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的史大将军回京之后,除了当日进宫面圣,回到武国公府后,就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国公府大门紧闭,问就是大将军在养伤不便见客,全部拒见。
本来以为史容风回京之后,京城的局势怎么也该有所倾倒的众人全部陷入了茫然。
难不成大将军千里迢迢回京,还真是来养伤看热闹的?
史容风手握重兵,身份特殊,因为他的态度,一时之间,京城反而又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氛围中,无论是保皇党还是卫党,都暂时停止了互相攻讦,突然间相安无事起来。
陆清则身边的神秘护卫也换了个人,前几日的清洗结束,吏部顺利安插进了新人,也就暂时不再搞大动作。
蹲在刑部大牢里的潘敬民也没动静。
不过陆清则也没想过三言两语能让潘敬民动摇,他那日前去,只是需要在潘敬民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在阴暗潮冷的大牢里独自待着,很容易生出其他的想法,只要有过一丝怀疑,那丝怀疑就会像堤坝上的一丝裂缝般,在反复的犹疑冲刷之下,一点点地扩大。
就像让卫党内部对卫鹤荣逐渐产生动摇一般。
何况卫鹤荣若是当着想捞潘敬民出来,早就出手了。
史大将军回京的第三日,陆清则散值后,放走出吏部官署,就看到外面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疤的男人候着。
陆清则眯了眯眼,顿住脚步,心里生出几丝预感。
这是来找他的。
跟在他身侧的尤五警惕地横跨一步,侧挡在陆清则身前,刀疤脸注意到陆清则,抱了抱拳,语气冷淡:“在下唐庆,史大将军手下亲兵。陆大人,我家大将军有请。”
陆清则眉梢微挑。
散值之后人来人往的,吏部又几乎都是卫鹤荣的人,到处都是眼睛,史容风居然直接让他的人来接他。
他可是小皇帝的老师,再纯正不过的皇帝一派,这不是隐晦有一丝站在宁倦这头的意思了?
果然,周遭许多人的目光都变了色,陆清则微微笑笑,上前钻进了刀疤脸带来的马车上。
刀疤脸忽略那些目光,坐上车夫的位置,尤五见状,也爬上去坐在侧,抱着手道:“我是陆大人的贴身侍卫,陆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唐庆不爽地瞪他一眼,想到大将军的吩咐,才按下脾气,哼了一声,扬鞭一挥,驶向武国公府。
马儿被抽痛,跑得就有些快,颇为颠簸,陆清则早有预料,稳稳坐着,只笑了一下:“看来京城的大道修得还不够平整,叫唐参将以为此处是敌人的战场上。”
马车内平和清润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出来,钻进耳朵里,唐庆的动作僵了下,啧了声,赶马的动作平缓了点。
陆清则丝毫不意外史大将军身边的人看不惯他。
或者说,漠北军恐怕都看不惯朝廷,尤其是皇室。
当年他们在边关御敌时,朝廷这边还在思考怎么耗死史容风好夺回兵权,来了一通背刺,换作是谁都会心怀怨气。
唐庆已经算很克制了。
国公府离紫禁城很近,没等多久,就到了地方。
接近九月,京城已经秋风渐起,陆清则已经先于旁人穿厚了一些,即使如此,下马车的时候被冷风一刮,还是喉间一阵发痒,闷闷地低咳了几声。
天热些的时候还好,虽然他不耐热,但不怎么生病,但凡天冷下来,就容易三天两头倒下。
尤五扶着陆清则下了马车,又被唐庆奇怪地瞟了一眼。
头一次见到这么弱不禁风的。
国公府比陆府要气派得多,御赐金匾,朱红大门,唐庆在前领路,敲开大门,领着两人进了门。
门内的景象和外头的气派就有些格格不入了,若外面还有一丝京城的繁华之色,里头就近乎是荒凉了。
走过月亮门和垂花门,一路往里,路上几乎看不到下人的影子,四周虽然依旧楼阁成群,但木栏上褪色的红漆、干涸的旧池塘,以及因许久未打理修剪,而肆意生长的草木,还是带来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冷寂凋零之感。
陆清则打量了一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也不奇怪,武国公一脉只剩下史容风一人,大将军在外征战,十几年没有回过京城,国公府里恐怕早就没什么人了。
唐庆察觉到陆清则的打量,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府内只剩几个忠仆,年纪大了,手脚不方便,我们也没打算在此处停留太久,凑合凑合得了,陆大人别嫌寒酸。”
语气倒是很不客气,陆清则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大将军护佑大齐,令四方平安,谁敢说府内寒酸,陛下第一个砍了他。”
唐庆是行伍中人,来到京城这样规矩多的地方,浑身都不得劲,见陆清则身单体薄的,也很是看不惯,要不是史容风嘱咐他态度和善点,直接就去吏部把人绑来了。
听到这句,他张口就道:“大将军的事,还用不着陛下来客气。”
见他对宁倦没有丝毫敬意,跟在后面的尤五眉毛一扬,就想训斥,陆清则抬抬手止住,不仅不恼,面具下的唇角反倒弯了弯:“我知道唐参将在介意什么,但当年事发之时,陛下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幼儿,个中曲折,的确与他无关。”
道理的确是这样,但怨念也不是明白道理就可以清除的,唐庆抱着臂膀,脑袋昂起:“陆大人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提什么事。”
“诸位在边关血战沙场卫国,陛下也在江右决堤千里,疫病肆虐之时,亲自带人前去救难,虽非沙场,亦是为民。”
陆清则说完,在唐庆再度开口之前,淡淡打断他的话头:“我说这些,并非想让你们对陛下改观,也不是在论功过,而是想说,陛下并非庸庸碌碌、昏聩无能的先帝,诸位既然要留在京城一段时日,尽可去看。”
唐庆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在边关,天高皇帝远,平日里私底下骂几句崇安帝也就算了,陆清则身为天子朝臣,就在京城这种地方待着,怎么骂得比他们还顺畅、还毫无顾忌?
唐庆忍不住又多看了眼陆清则。
陆清则的确很清瘦,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一路走来,步伐却很稳,举手投足间优雅自如,带着点仙仙的味儿,就跟他朝服补子上的那只仙鹤似的,和这两日来国公府,嘴上是拜访实则想打探的那些不太一样,那些人模狗样、敲着算盘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的官员贵族,对视一眼,就能感觉到他们脸上的笑意有多虚伪。
这人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却干净清透。
虽然陆清则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但唐庆忽然就感觉,这个所谓的帝师,瞧着也不是那么不顺眼。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史大将军的院子。
陆清则来之前还估摸着,大概里面会是什么迟来的父慈子孝场景。
没想到刚踏进院落,就听到声大喝:“再来!”
陆清则抬头一看,就见史大将军只穿着身中衣,手里提着把木枪,在和他丢失了十几年的宝贝儿子干架。
在史大将军大开大合、极具压迫力的招式之下,林溪明显有些左支右绌,俊秀的小脸紧紧绷着,招架不住,只能不断后退,试图史容风的破绽。
唐庆一踏进院子里,见到这场子,眼眦欲裂,怒吼出声:“大将军!我就一眼没看,您又拉着小世子比划,大夫说了,您要静养!静养!您知道静养是什么意思吗,能躺着就别动!”
陆清则:“……”
尤五:“……”
这一嗓子下去,并未干扰到正在切磋的父子俩,反倒让史容风加快了速度,一柄木枪被使得出神入化,招式简单却凌厉而致命,最终“啪”地一下,林溪在格挡时手中的木枪被另一把木枪生生折断,被磨秃的木枪头顶着林溪的脖子。
切磋结束。
史容风收枪道:“若是在战场上,你方才已经死了千八百回了。”
林溪胸口剧烈起伏着,头上也浮着汗,默默地点了点头。
唐庆又吼了一声:“您对小世子这么凶做什么,小世子又不上战场!”
说着去抄起被丢在架子上的外袍,骂骂咧咧:“天冷下来了还只穿着单衣,满身的伤,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史容风假装聋了听不到,丢开手里的木枪,接过旁边亲卫递来的帕子擦擦汗,扭头看到陆清则,脸上洋溢着爽朗的大笑:“来了啊。”
和前几日进宫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陆清则一时有点搞不清楚史大将军什么意思,眨了眨眼,含笑道:“天色晚了,秋风寒瑟,将军虽然不惧风寒,不过眼下伤势未愈,还是听听大夫的话比较好,免得叫唐参将和小世子也担心。”
听到这话,气得够呛的唐庆瞅他一眼,眼神又和善了点。
史容风咂了咂舌,感觉陆清则这话听着舒服点,勉强接过外袍披上了,也不说把陆清则叫过来的意图,看了眼唐庆:“去厨房看看好了没,今晚招待客人,叫他们少放两把盐。”
唐庆只得听令。
林溪也擦了擦汗,转过头来看向陆清则,开心地跑到他面前,比划了几下:小刀怎么样?
俩孩子已经成好朋友了。
陆清则笑道:“小刀在府里天天念着你,只是眼下陆府和国公府都被人盯着,不便来往,不然他已经溜达来国公府找你说话了。”
林溪左等右等没等到陈小刀来,还以为陈小刀因为自己不告而别生气了,听陆清则这么说,才重新露出笑来,继续比划:我也可以去找他,我身手很好的,那些人发现不了我。
史容风看着俩人交流无障碍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下:“你能看懂?”
陆清则颔首,顺便把林溪的意思传达给了史容风。
老将军当即就不乐意了:“怎么还要偷偷摸摸去,我史家人上哪儿都光明正大,你想去看朋友,爹陪你去!带着百八十个亲兵给你开路!”
林溪瞳孔放大。
社恐儿子社牛爹啊。
陆清则在心里下了论断,解救了一下林溪:“大将军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史容风随意拉了拉衣袍:“能有什么事,息策说你对他不错,我就请你来吃顿饭罢了。”
史容风的地位特殊,这就是他和宁倦没有立刻用找回小世子来让他站立场的原因。
就只是吃顿饭的话,何必让亲卫去人来人往的官署外接他?
陆清则不觉得这是因为“史家人去哪儿都光明正大”,战场亦如棋局,史容风在外领兵几十年,谋略手段一样不差,不会看不出来京城的局势。
俩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笑容。
尤五默不作声,林溪满头雾水。
气氛总体和谐。
厨房已经做好了晚饭送到院内的石桌上,尤五本来要守在旁边,唐庆过来拉他离开,陆清则偏偏头:“尤五,你也去跟着唐参将他们用饭吧,国公府内不会有危险。”
陛下下了令,一切得听陆大人的,尤五只好听令,跟着唐庆下去了。
史容风一看身姿步伐,就知道尤五是经过训练的,八成是宫里出来的,意味深长道:“陛下很看重你啊。”
陆清则面不改色:“陛下向来尊师重道。”
林溪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茫然地低头扒饭。
陪着俩人吃完饭,史容风拍拍林溪的肩膀:“我叫唐庆在库房里找了我从前练武用的枪,让他们打磨了一番,你去看看怎么样了,若是喜欢,就归你了。”
林溪眼睛一亮,小鸡啄米点头,没有多想,便去了。
陆清则喉间还有些发痒,隐约有点自己大概又要感冒发烧了的预感,见林溪这样子,微微一笑:“林……小世子在府上似乎不怎么怕人。”
“我让随行的亲兵都尽量少聚集在他身边,”史容风收回视线,“他这性子,和他娘倒是有点像。”
陆清则想要开口,携着冷意的晚风再度袭来,他实在没忍住喉间痒意,偏头重重地咳了几声,瘦弱的肩膀轻微抖着,唇色都发白了不少。
史容风眉毛一扬,虎着脸道:“年纪轻轻的,身子骨怎么这么弱,穿得那么厚,吹个风都受不了。”
话是这么说,还是起身带着陆清则走进了屋里。
不被冷风侵袭,陆清则的喉咙总算舒服不少,浑身冰凉的感觉也褪去了些。
史容风有很多话想问,但斟酌半晌,最后还是低声问道:“当年离开我身边时,他虽然也是有些羞怯,但尚能说话,你们是在何处找到他的,他为何不能……说话了?”
这个孩子比他想象的要更孱弱一些,况且十几年未见,史容风不免要仔细点对待,下令禁止所有人提及林溪口不能言的事,免得让他多想。
陆清则自己倒了杯热茶,润了润咳得发疼的嗓子:“小世子当年逃过了追杀,被一位名为于铮的镖师救走,带去了江南,彼时小世子已经不会说话了,也忘掉了自己是谁,恐怕是因为……见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场景,一时吓住了。”
史容风登时沉默下来,眼神变幻不定。
陆清则缓缓道:“回京之时,陛下请大夫看过,小世子的哑症只需慢慢引导,诊治得当的话,还是有望再开口说话的。”
他话才说完,又轮到史大将军捂着嘴重重地咳了起来,咳得比陆清则还惨多了,看起来极为痛苦。
等到他松开手时,手心里赫然是一滩血迹。
陆清则神色微变:“大将军,您这是……我去叫大夫!”
“不必。”史容风左看右看,偷摸将血抹到桌子底下,动作相当熟练,“别告诉其他人,现在又不让我喝酒,又不让我吹风,要是被发现了咳血,下一步岂不是要我卧榻不起了。”
陆清则一时凝噎。
你不就是应当卧榻不起吗?
“你是病人,我也是病人,”史容风还很有理有据,眼神恳切,“我们才是一个阵营的,你帮我瞒下来,我也帮你瞒下来。”
没想到在漠北被传得宛如凶神恶煞的大将军,私底下还有这么一面,陆清则嘴角抽了一下:“但是……”
“就这么说定了。”史容风一口咬定,甚至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小水囊,仰头咕噜噜喝了两口,脸色好看了几分,“俩月没能喝酒了,只能去厨房偷点,也不怎么好喝,但好歹沾点酒味儿,你喝不?”
陆清则摆摆手:“多谢将军好意,我沾酒即醉。”
史容风震惊:“不能喝酒吗?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陆清则啼笑皆非道:“将军不愿受管束我能理解,但您负着伤,最好还是听听大夫的话,这样伤才好得快,等恢复了,其他人也不会管着您了。”
史容风满不在乎:“让我喝不着酒,我心情不好,那岂不是好得更慢了,放心,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唐庆忽然推门而入:“将军,小世子看完您那柄枪了想过来,给您拦着……您手里是什么?”
史容风心虚得声音都拔高了:“没礼没数的,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唐庆绷着脸道:“我要是敲门进来,就抓不到您私底下这些小动作了!您喝的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眼看着唐庆杀气腾腾地就过来了,陆清则想想自己喝药喝得想吐时,也会把药偷偷倒掉,轻咳一声,替史容风解围:“是我府上大夫熬制的镇痛药,听说大将军时时发痛,便带过来让大将军也试试效果如何。”
唐庆:“?”
史老将军忙不迭应声:“对,对,镇痛药,有效得很。”
唐庆还是满脸狐疑,看看陆清则,欲言又止:“当真?外头来的药,您还是……”
陆清则是皇帝的人,皇帝现在说不定着急拿到兵权,万一下个毒什么的……
“说什么话呢!”
史容风眼睛一瞪,训斥道:“来时我就说过,当今天子与先帝不同了,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唐庆:“……”
您明明说的是“回去看看这小毛孩想做什么”。
但这话不能出口,而且陆清则不仅是客人,还是天子近臣,之前他不满时说的话做的事,换其他官员,恐怕已经得罪记仇了。
唐庆只能憋着气又离开了。
人一走,史容风迅速把小水囊盖好,塞到榻下,还不太放心地多踢了两脚,让它藏好点,庆幸不已:“幸好厨房的酒劣质,没什么酒气,不然给他嗅到,老子今晚就没安宁了。”
说完,朝陆清则肯定且欣赏地点了点头:“不怪息策那么喜欢你,有义气!”
陆清则:“……”
这是哪门子的有义气,病友情吗?
“息策很喜欢你,还有你府上的小朋友,”史容风藏好东西,终于将把陆清则请来的目的说出了口,“往后不如你多来国公府走走?”
顿了顿,支吾道:“我见你看得懂息策的手语,反正我有空,也顺便学学。”
林溪现在还说不了话,但他想和自己的儿子也能交流交流。
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吧。
老将军傲气了一辈子,愿意低头向其他人学点什么,也是挺难得的。
陆清则自然不会拒绝,但必须说清楚:“我若是常来走动,旁人恐怕会误会。”
史容风哼了一声:“那就误会吧,京城这群人,整天不是琢磨这个,就是琢磨那个,管他们做什么。”
这就是隐隐愿意站在小皇帝一边的意思了。
陆清则嘴角弯了弯:“大将军不介意就好。”
史容风又看他一眼:“身体不好更得多多锻炼,你来我府上,我也教教你强身健体的把式。”
陆清则莫名有种史大将军拿着卡在推销游泳健身了解一下的感觉,哭笑不得道:“那我就提前多谢大将军了。”
史容风满意地摸摸胡子,感觉这勉强算是交换了,陆清则教他手语,他教陆清则锻炼身体。
陆清则在国公府里又多待了会儿,教了史大将军几个简单的手语,看天色渐暗,才去找了林溪道别。
见陆清则出来后吹着风,咳得更厉害了点,史容风摇头感叹京城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娇弱,叫唐庆赶着马车,送陆清则回府。
陆清则刚回府时还好,只是咳得厉害了点,让陈小刀把徐恕开来调理身体的药换成预防风寒的,一碗药下去,便捂着被子睡下了。
没想到半夜还是发起了热。
陈小刀看陆清则回来时的脸色就猜到不好,睡在陆清则房里的榻上,半夜惊醒察觉不对,跑过来试了试陆清则的额温,滚烫滚烫的,赶紧跑出去找大夫。
陆清则呼吸都是热气,烧得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朦胧间感觉到有人在给他喂药,他不太乐意地扭开了头。
他睡前明明喝过药了,怎么又要喝了。
宁倦大半夜披着外袍,从宫里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么幅景象。
陆清则的眼睫紧紧闭合着,长睫汗湿成一簇簇的,看起来仿佛哭过,颧骨发红,唇瓣却在泛白,眉尖紧蹙着,抗拒着陈小刀的喂药。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陈小刀感觉到房间气氛不对,扭头一看,吓了一跳:“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宁倦没回答他的问题,目光锁在陆清则的脖子上。
因为抗拒喝药,他偏着头,雪白的脖颈露了出来,汗淋淋的,修长精致,且脆弱。
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抚弄。
“……药给我,都出去。”
宁倦淡淡开了口。
不过是半日没见到陆清则,就又病倒了。
老师真的很需要被他藏起来好好养着。
陈小刀总感觉宁倦盯着陆清则的目光很奇怪,像是某种蠢蠢欲动的猛兽,下一刻就会直接把陆清则叼走,带回窝里拆吞入腹似的。
但又有什么在克制着他,所以那只猛兽还没被放出来。
陈小刀咽了口唾沫,把药交给宁倦,走出房间的时候,忍不住再次回头看去。
却见陛下没有立刻给陆清则喂药,而是微微俯下身,手指搭在了陆清则的喉间,轻轻摩挲了下。
那一瞬间,陈小刀很难描述清楚那是个怎样的画面。
反正……一个学生是不会对老师这样的。
君王也不会对自己的臣子做这样的事。
陈小刀蒙蒙地想,陛下摸公子的脖子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掐死公子?!
房门嘎吱一声关上,阻绝了一切视线。
宁倦并不在意被陈小刀看到什么,半眯着眼抚过指尖细腻的肌肤,才坐下来,单手将陆清则轻轻扶起,让陆清则靠在自己怀里。
“老师真的很不乖。”他凝视着怀里人的脸庞,拂开他的鬓发,“生病了就该好好喝药。”
“你不愿意喝的话,就只能我来喂你了。”
说着,宁倦慢慢搅了搅碗里的药,抿了一口。
陆清则热得有些神志不清,迷糊间感觉似乎听到了宁倦的声音,迟钝的大脑缓缓转了转。
他记得自己是在陆府,宁倦不是在宫里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幻听吗?
念头纷纷杂杂,好似在白雾中穿行,什么也看不清,陆清则只能吃力地撑开眼皮。
正好看见宁倦半搂着他,将药喝了下去。
然后才发现他已经睁开眼了。
两人对视着,一个混沌,一个清明。
陆清则方才的思索已经用完了精力,眼神朦胧地撞上宁倦看过来的幽邃眸光,潜意识里产生一股危机感,却想不明白,嘴唇动了动,带着三分疑惑,嗓音沙哑地开了口:“果果……”
宁倦盯着他,忽然捉摸不定地笑了一下。
旋即扣住他的下颚,仿佛带着种冷厉决绝的意味,低头恶狠狠地覆上他的唇瓣,叩开了他的齿列,深深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