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带始终逃不开六人定律,也明白虹市其实很小,上流圈子翻来覆去就这些人,但我还是非常佩服卢岁不遗余力向上勾搭的毅力。
眼见郑解元要动手,施皓一个眼神,叫保镖挡住了郑解元的去路,我也回过神从后头追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哪里?”施皓接过一旁侍应生递上来的丝质浴袍穿上,低声吩咐了什么。
侍应生转身去到泳池边,不一会儿,玩着水上排球的人停下动作,滴着水纷纷上岸。嘴里小声嘀咕着,他们不时好奇地看向这边,往另一头陆续离去。
“你故意的吧?装模作样邀请我来参加派对,其实就是想找个傻逼来恶心我。”郑解元挣开我的手,推开身前保镖,直直走向施皓,“亏我还认真挑了礼物给你,你根本不是真的想帮我!”
“故意的又怎么样?你除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施皓要比郑解元高大一些,垂眼看人的时候,唇角的笑配上额角的疤,有种格外的邪气。
他一抬眼,看向郑解元身后的我:“桑念要是能护着你,你就不会来找我了。”
郑解元无言以对,气得一把揪住他衣襟:“操你大爷!”
施皓眼神微凉,抓住郑解元的手,一点点将其扯开。
“去操吧。”
郑解元吃痛地甩开他,揉着自己手腕,五指收紧,一副随时随地要冲上去和对方大打一场的模样。什么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他是全抛在脑后了。
“郑解元……”我刚要上前劝架,保镖再次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敢动,你们郑家就再也别想翻身。”施皓语气如常,不带一丝警告意味,但只是如此,便已足够震慑郑解元。
郑解元紧抿着唇,狠狠瞪着施皓,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松开了拳头。
施皓颇为满意地勾了勾唇,视线调转,落到方才被郑解元丢在地上的礼物盒上。
“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完了。
我试图阻止保镖去拿那个盒子,不幸晚了一步。
施皓从保镖手上接过盒子,颠了颠,一脸兴致勃勃地拆开了包装纸。
当他从盒子里取出黑色的铆钉项圈时,我不忍再看地闭了闭眼。
“这就是你给我认真准备的礼物?”施皓丢开纸盒,来回翻转欣赏手里的项圈。
“对啊,你不是有条狗吗?我特地给它定制的狗牌,还镶钻了呢。”郑解元丝毫不觉得哪里奇怪。
施皓看着他,将项圈递了过去。郑解元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接过。
“戴上。”施皓道。
郑解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狗项圈,脸色骤变:“我去你……”
“嗯?”就在他忍不住把项圈丢向施皓,再爆粗口时,施皓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郑解元被点了穴道般整个人定格下来,眼底诸多情绪一一闪过,最后停留在了“屈辱”上。
我看不下去:“施皓,你别太过分。”
施皓脸上浮现出被人打扰了兴致的不悦,轻轻一抬手,两边保镖便聚过来,一人架着我一只胳膊将我控制住,还往我嘴里塞了块餐布。
郑解元有些急了:“喂!我戴就是了,你别动桑念!”说着他不再迟疑,将那根项圈扣上自己的脖子,“好了,戴上了!”
施皓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反倒看起来更冷了几分。
“你们感情还真好。”
“我们是兄弟,当然感情好。”郑解元道,“这件事主要还是怪我,要不是我你们两个当年也不会结仇。有什么你统统冲我来吧,放了桑念,以后都不要找他麻烦了。”
“统统冲你?”
“对,随便你怎么使唤我,我绝对不反抗。”
郑解元这个白痴,谁要他自说自话了?
“唔唔!”我挣扎起来,被保镖毫不留情地镇压,胳膊传来折断一样的痛,背脊立马出了层细汗。
“我的脸变成这样,眼睛差点瞎掉,命也差点没了,你让我不追究就不追究了吗?”施皓看了我片刻,道,“就算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别人看他这么大摇大摆走出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问向身后从方才就一直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卢岁:“你说要怎么办?”
卢岁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干笑着道:“这……这我,我不知道啊,当然还是您说了算。”
施皓沉下脸:“说。”
“脱光了跳水里!”卢岁一闭眼,脱口而出。
我瞪着卢岁,心中忽现一种荒唐的宿命感。这或许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一报还一报吧。
之前他得罪我,想要取得我的原谅,我让他大冬天脱光了跳水里。现在我得罪了施皓,想要求和,卢岁同样让我脱光了跳水里。因果循环,非常合理。
施皓挥了挥手,架着我的保镖便松开了手。
我将嘴里的餐布丢到地上,呸了一口,道:“脱光了跳水里是吧?”
一粒粒解开扣子,我走向泳池。
现在是夏天,水温怎么样都有二十多度,再者我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就算施皓把我裸泳的样子拍下来,对我的羞辱意味也有限。
就在我甩掉衣服,要去脱裤子时,施皓突然叫停。
“裤子就不用了。”他走到烧烤炉旁,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丢进炭火中,等了许久,再用火钳钳住取出,走到卢岁身旁。
我动了动眉梢,心下有点不妙的感觉。
“你想干嘛?”郑解元显然和我同样有这种感觉,刚要动,被先前按住我的那两个保镖一边一个,依样画葫芦地按住。
“你给我留了一道疤,我也给你留一道疤。这样就算扯平了。”施皓将火钳交到卢岁手里,示意他上前,“反正你身上这么多烟疤,应该很习惯被烫了吧。”
卢岁颤抖着手,一脸为难。
“我,我不行啊施先生,您……您别让我做这个……”
是了,这才对味,刚刚是我天真了。施皓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我?我当着众人的面在他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他必定也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卢岁,你敢!你敢烫我就弄死你我!”郑解元上半身被制,下半身努力地够着卢岁,两只脚徒劳地在空中乱踹。
“快点。”施皓催促。
在场的几人里,最不能得罪的是谁,卢岁心里清楚得很。
“桑少,你别怪我。”他战战兢兢朝我走过来。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
虽说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了结跟施皓间的恩怨,但就这样让我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我又过不了心里那关。
我桑念就算跌进泥里,爬不起来了,也轮不到卢岁这种跳梁小丑羞辱。
“你不愿意,让宠物医生替你怎么样?”
施皓算是彻底摸清我的软肋了,简单一句话,让我僵立当场,再无法后退。
要纪晨风替我?
“看在郑解元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或者你男朋友,你自己选。”
火钳顶部慢慢褪去烧红,呼吸声变大,郑解元的呼喊越来越远。
幼时的记忆虽然斑驳不清,恐惧却似乎早就深深植入了内心,光是想象肌肤被高热烙烫,身体就止不住地抗拒战栗。
不要。耳边全是孩童的啜泣尖叫。我不要……
“我……”
火钳来到身前,已能隐隐感受到上面的高温。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在拒绝。
“我说了……不许碰他。”
我一咬牙,伸手握住了火钳的上半部分,在卢岁的惊呼中,将滚烫的圆形戒面按压上了自己的肩膀。
尖锐的疼痛瞬间袭上大脑,鼻端仿佛都能闻到皮肉被烫熟的焦香。
确实很痛。但相较于肉体上的痛,更无法忍受如此丑陋的伤痕出现在纪晨风身上。让纪晨风替我?怎么可能。
“啪嗒”一声,火钳连同戒指先后落地。由于太过用力,肩膀处除了一枚圆形的六芒星烙印,还留下了两道竖长的鲜红烫痕。
“不是,不是我烫的啊。”卢岁惊慌失措地摆手。
“可以了吗?”鬓角溢出冷汗,我问向不远处看好戏的施皓。
他看了眼泳池:“不跳吗?”
这狗东西……要不是纪晨风,要不是有纪晨风,他今天就能尝到被火钳怼进喉咙的滋味。
转身一个深呼吸,我一头扎进泳池。微凉的池水迅速冷却了伤口的灼痛,可等我一浮出水面,成倍的疼痛便席卷而来,我甚至试了两次才顺利撑上岸。
“可以了吗?”四肢着地,我呛咳着,仰头再一次向施皓确认。
看我如此狼狈,他像是终于满意了,一指电梯道:“我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现在你可以走了。”
踉跄着起身,抖了抖从地上捡起来的衬衫,因为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连呼吸都变得谨慎,穿上衣服,布料吸了水,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我系着扣子,看了眼已经快气疯的郑解元,问:“郑解元呢?”
施皓上一刻还眼含笑意,下一刻那笑便逐渐化成了阴鸷:“你们是连体婴吗,他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我们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
施皓面无表情与我对视片刻,一摆手,两名保镖随之松开了郑解元。
不仅是我,连郑解元自己都愣了愣。
施皓有这么好心?
施皓对着郑解元道:“你要是走了,以后就别再来找我。”
不,他没有。
郑解元才跨出一步,脚又乖乖收回去。
一番纠结后,他回到施皓身边,垂头丧气地对我道:“桑念,你先走吧。”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有选择的自由。他不想走,我总不能绑着他走。
“你想好了?”我问。
郑解元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
我没有再劝,整理好衣物,抄了把湿淋淋的额发,挺直腰背,若无其事地大步往电梯方向走去。
手指轻颤着按下关门键。
“等等!”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卢岁硬生生挤了进来。
我靠着厢壁,懒得理他。
“桑少,刚刚真的不怪我……”他絮絮叨叨的向我解释着方才的无奈,一直到电梯门再开都没有停止的迹象。
我沉默地往外走去,他始终跟在我身侧,一幅不得到我的谅解就要死缠到底的模样。
穿过热舞的人群,不小心被乱摆的肢体撞到肩膀,顿时痛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下。
“桑少!”卢岁扶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身上,“您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那泳池里不知道多少细菌,感染就麻烦了。”
我平复着疼痛,视线无意中扫过舞池边缘,恍惚中看到了纪晨风的身影。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我甩了甩头,发现那身影不但没消失,反倒更清晰了。
纪晨风扫视着舞池,这时也看到了我,才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想要走过来,又忽地愣住。
“行了……不用管我。”推开卢岁,我撂下狠话,“再过来你试试。”
穿过拥挤的人群,我不断往纪晨风的方向靠近,等终于来到他面前,明明看到他没事很高兴,一开口却变成了责怪。
“不是让你待在车里吗?你怎么进来的?”
他看了眼我的身后,淡淡道:“翻墙。”
翻墙?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蝇城吗?施皓的保镖都是受过专业训练,配备电击棍的,被人发现私自闯入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怎么会觉得他乖巧呢?他简直让人操心死了。
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口气更差:“都让你锁好车门不要乱跑了,你进来干什么?”
纪晨风一路无声地任我拉拽着,直到离开施皓的别墅,走出大门,才抬手挣脱我的桎梏。
手里抓了个空,我回过头去,就见他掏出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没事了。”简短地说完,他挂断电话,见我盯着他,向我解释道,“进去前,我让简行每过十分钟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不接,就报警。”
本来心里就烦,一听简行的名字简直烦上加烦。
“所以呢,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根本就不应该进去。”
“为什么?”纪晨风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黑沉的眼眸凝视着我,竟然还敢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样不对,我太激动了,我不该和他吵架的。他只是担心我们,他没有错。
闭上嘴,我转身往郑解元的黑色敞篷车走去,试着重新冷静下来。
“刚才那样,也没有原因吗?”
我一下顿住脚步,错愕地回头看向纪晨风。他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后知后觉想起,似乎还没解释卢岁的事。刚刚遇见纪晨风的时候,我和卢岁的姿势确实颇为暧昧。
这已经是第几次被他撞见我和卢岁举止亲密了?该死,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怎么开口呢?我那么虚弱的靠在别人的怀里,是因为被施皓像牲畜一样在身上打了烙印吗?
这种尊严丧尽的话,打死我都说不出口。
“我跟卢岁什么都没有,你相信就相信,不信就算了。”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我遭遇了什么,所以做了更像是狡辩的解释。
话音落下的同时,纪晨风的表情也被冰霜冻住了。
显而易见地,他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