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热打铁, 第二天一大早，宁小统和巴小霸就带着设备赶到了周数表哥家。
表哥一大家子人早早就等在门口，看向车子的目光中满是希冀。
周表哥扶着妻子，周家表嫂瘦削憔悴, 一两眼悲伤中混合着殷切, 就仿佛久病之人终于等到了一个可能的解脱。
“你们来了, 辛苦了辛苦了！”
周数表哥略局促地搓了搓手。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东北汉子, 说了这一句后就不知道该接什么, 只能反复念叨。
“外面冷，进屋，进屋坐啊。”
宁小统，看得有点心酸。
他是前·系统智能，虽然因为完成主线任务而获得了人类的躯体，可到底不是真正的人类, 他的思维模式和蓝星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他曾经感受过的最悲伤的事，是他的宿主宁非死亡，这让宁小统一度完全不能接受, 甚至任性地作出维持任务进度100年的疯狂决定。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他协助宿主完成了最终任务、获得奖励、还成为最心爱宿主的儿子。
之后就是轻松快乐的时光，直到和宁非再度分开，通过时空乱流到达蓝星。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人类的情绪冲击。
周数表哥的房子不大, 屋内的装修看得出有年头了, 墙上还挂着不少照片和奖状。
宁小统一一看过去, 发现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小伙子，身姿笔挺, 笑容灿烂, 小白杨一样骄傲。
他见过这个笑容, 在周家人提供的绝大多数照片中，这个年轻人总是这个表情，让人感觉能扫开所有的阴霾。
他的眼睛长得像妈妈，鼻子和嘴巴却又是爸爸的翻版。只是妈妈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爸爸的唇边有了深深的法令纹，他的离开带走了这个家庭的所有精气神。
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宾主在屋中落座，周数的表哥忙前忙后，招呼着大家吃水果吃点心。
“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周家表哥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因为他们家自四年前就再没有过年的习惯，往年的这个时间更是夫妻两个的伤心日。
但今天不一样。
在外工作多年的表弟周数忽然打来电话，说搞到了可以让他们看到儿子影像的设备。
一开始周家表哥还不相信。毕竟这么多年他也试过不少办法，什么心理治疗什么情绪宣泄之类的都试过了，但始终不能解开夫妻两的心结。
这回听说是VR影像，就是能把照片立体投放的那种，能顶用吗？
“会有用的！”
周数在电话中无比坚持。
“至少我看了感觉释怀了许多，不那么遗憾了。”
之前表侄出事的时候，周数刚好在附近省份执行任务。因为同在安全系统，收到消息的他在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他是周家唯一一个亲眼见证了现场的人。
自此以后，周数的心中就多了一个永难磨灭的场画面。
夕阳下的机场，他带着表侄的遗骨返回黄化。机场熙熙攘攘，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归家的喜悦。唯有他，孤孤单单，近乡情怯，心中只剩悲伤。
“所以你那天在机场跟我说有人不能回家，说的就是他吗？”
宁小统小声说道。
“那他的爸爸妈妈该有多伤心……”
有多伤心，宁小统这次亲眼见到了。
他忽然有点后悔，要是出来的不这么匆忙就好了，也许他们还可以把全息手机的人性建模再完善完善，毕竟现在的还原度只有80%。
以前觉得又80%已经很不错了，现在却觉得这个数值简直拿不出手！要是周家婶婶觉得不太像，减损了她儿子的美好形象怎么办？
他开始有些坐不住了，腿动来动去，坐立不安。
小八发现了他的异动，伸手按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安抚。
大人们寒暄了一会儿，终于进入了正题。
“这就是我说的全息设备。”
周数把宁小统送给儿子和侄子的手机取了出来，分别递给表哥表嫂。
“之前你们发给我的影像资料，已经全部收录到里面了，等下你们按照我的指引操作看看。”
“哎，好，好。”
表哥表嫂按照他的话戴上了眼镜。
宁小统屏气凝神，时刻关注着两人的反应。
他从没有一次如此紧张，如此关心用户的反馈！他甚至恨不能再次化身系统跑进小八的全息网里看一看……到底像不像呀！
“相信我的技术。”
小八在他耳边低声。
宁小统点了点头，微微放松。
他总是相信巴小霸的，这是万界最靠谱的统没有之一。
好在没有等很久，他就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数的表嫂，流泪了。
一开始只是一滴滴的泪，渐渐的连成了线顺着脸颊滑落，在之后，周家表嫂发出了撕心的哀嚎。
“我的峰峰……我的儿子啊——”
嚎啕大哭。
在场的众人也都跟着流泪，房子里瞬间哀声一片。
宁小统也哭了，用手背不停擦抹，直到小八递过来一盒面纸，这才拯救了他的眼睛。
“小八，”统统打了个嗝。
“我有个想法……”
闻言巴小霸拍了拍他的手。
“我知道。”
“我们回去说。”
周家人哭成一团，但气氛却比之前放松了许多。
哭过后的周家表哥表嫂还有点不好意思，张罗要请小八小统等人吃饭，被他们婉拒了。
“这个手机，你们还要留一段时间吗？”
宁小统问周家表嫂。
表嫂略有些迟疑，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能再见一面就已很好了，人要知足。”
“峰峰跟我说……他过得很好，让我们放心，也希望我们让他放心。”
“我得好好生活，总不能年过半百还让儿子跟着操心过不安稳，不能给他增加负担。”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整个人都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宁小统就看向巴小霸。之前小八改造系统重新建模的过程他没太关注，也就不清楚他到底作出了怎样的程序。
现在看，效果好像非常好？！
回去的路上，宁小统偷偷问把巴小霸到底夹带了什么私货。
“也没什么。”
小八倒也没隐瞒。
“之前周数不是找来了一些音频资料吗？我提取了其中的数据做了建模，仿造出一段语音，大概意思就是给他的父母报平安，并让他们好好生活。”
“周数说他表嫂哭不出来，反复纠结儿子挂断的电话，我想她就是在等这个。”
说到这里，小八顿了顿。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留下全息手机吗？因为他们想要把这次当成与儿子的告别，告别是只有一次的，反复观看反而没有了慰藉的力量。”
“人类很奇怪，有时候明知是虚假的也愿意去相信，还能从中汲取到真实的力量。”
“我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
宁小统吸了吸鼻子。
“不是有那句话嘛，善良的谎言比残酷的真相更可贵。我们制作的虽然是虚假的幻象，但我们的本意是善良的，周家叔叔婶婶能够感受到。”
“我小看你的全息手机了，以前觉得就是个游戏机，现在看，其实它能够帮助很多人。”
“小八，我们能把这个机器，本土化量产吗？”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巴小霸早就知道宁小统会问。
之前在周表哥家没有直接回答，是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想好该怎么做，毕竟本土化量产可不是一件小事。
主要，小八嫌麻烦。
现在他只要制作几个头盔和手机，真要是量产他就要重新画设计图，核定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标准，跟踪质量运行测试，更别说还需要大量适配的软件和算法，这可不是个小工程。
而且运行维护一整个全息体系实在繁忙，他可不想把有限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他还想跟统统去履行约会呢！
“我们可以一起干！”
这时候的宁小统提出了一个令小八没办法拒绝的提议。
“我来负责软件选样，小八负责算法开发，跑数据的事可以交给H7F，它这次在电脑里的表现不是很不错，未来交给它更艰巨的任务它也没问题的！”
“至于运营和销售的事……我们可以外包出去。我现在很有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华国很多公司都可以作为我们的代理商！”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一起加班一起吃宵夜，也不用担心就业问题，我们自己创业做老板。”
“等H7F能接入万界网后，我们还可以把那边的游戏引进过来，把我们的游戏卖出去。我知道你在万界游戏商城有账号的，上传分享新游戏的特殊积分奖励可以抽取限量周边，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想要想要想要！
屁股上要是有尾巴，小八现在肯定把它摇成大风车！
每天和统统一起起床一起工作一起吃宵夜，想想小八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更别说，还有上传原创游戏的特殊积分奖励……校霸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冲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啊，小八！”
宁小统看出他的心动，连忙趁热打铁和他拉钩钩。
不过全息设备本土化可是个大工程，肯定不能急于一时，两个小孩便决定等回到农场后再仔细规划。
过年了嘛，当然是要好好吃好好玩，谁还要琢磨工作的事儿？
于是四个小孩又玩在了一处，第二天约着一起去打雪仗滑冰车，玩得不亦乐乎。
“冲鸭——”
宁小统兴奋得大叫，驾驶着小冰车一路横冲直撞，收获一众低龄小朋友敬佩的目光。
他爸以前为了陶冶他的情操，还曾高价请冠军教练专门教授宁小统花样滑冰技巧，结果无奈自家的统儿子完全没天赋，四肢僵硬不协调，生生把花样滑冰搞成了丧尸围城。
后来宁非又教小统滑雪。
倒是能滑，只是从坡顶摔倒坡底，偶尔还能完成几个前滚翻，新手看了都摇头。
“朽木，烂泥。”
暮野兄给出四字评价，气得宁小统宣布绝食一日。
当然他也没捞到好处，宁非对他打压儿童的态度十分不满，接连一个月都把他赶去了书房，还自己带着统统去海岛度假。
不过经此一役，宁爸爸也彻底认清现实，打消了想要把统儿子培养贵公子的幻想。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付出再多也只是徒增孩子的压力，让他过早直面自己的短板。
何必呢？反正他对统统根本没有任何要求，滑冰滑雪什么的也不是生存技能，不会就不会吧。
于是宁小统的童年免于琴棋书画的荼毒，彻底成了平平无奇的普通儿童。
虽然不要求才艺了，但成绩还是不能放松，这是宁爸爸最后的底线。
“哼，要是当初学的是冰车……”
宁小统一边在冰上花式漂移，嘴里一边嘀嘀咕咕的念叨。
“肯定是大坏蛋进谗言，偏让我学那些没意思的玩意儿。哼，大坏蛋就是看不得我好，嫉妒我是爸爸的小心肝小宝贝小可爱毛茸茸又懂事又孝顺的好宝宝！”
“要是当初爸爸给我报的是冰车学习班，我早就拿到世界冠军了！”
他为自己愤愤不平，完全不关心滑冰车这个项目有没有进冬奥会。
反正大坏蛋有得是钱，又有门路又人脉，想想办法总有机会的嘛……
就这样一直玩到天色渐晚，四个孩子准备回家吃饭了。
路上周建东他妈打来电话，催促他们快点回家，周建东便准备带三个弟弟抄小路。
“穿过青禾街，再往左走就是咱们家住的西三巷……”
周建东一边走一边给小八小统介绍，路过一处巷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到了吗？”
宁小统眨了眨眼，觉得眼前的胡同好像和他们之前住的地方不大一样。
“没到。”
周鹏飞摇头，转头问周建东。
“哥，咋了？这还没到青禾街呢，咋……”
“嘘——”
周建东对弟弟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往巷子里瞧。
周鹏飞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顿时有点皱眉。
巷子里聚集着一伙少年，都是些初中高中的学生。其中有两个身影他看着格外眼熟，好像他们班的同学。
“那不是冯毅立和马传波吗？！”
周鹏飞压低了声音对他哥说道。
“是我们班的，他俩下午说要去走亲戚，咋走到这儿来了，还凑一起？”
周建东比周鹏飞高了一个年级，但县高中的学生他差不过都有印象，知道这两个人是住在北镇。
他也同样在这伙人中找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他们班的体育委员蒋雨，黄化县本地人，学校篮球队的替补，大过年的他怎么和这些低年级的凑一起了？
“哥，我上去打个招呼？”
周鹏飞问周建东。
周建东盯着看了一会儿，摇头。
“不急，再看看。”
于是几人便躲在房后偷听。今天的风十分凛冽，听到的对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只能隐约分辨出“冰江”、“西二道河”等地名。
这么听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周建东朝弟弟比划了一个手势。
周鹏飞会意，带着宁小统和巴小霸撤到了巷子外，找了一家快餐店暖暖身子。
天太冷了，小八小统又不是本地人，不如他和他哥抗冻。
“周二哥，他们是什么人啊？”
快餐店里，宁小统八卦地开始打听。
“都是我们学校和附近初中的学生，你看那个个最高的是我哥他们班的体委，还有两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事我班同学，一个叫冯毅立一个叫马传波。”
周鹏飞给两人讲解原委。
“蒋雨他们家特别有钱，承包了西山乡的一处煤矿，平时经常拉帮结派搞关系，在我们学校人缘不错。”
“最初我哥进直播间，也是在他的拉拢下。蒋雨组了个班级群，自己当群主，一开始是发一些游戏视频，后来就变成推荐直播间，开始在里面打赏撒礼物。”
“因为他有钱嘛，他爸他妈也不怎么管他花钱的事儿，所以他给主播刷礼物大家也都没想太多。后来他说要大家都去自己支持的直播间顶人气，求大家都注册账号给刷礼物。钱都是他出，他每天统计直播间的情况，然后在班级群里给大家发红包报销，我哥他们班上的同学就都去了。”
“我们班的冯毅立和马传波，他两家都挺普通的，不知道为啥就成了地下直播群的骨干。他们倒是不发红包报销，就只说让大家保持在线时间刷人气。结果那个直播间有毒，进去了就不想出来，我和我们班的不少人都是这样进的套！”
周鹏飞现在知道了，那个直播间肯定有问题，哪有进去就想一直看下去的，而且不吃饭不睡觉还不知疲倦？！
“那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在讨论直播啊？”
巴小霸一针见血。
“来自不同的学校不同年级不同班级，你说的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直播间的死忠，这回聚在一起是不是还要搞事？”
“我和我哥都觉得有可能。”
周鹏飞一脸严肃，压低了声音。
“我听我爸说，学校里现在还有人偷偷搞这个，而且他们现在都用那种阅后即焚的加密通讯软件，要进群就得接受反复的盘查。”
“之前不是闹出来网贷的事儿了嘛，现在学校和家长抓得都很严，平时他们在学校没机会，就得趁着放假。”
“我哥去跟蒋雨打招呼，顺便套一套他们的话头。”
小巷里，蒋雨正和十几个学生低声讨论，忽然就感觉有人进了巷口。
他抬起头，发现是同班同学周建东，便警惕的止住了话头。
“建东，过年好啊！”
“过年好过年好！”
周建东假装偶然经过，一脸好奇。
“怎么这么多人，你们是要晚上出去聚餐吗？”
蒋雨和他关系不错，听他这么问，便也笑着回答。
“聚啥餐？这都几点了！？我们几个商量着明天去市里，确定一下时间。”
“去市里干啥啊，还一起去？”
“嗐，这不是有明星要过来冰江市嘛，我们要去参加粉丝见面会，明天一早就出发。”
“粉丝见面会？”
周建东惊讶。
“啥明星这个点来冰江，而且还要早上开见面会？”
“是呱呱，呱呱你知道不？”
蒋雨比划了一下。
“演《超级篮球大师》的那个！就是冰江市出去的演员。《超级篮球大师》不是春节档嘛，他回家过年，顺便参加首映。”
噢，这样。
周建东点了点头。
呱呱，也在蒋雨痴迷的那个直播间做过主播。因为积累了不少人气，所以才能在春节档的电影中客串一个角色，现在也算是半个娱乐圈人。
对了，说起来……那个直播间好像会定期更换主播，而且这些人好像都比之前红了。
“那你们都要去吗？”
周建东问蒋雨，“你家同意你去市里？”
“嗐，就说去看电影呗。”
蒋雨一脸轻松。
“反正也是放假中，去市里也没多远，市里的电影院场次多，票价比县里还便宜。”
“大家都想去见一见呱呱本人，这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
他这样说，其他人纷纷附和，都说要去见呱呱。
“那你们几点去？带我一个行不？”
听他这样说，蒋雨马上点头同意了。
“行啊，大家一起走，正好还做个伴，家里也能放心。”
说的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去集体看电影一样。
“明天早上七点半，在客运站碰头，我包了车，能把我们直接拉到地方！”
哎呀，你也要去呀，咋不早说呢？位置都满了，
他答应得痛快，周建东也不纠缠，约好了时间就转身离开了巷子。
等他一走进快餐店，就对上了两双闪闪亮的眼睛，一双属于周鹏飞，一双属于宁小统。
“哥咋样？他们是要干啥？”
周建飞抢先问道。
周建东眉头微皱。
“说是要去市里看电影，呱呱明天来冰江宣传《超级篮球大师》，他们准备组团包场看。”
这个说辞看似寻常，可他是周树的儿子，从小就是听着侦查故事长大的，思维十分敏锐。
呱呱真是来单纯宣传电影的吗？
“明天我也去冰江。”
周建东压低了声音。
“我怀疑那个直播间又闹幺蛾子了，明天我跟他们一起去，正好侦查侦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