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一时静得落针可闻,虽然陈述的是事实,但仍然让我窘迫到头皮发麻。
以前我也曾陪前女友们看过一些情节曲折的电视剧,这些电视剧在某些情节上会有不可思议的共同点。比如一旦女人被怀疑失去贞洁,总会泪眼盈盈地扯着丈夫的手臂,向对方发誓自己这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台词大同小异,也就与我方才所说的有七八分相似。
说出口的那瞬间就开始后悔,后悔到想要把这段记忆清除,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起的程度。
“所以,这是你的施舍吗?”
在我为说了羞耻的话而悔得肠子都青的时候,纪晨风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欣喜也没有感恩戴德,说话时维持着冷漠的原样,甚至切入的角度更刁钻了。
哈,说“施舍”也不为过,给他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东西,可为什么说得好像只是我的问题?乞丐也可以拒绝嗟来之食,他如果从一开始就感觉不舒服,何必要接受我的“施舍”?说来说去,不也是享受其中吗?
“你这样说,我很伤心啊纪医生。”
预感今天光靠言语可能不太好哄,我挣扎着,考虑是否要给予更多的“奖励”来挽回关系。
可这毕竟是外头,还是在郑解元老妈的公司,万一生出什么奇怪的传闻只会更得不偿失。太过火的事注定做不了,显然,我就只剩一个选择。
抚上纪晨风的侧脸,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压下脑袋吻过去。
不是唇贴着唇,温情脉脉的吻,而是舌尖抵进对方齿间,交换着唾液,撕咬着双唇,饱含欲望与占有的吻。
闭上眼,试着想象这是个比我还高大的女人,却总是被纪晨风口腔里的淡淡烟草味与掌心过于短硬的头发而拉回现实。
一想到我吻了一个男人,舌头都开始僵直,无法顺畅地同对方继续纠缠。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以相触的唇为起点,迅速蔓延至全身,让整个身体都开始发麻发痛,产生严重的过敏反应。
我竟然吻了一个男人。我竟然把舌头伸进了一个男人的嘴里。我竟然在吃男人的口水。
如果说这是“施舍”,也是“以身饲虎”的程度了。
不过是做做样子,想着糊弄一下就好,可刚有松手后撤的打算,腰上便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勒住,使得上半身动弹不得。
仿佛埋在冰层下的炸药终于被点燃了,整个冰面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纪晨风热切地回吻过来,鼻间的呼吸粗沉又急促。
与我所有经历过的吻都不同,柔韧地舌头讨好地舔过牙龈,刮擦着上颚,像是要够到喉咙深处敏感的悬雍垂,不断探入,不断撩拨。
我有些惊惶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推抵着对方的肩膀,心中满是一种即将被侵入、被刺穿的恐惧。
纪晨风看也不看地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更扯向他。
心脏都要被他从嘴巴里勾出来了……分明也没有做什么剧烈运动,光靠鼻子呼吸却似乎变得有些困难。
够了……
别再继续了。
快要……快要缺氧了。
“奇怪,是坏了吗?怎么锁住了?”
隔着门板,纪晨风身后传来的声音倏地将我从昏头昏脑的缺氧感中拉扯出来,冷汗没有间隔地覆上后颈与脊背的肌肤。
“有人吗?”来人拍了拍门,并没有走开。
我一下撇过脸,避开纪晨风的缠吻。
“有、有人……”因为呼吸凌乱,导致我说话也断断续续。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放开我的打算,脸往我这边凑了凑,一副还想接着来的样子。
我疯了才会允许他继续。
“别……”举起手捂在他唇上,我示弱道,“我等会儿……等会儿还有工作呢。”
他没有再动,静了片刻,眼里欲色稍减,缓缓松开了胳膊。
“好。”双唇贴着手指,说话间,他的气息全数落在指腹上,滚烫潮湿。
脱离他的怀抱,我转身快走几步到洗手池前,为了让自己尽快摆脱缺氧的恍惚境况,弯腰用凉水洗了把脸。
比天气更冰冷的水流冲击着皮肤,寒冷如一把刺刀,直直扎进大脑。
我瞬间清醒过来,双手撑住台面,看向身前的巨大镜子。
嘴唇虽然还有些红肿,但并不明显,除了沾湿的衣襟和头发让我看起来有点狼狈,其它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生气了吧?”我将视线落到镜子中的纪晨风身上。
“我没有生气。”他从固定在墙上的抽纸机里抽出两张擦手纸递到我身旁,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没有生气,那刚刚算什么?中午的菜醋加太多了吗?
接过纸巾,擦了擦手,盯着纪晨风比往常更红润的唇色,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等等……”我转身看向他,“你不是懂唇语吗?我是在调情还是在骂人,你刚才看不出来?”
纪晨风像是被我问住了,愣了一下才开口:“我……”
“咦?有人吗?”门口的人走了又来,新的声音再次响起,转动着门把试图开门。
我和纪晨风同时看向紧闭的厕所大门。
再不出去,下一次怕就是修理工带着开锁工具来撬门了。
“说太快的话,我看不懂。”随口回复完我的问题,纪晨风从我身边擦过,先一步跑去开了门。
外头的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嘀咕着“关什么门啊”走了进来,一眼与我对上,霎时变得紧张而恭敬。
“您好您好!”
模样有点熟悉,应该是摄影棚内的工作人员。
敷衍地颔了颔首,将擦手纸丢进废纸篓,我往厕所外走去。
纪晨风等在外面,见我出来了,与我一同回了摄影棚。
一路上,我和他解释了休息室里的情况——当然,去除了暴力和脏话部分。他好像真的被那个吻安抚了,全盘接受了我的解释,没有再提出质疑。
我的威胁非常有用,卢岁最终还是穿上那件衣服,顺利完成了拍摄工作。
“还是您厉害。”望着镜头前虽然表情僵硬但还是乖乖摆拍的卢岁,蔡聪聪暗暗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快六点时,辛禾子的秘书找下来,说是在餐厅已经订好了位置。
“餐厅就在边上的五星级酒店,您先带着人过去吧,辛总会议一结束就来。”秘书这样说道。
瞥了眼坐在休息室内缓缓翻阅时尚杂志的纪晨风,我婉拒道:“和辛总说一声,我正好有朋友过来找我,就不一起用餐了……”
“既然是桑总的朋友,那就一起吧。辛总千叮万嘱一定要留您吃饭的,酒店那边菜都点好,就等我们过去了。”秘书连忙道。
“桑总,一起吧,多一个人也热闹些。”蔡聪聪说着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您不在我这级别跟辛总吃饭不像样啊。”
拧眉思索片刻,没想到更好用的借口。如果就这么走了,传到许汐耳朵里,或许她反而会好奇这位能让我拒绝辛禾子饭局的“朋友”是谁。
算了,就是一顿饭,又不是直接把他带到桑正白面前,怕什么?
推开玻璃门,纪晨风听到声音抬起头。
“好了吗?”
我停在他面前,用十分抱歉地语气将吃饭的事告知了他。
“和你同事一起吃饭?”他合上杂志,仰头看着我,表情有些错愕。
我叹着气道:“同事是次要,长辈才是主要。如果不是长辈,我早就拒绝了。”
本来以为他可能不愿意,还有些顾虑,没想到他直接站起身,将杂志放回沙发旁的杂志架,表示并不介意一起用餐。
烦恼了一下午的事就这样轻松解决,心情变得愉悦的同时,因为突破了唇舌的防线所带来的冲击也减退不少。
如果一个吻就能让他变得这么听话,那这个吻还不算亏。
吃饭的酒店虽然离辛禾子的公司不远,走过去也不过五分钟路程,但我和蔡聪聪还是打算各自开车过去。
经过唯一一个红灯时,余光瞧见纪晨风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一样。
“你的手怎么了?”我直接开口问道。
纪晨风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这个吗?不小心被抓伤了。”他缓缓解开袖口,往上提了提,露出手腕上鲜红的三道抓痕。
虽然已经结了血痂,但因为伤口比较深,乍看上去还跟刚抓上去的一样。
“原来万人迷也会被抓啊。”我调侃道。
“做兽医总是免不了要遇到这些的,习惯就好了。”他说着,再次扣上袖口,“我不是万人迷。我如果是万人迷,小时候就不会总被人欺负了。”
这些我都知道,私家侦探早就事无巨细地全写进报告里了。可坐在这里的并不是已经将他的事烂熟于心的桑念,而是第一次听这些的桑念。
“被欺负?你吗?”我装出好奇的模样,“你小时候块头应该也不小,怎么会被欺负?”
“在自然界,残疾的幼崽是会被逐出族群的。由于戴着奇怪的助听器,看起来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我也被逐出了人类幼崽的群体。”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已经彻底释怀,不含一丝对过往的怨怼,“他们不仅排挤我,抢我的东西,还会把我推倒,将我关进厕所。”
“真是群……小混蛋。”把“狗杂种”咽回去,我选了个较为文明的骂人词。
“但不是所有人都那样。我有个……朋友,小时候就住在我家附近。每次我被抢走书包、鞋子、助听器这些东西,他就会再帮我抢回来。多亏了他,省了不少冤枉钱。后来因为大家都怕他,也就渐渐不再欺负我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我听出不对。
什么朋友,不就是他的第一个男人吗?以为我不知道就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说着前任的事,还好意思说我是花心大少?
操,那么好为什么不去找他,让他赏你棒棒糖啊死同性恋!
一想到被这张舔过别的男人的嘴吻过就恶心的要死。
我满怀恶意地揭他伤疤:“这么好的朋友,现在还联系吗?”
纪晨风沉默下来,直到绿灯亮起都没有再说话。
刺痛他我应该很畅快,起先我是这样认为的。但不知为何,他真的被刺痛了,我又开始恼火。
这股无名火一直烧着我,闷闷的在包裹在胸腔里,让我连追问的兴趣都丧失了。
将车开进酒店雨廊下,正要下车让酒店门童帮忙泊车,纪晨风那头在长久地沉默后忽然开口。
“他厌倦了我,也厌倦了一日复一日看不到头的生活。六年前,从他出国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说完,他推开门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