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动, 视野也随之改变。
他好像不再是漂浮在天空之上,俯瞰世界树的那个存在,而是变成了万千心音中的一员,与它们一样, 意识流淌在城中的各个节点。
这种感觉十分奇特, 视野仿佛无处不在, 稍不留神就会飞散到各处, 需要很努力才能集中精神。
好在宁小统溜号的经验异常丰富, 只适应了一会儿便驾轻就熟了。
他选择先靠近巨木,就近观察。
当然,这在育种灵的法则中是不被允许的。世界树被育种灵视为为文明之源,是它们笃信的力量根本,非最高权限者不可靠近。
而所谓最高权限者,不外乎长老会成员、文明综合事务管理部、12名已经登记注册并获得认证大育种师。
哦对了, 现在还要增加一个融合育种协会(研究会)。
融合育种协会(研究会)因为研究永续世界树课题而获得特许权限,并且因为尤克拉希尔德的成功,目前已经跻身为文明内二号机构, 权限直逼长老会。
——别问宁小统是怎么知道的,周围的心音实在太吵,说什么八卦的都有,而且这在首都星内部也不算什么秘密。
是的, 就和他之前隐约的直觉一样, 尤克拉希尔德并非世界树的别名。
事实上, 尤克拉希尔德是一个经由融合育种改造而成的植—虫结合体,它的母本是来自海力克斯星域的本土生物阿米亚寄生藤, 经过δEK57射线高强度照射后随机产生了变异, 获得了生物性腐蚀和高度分生的特性。
这个生物性腐蚀是融合育种协会最神奇的发现, 在47267次实验中也仅得到了一株母本。生物腐蚀性可以是植物的细胞缓慢融合并改造动物细胞,融合对方的内部结构及生理构造,并逐渐产生同化的效果。
当然,同化的前提是母本的等级高于寄主。而融合育种协会的目标是世界树,空间法则中不存在任何一株比世界树等级还要高的植物,同化世界树再来一百倍的生物性腐蚀也做不到。
于是,融合育种协会的会长,育种大师库斯涅姆退而求其次,将生物性腐蚀的目标由同化改为寄生。
事实上,即便是阿米亚寄生藤中最强大的王藤,想要把分生根扎入世界树中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此育种大师库斯涅姆另辟蹊径,想到了二次生物融合。
它将母本寄生在了星际流浪虫母的身上。
星际流浪虫巢是出了名的文明灾害,但凡中等以下文明遭遇虫巢袭击,结果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灭亡,仅有的几个例外还是接受了高等文明帮助,但本体文明早已毁得七零八落。
彼时育种灵已经跨入高等文明,自然无惧于流浪虫巢一战。只是消灭虫巢虽然不算困难,但想要活捉虫母却十分有难度——虫母是整个虫巢的核心,受到所有流浪虫族拼死保护,偏又极其脆弱,稍不留神就死了。
反正是千难万险,倾尽全文明之力,剿灭了不知道多少个虫巢,才终于筛选出最适合的虫母。
库斯涅姆大师将变异藤寄生在虫母身上,迅速完成了同化,培育出半虫半藤的融合生物。
当然,光虫母那种战五渣的攻击力肯定无法突破世界树的防御,库大师的思路另辟蹊径,利用虫母的信息素召唤野生虫族,利用它们地位转化的强大冲动,汲取到无数雄虫的上颚毒素,浓缩之后用于溶解世界树的树皮,这才勉强将变异藤的分生根扎入了世界树的根管。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转折,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育种灵文明启动了全员意识化的程序。育种灵们纷纷抛弃了自己的□□,将精神存储于预先建设完成的生物场存储器中,并借助世界树的力量实现永存!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让变异寄生藤扎根世界树,那也是因为育种灵文明坚信,宇宙间唯有世界树是永恒的。非原生意识体文明如果想要脱离身体,那必然也是要找一个物质承载。求永生当然要找永生体为依托,所以以库滋聂姆大师为首的育种灵精英们当仁不让地选择了世界树。
可此界的世界树具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会定期凋亡,而后重新生发。
世界树的凋亡以结种为标志。一旦世界树的种子落地生根发芽,旧的世界树很快就会进入灭亡周期。而在这段时间,文明的力量也会被大幅削弱,直到新的世界树长成。
每到凋亡期,即便是最强大的首席育种师也会遭受衰弱的冲击,因此而陨落的不计其数。
这本是文明的正常更替,但高高在上惯了的育种灵却无法接受,他们想要成为和世界树一样的长生种,共享漫长的生命和无尽的力量。
变异的寄生藤,被育种大师库滋聂姆命名为“尤克拉希尔德”,便承载了育种灵们最大的野望。
因为融合了虫母的基因,尤克拉希尔德拥有如同流浪虫族一样的生物活性,可以大量排卵繁殖后代。
宁小统看到的那些如同虫卵一样的颗粒物,就是尤克拉希尔德的“种子”,这些“种子”是无数育种灵的物质载体,当它们的意识借助技术和设备在星际中四处遨游的时候,物质载体就挂在世界树的树干上,享受着能量的滋养,进而登顶宇宙三大文明。
当然,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世界树曾经无数次结种,而这就不得不提到与库滋聂姆齐名的另外一名大师——梅普尔。
梅普尔大师出生于库滋涅姆去世后3500年,彼时世界树已经岌岌可危,而且隐约有了结种的预兆。
身为星系核心,原本世界树的周期寿命不该如此短暂。可无奈它身上挂了一整个文明作为寄生虫,无时不刻不在消耗它的生命力,于是世界树难以避免的提前进入了凋亡周期。
结种的预期引发了育种灵们的恐慌。
3500年以后,新生的育种灵们从未经历凋零的痛苦,尤克拉希尔德的树种寄生在世界树之上,它们就以为自己是永恒的,谁能想到还要和典籍中的先辈一样,承受凋亡衰败的恐惧?!
于是自然而然的,如何让世界树不结种这个课题,成为全文明最关注的焦点,在之后的百年中有无数高阶育种师做过尝试,但最终都是以失败告终。
世界树的凋零似乎不可避免了!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占楼头角的中级育种师的梅普尔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为什么要阻止世界树结种呢?只要新的世界树不成活,旧树的凋零不就可以一直推迟下去吗!?
这可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毕竟在他之前的万年中,从未有人想通过消灭树种的方式阻止凋亡期——万一树种没了树也死了怎么办?文明的力量源泉怕不是要断绝?!
所以那段时间,虽然梅普尔提出了消灭树种计划,但整个育种灵文明根本没人相信它那套话术,大家更关注的还是怎么阻止结种,梅普尔的思路完全没有市场。
它倒也不气馁,依旧自顾自做着研究,似对外界的冷嘲热讽完全不当一回事。
那时候,育种灵们都称呼它为“疯子梅普尔”。
不得不说,意识体文明的弊病是完全藏不住话,心里想什么就都能秃噜出来,一个个嘴碎的天怨人怒。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置身于首都星的宁小统,在一众嘈杂的心音中快速听完了育种灵文明的发家史,包括“疯子梅普尔”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为“育种灵文明最伟大的杰出育种大师之一——天才梅普尔”的。
从疯子到天才,中间只间隔了一个结种期,这也是育种灵文明史上第二个命运的转折。
确定无法阻止世界树结种以后,融合育种协会和元老会终于无奈死心,开始思考即将到来的凋亡期该怎么应对。
不甘心肯定是不甘心的,毕竟已经几千年没尝过衰亡的滋味了,现在所有的育种灵都寄生在老世界树上,一旦老树凋亡新树生发,它们的物质载体尤克拉希尔德树种也要搬家,新生发的幼年期世界树不知道能不能承载的了这么多的消耗。
“也许我们应该考虑一下那个消灭树种计划。”
元老会里,不知道哪位长老说道,声音不大不小,但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进心中。
“如果母树注定要消亡,那不管有没有新的世界树,我们这一代不都要面对凋亡的风险吗?”
“世界树的树种一旦扎根,母树就会将大量能量传导到下一代的小树中,这样供尤克拉希尔德的能量会大幅减少,载体也会因为营养不足而开始衰败,我们中的许多人可能根本等不到新的尤克拉希尔德寄生新世界树吧。”
这一番话,引发场内一片喧哗。
在座的都是本代世界树的寄体,按照育种灵的自然寿命早已应该凋零,是因为受到了能量滋养才存活到现在。
如果本代世界树凋亡,以他们现有的生物场强度根本不可能等到新的寄生完成,他们与新生代的育种灵寄生体天然存在强度差距,这是不可违逆的自然规律。
而且就算能坚持到新的寄生,已经衰弱不堪的他们再也不能坐在元老院的议事大厅,新时代权力的瓜分也将会重新洗牌。
不想失去财富、不想失去权势,不想面对衰败的命运。
既然对他们这批人来说都是风险,那何不消灭树种就此一搏?!
即便赌输了失去了世界树,那大可以全文明一起沉沦,总比只有他们失去一切来得划算吧?!
就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