
周锐昀短促地笑了下:“自己凑上来的,不玩白不玩不是吗?”
灯光束成一条线,周锐昀的脸在其中毫发毕现,诡谲而危险。
蒋捷转过身去擦桌子,换了个话题:“晚上上我那儿去吗?”
她问的漫不经心,本分的遵循着炮友的身份。
周锐昀站起来,说:“不了,明天早上约了医生,要带我妈去做检查。”
“怎么又做检查?”
“腿又疼起来了,去看看。”
“行吧,那你现在回去?”蒋捷说,“我这里有客户送的营养品,放着也没用,你拿回去给你妈吧。”
蒋捷把人送到门口,看着周锐昀消失在夜色里。她靠着门框,半晌没有进门。
方唯回到家就看见玄关处多了双女士高跟鞋,方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个综艺节目,叽叽喳喳吵得烦人。
“回来了。”方母惊喜的迎过来,“去哪儿了?今天周末。”
“跟朋友出去玩儿。”方唯换鞋,“你过来怎么不跟我说?”
“我才到没一会儿。”方母走去厨房,“吃过晚饭没?今天詹姨煲了鸽子汤,你爱喝,我就拿了点过来。”
“吃过了。”方唯走到桌前坐下,他从修理厂回来时,在楼下餐馆随便吃了点饭,“这种事哪要麻烦你来一趟。”
方母给他盛了碗汤:“我来看看我儿子给送份汤,叫麻烦?”
方唯不跟她顶嘴。他清楚自己妈妈过来是想查岗,不放心他一个人住,偷偷配了把钥匙,隔三差五就“不请自来”。
“跟哪个朋友出去玩儿了?谢衡吗?”方母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你身上这是什么味?”
“不是谢衡,跟别的朋友玩儿赛车去了,你不认识。”方唯没有说出实情,撒谎道。
“玩归玩,要注意安全。”方母提醒他。
“知道啦。”方唯脸埋在碗里喝汤,听着他妈妈说话。
方母待到晚上十点多才走。甫一出门,方唯就拿出手机给周锐昀发了条微信(通过手机号搜索,方唯之前主动加上了周锐昀的微信)——「我到家了,你在做什么?」
一晚上过去,并没有收到回复。方唯衷心希望微信可以出个「已读」功能,让他知道对方到底是读了没回还是并没有看到。
可能是他睡了。方唯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第二天上午也没收到回音。方唯丧气,现代人会十多个小时不看手机吗?明显是不想搭理。
可他还是鼓了勇气,中午吃饭时又发了一条:「明天晚上七点半,在峡乌西路见行吗?那里有几家不错的店。」
直到下午三点十六分才收到回信,周锐昀:「抱歉,明晚有事。」
又是这样!方唯把回信一字字读完,心沉到了海底。自己说的后天有空,却又放了鸽子。
方唯第一次没有回复周锐昀的信息,他关上手机,感到了一丝难言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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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忙忙碌碌,方唯趴在自己办公桌上。手机屏幕已经自动暗下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想着刚刚收到的回信,接二连三被放鸽子,难免有些火气,也有些泄气。
“怎么?困了?”谭西原正巧从他旁边走过,见他耷拉在桌前,给人递了瓶软饮。
方唯直起肩背,带着轻微鼻音说道:“谭哥,刚从外面回来吗?”
谭西原搬了个椅子旋转一圈,坐到方唯对面:“嗯,跑了一天。你怎么趴在这儿?身体不舒服?”
方唯眼睛泛红,无精打采,却还是强装着摇摇头:“没有。”
谭西原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对方不想告知原因,他也不多问。便站起来,说:“那好好工作吧。”
“嗯,谢谢送的可乐。”方唯拿起桌上呲呲冒着寒气的可乐说道,“对了,谭哥你嘴巴怎么回事?”
谭西原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他下嘴唇破皮了,挺显眼:“吃东西不小心咬到了。”
方唯哦了一声,点点头。
谭西原一走,方唯后面办公桌的女孩椅子往后退,靠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你是故意问的还是真不知道啊?”女孩子比方唯大两三岁,方唯一直喊她濛濛姐。
“什么?”方唯不明所以。
濛濛狐疑的看着他,压低声音说:“你也太纯情了吧,谭哥那嘴唇明显是被人咬的。”
“被人咬的?”
方唯左边的女孩子也坐了过来,附和道:“对呀,明显是接吻时太激烈了,情难自控留下的痕迹啊。”
方唯:“不会吧……”
“谭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瞒得真好。”濛濛说,“看样子还是野蛮女友款,能咬的那么重。”
另一个女生嗔怪的拍了她一巴掌:“说的真色情。”
“本来就是嘛。”濛濛不服。
左边那姑娘却语出惊人:“咬的那么用力,指不准是占有欲特别强的霸道男友呢。”
濛濛揪她的脸,说:“你少看点那些奇怪的东西,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几个女孩子闹作一团。方唯猛然想到了谢衡。
谢衡也工作了,被提溜进自家公司,每天朝九晚五,跟坐牢似的。上班时间不能溜号,他就猫在办公室打游戏。前几天在酒吧逮住谭西原,还弄来了人家的手机号,每日骚扰不断。
谢衡正给谭西原刷屏发聊骚的话,手机来电了,哟,他吹了个口哨。
“怎么想到找哥哥了?”谢衡问。
方唯在公司茶水间摸鱼打电话:“突然想到的。”
“上次把我一人丢酒吧的事儿我还记得呢。”谢衡阴阳怪气,“什么人约你那么急啊?我一出洗手间人就溜得没影了。”
方唯静了几秒,轻声道:“就那个人呗。”
“哪个?”谢衡脑子转了几秒,“哦,高冷大姐姐。”
方唯心里憋闷,听到高冷大姐姐时不免对上周锐昀锋利冷淡的脸,违和感爆棚,不禁笑了下。
谢衡听到这笑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要这样啊方方,提一句你就笑的这么浪,有进展了?几垒了?哎我说,你还是处男吧?本垒前我建议你找我做做功课,以防出糗。”
“什么本垒不本垒的……”方唯面子薄,对这玩笑吃不消,又思及他和周锐昀的发展进度,消沉道,“连手都没碰着好吗?”
谢衡惊讶不已:“手都没碰到?你这个进度也太慢了吧,我都亲上……”忽然声音断了。
“你亲上谁了?”方唯皱眉。
“能是谁。”谢衡说,“Lynn啊。”
方唯:“!”
“哎行了,说说你跟高冷大姐姐怎么回事?”
“你跟Lynn是什么情况?”方唯没放过他。
他就隐约猜到了谭西原嘴唇上的伤,始作俑者会是谢衡。
谢衡打哈哈:“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Lynn跟你什么关系啊?”
方唯自然不好说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只能暗暗警告他:“你有点分寸,Lynn哥人挺好的,你别玩人家。”
谢衡敷衍道:“是是是,这个Lynn不会是你前姘头吧?这么护着。”
“少瞎说。”
谢衡跟他打趣几句,方唯还是把自己和周锐昀这两天的接触跟谢衡说了。
谢衡听完,半晌才说出话:“说让我不要玩 Lynn,但是方方,你自己不会是被人玩了吧?”
方唯不高兴道:“怎么会。”
谢衡噼里啪啦一大堆:“这个高冷大姐姐明显是个蛇蝎美人啊,带刺又带毒,段位高你一大截,完全是把你玩儿的团团转。”
“……”方唯想着他和周锐昀这几次的接触,一时也说不准了。
喜欢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迷住眼睛,但经旁人一提醒,事实逐渐明朗起来。可方唯还是存着一点儿念想,不肯死心:“不一定吧,可能他性格就是这样……”
谢衡正色道:“现在你别上赶着联系人家了,这人我看少接触为妙。你这样的巴巴凑上去,别最后被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还以为对方是真喜欢你呢。”
挂掉电话,方唯蹲在茶水间半天没动。谢衡说得每个字他都听到了,可组合在一起,谱成的事实却难以接受。他打开手机看这段时间以来和周锐昀的聊天。
对方偶尔不回,偶尔回复冷淡,也有时候说话暧昧。心思难测,百转千回。方唯确实不是他的对手,直接被KO。
他蹲在那儿许久,上方光线被遮挡,他抬头。
“怎么又蹲在这儿了?”谭西原出来泡咖啡,看见有人蹲在茶水间,凑近一看是方唯,哭笑不得,“今天怎么了?”
方唯赶紧起身,起的猛了,眼前一黑,逐渐转明:“没事,就是……就是想偷个懒。”
“偷懒……”谭西原好笑,“行吧,要不你再偷会儿,我不告发你。”
“我回去工作了。”方唯腼腆一笑,跟着谭西原一同走出去。
走路间他偷觑谭西原的嘴唇,受伤的地方真的非常明显——这是谢衡咬的。
方唯想到真相,却脑补不出那个画面。谭哥和谢衡已经进展那么迅速,要在一起了吗?
不会吧。明明才见过几面,谭西原看起来又是直男,听公司人说以前谈过女朋友的。怎么会愿意和谢衡搅和在一起。
每件事都很复杂。方唯脑子超负荷运转,懒得再去想。
熬到下班的点,方唯缓慢的收拾着东西,把桌上的材料和工具一样样归回原位。办公室的张姐、濛濛等同事跟他打招呼:“方唯,我们先走咯。”
“再见。”方唯提起嘴角笑道。
等人走了,嘴角又耷拉下来,面色愁苦颓丧。
出了办公室等电梯,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没去看。挤进电梯到了公司的公用停车场,等坐进车里才拿出手机来。
上面是一条微信,周锐昀发来的。方唯无神的双眼瞬间瞪大,急忙解锁。
他还没来得及看,电话响了,还是周锐昀。
“怎么没回微信?”周锐昀开门见山,“不高兴了?”
电流传输声音,是一层朦胧的温柔与磁性。方唯感觉自己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在这一句“不高兴了”里尽数倾泻,以至于开口时声音涩哑。
“没有不高兴啊,一直在工作,没看见微信。”他撒谎了,可语气暴露了他。
周锐昀的声音里含着点疲惫:“抱歉,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明晚工作上有个饭局,临时通知的,必须得去。”
“哦……”方唯拿不准这话的真假。
周锐昀嗯了一声。
两人隔着电话,忽而无声沉默下来,耳边只余对方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那就下次再约,行吗?”最终周锐昀先开口询问。
方唯攥着手机,停车场白惨惨的灯光有些黯淡,他盯着墙柱上的脏污痕迹,好一会儿才回答:“下次是什么时候?”
带着点怨气和执拗。
周锐昀几不可查的顿了顿:“你定时间。”
“后天行吗?”
“后天可能有事……”
方唯缓缓眨动眼睛:“那这个周五呢?或者周末?”
“下周吧。最近我都……”周锐昀说。
这根本就是敷衍吧,自己厚着脸皮一次次逼进,对方一步步后退。
方唯猛然拔高声音:“如果你不想跟我见面直说就好了,没必要这样。”
脑子充血,全凭一口气吼完这气吞山河的一句话,没等对面反应过来,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方唯靠在座椅上,手机滑落到车上铺的毯子里,那股勇气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整个人像患了一场热病,喘着气半天没动。
手机又欢快地唱起了歌,方唯低头去看,周锐昀三个字在屏幕上跳跃闪烁。
不想接了。不想再上赶着被人拿捏了。但还是伸手,把手机捡了起来。
接通以后却没人说话。方唯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实是正在通话中。他想了想,声音平缓道:“不好意思,刚刚我不小心按到了挂断键。”
这自然是漏洞百出的谎言,双方心知肚明。周锐昀说:“嗯。我这周是真的有事,过两天要去出差。”
“哦。”方唯说。
周锐昀在玩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声响突然中断。
“要是你周五有时间,一起去,怎么样?”
方唯一怔:“什么意思?”
“说是出差,其实借机会自驾游。你要是不介意,可以一起来。”周锐昀解释了一长串。
方唯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样不好吧……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个同事,他带了朋友,我也不认识。”
“我……”方唯大脑尚未运转过来,嘴里却急不可耐的抢先道,“好,我先去跟领导请假。”
“嗯。”周锐昀又把玩起了打火机。啪嗒啪嗒,“请好假跟我说一声。”
这进展太快了。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方唯挂了电话坐在车里,情绪一路飙升,恍然从谷底飘上云端。
假挺好请,他在办公OA里提交完就被上级审批下来。于是又发了微信告知周锐昀,对方回复道:「嗯,我周四告诉你时间地点。」
这事恍若不真实,方唯飘飘然好几天。周四晚上下班坐电梯,谭西原不禁多瞧了他几眼,问这两天怎么这么开心。
方唯只笑,说没什么呀。
尾音一个“呀”字,既软又甜。谭西原一双眼睛利得很,哪能看不出什么。电梯门开了,停车场有几只野猫,正发春般咿咿叫着。
“看来是春天要到了。”谭西原调侃道。
方唯被说的耳根一红,瞟了眼他的嘴唇,那被啃咬出来的伤痕已经快要愈合,颜色淡的几乎看不清了。
“谭哥的春天是不是也要来了?”方唯难得揶揄自己的上司。
谭西原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嘴角,无奈一笑:“冬天到了还差不多。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方唯不再坏心眼地追问,跟他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