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浴袍走出卧室,就看到纪晨风外套脱在一边,正撸着袖子给小猫喂奶。相较于我的手忙脚乱,他娴熟地完全可以颁发“金牌奶爸”勋章。
喂完了奶,他小心顺着小猫的脊背,我坐到他身旁,问他这是干吗,他说在拍奶嗝。
我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其实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现在它们太小了,喂奶会比较频繁,等再长大一点就可以逐步拉开喂奶频率了。”
纪晨风这些天似乎也没有休息得很好,眼里红血丝非常多,身上的烟味更是浓郁到像是浸进了骨头里,连说话音调都透出浓浓疲惫。
“怎么了?”手上仍然轻轻抚摸着小猫的脊背,他侧过头看我。
我盯着他的侧脸盯得太专注,让他不免觉出几分古怪。
“这些天你都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忙?”
“就是……到处投简历,然后面试。”他错开眼,没有说实话。
我故意又问:“现在工作这么难找啊?”
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嗯”了声。
看来,我的小狗还保留着毫无意义的倔强,没有学会彻底地依赖我呢。
“饿了你就自己叫客房服务吧,我先去睡了。”
洗完澡短暂地补充过一点精力后,身体被更浓重的睡意侵袭。站起身,我打了个呵欠,没再管他,往卧室走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隔天早上,整整睡了十个小时。洗漱完走出卧室,客厅静俏俏的,一点声儿也没有。
还以为纪晨风走了,等到沙发旁一看,才发现他披着自己的外套睡在沙发上。高大的身躯委屈巴巴的蜷缩着,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不太舒服,眉头微微蹙起。
窗户只是拉着薄纱,因此室内十分明亮。手肘支在沙发靠背上,我撑着下巴,俯视下边纪晨风的睡颜。从英气的眉毛,挺拔的鼻子,再到颜色浅淡的唇……
这几天没休息好吧,连嘴唇的颜色都难看起来了。只要把严善华生病的事告诉我,除了钱,明明还可以在更多的地方帮到他的,为什么不说呢?
自己硬抗很了不起吗?既然已经接受了我的恩惠,那再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真搞不懂他啊,这种时候了还要在我面前强撑没必要的自尊。
像个废物一样我才能安心啊……
这样想着,手指拨弄了下纪晨风的发梢,没想到就这一下把他给弄醒了。
眼珠在眼皮下颤动起来,眉心蹙得更紧,没一会儿,他艰难地睁开双眼,内里全是初醒的茫然。
我索性拍拍他的面颊,将他彻底唤醒。
“起来了纪医生,太阳晒屁股了。”
眼瞳慢慢有了焦距,他揉着太阳穴坐起身,够过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打开胶囊咖啡机,塞入随便一颗胶囊,再打电话给客房服务部要了西式早餐,期间,纪晨风起身前往浴室,很快里面便传出了水声。
等早餐送到,他也洗漱完从里头出来。
“还好有你,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瞥了眼茶几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叹气道。
纪晨风如同运用手术刀一般灵活运用着餐刀,将烤肠和鸡蛋一一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
“等晚些时候,我会打电话问下以前的同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产崽的母猫可以喂它们。”
端起咖啡的动作一顿,我问:“要把它们送走吗?”
纪晨风垂着眼道:“我可能没有办法一直照顾它们。”
“因为要去找工作?”轻抿一口咖啡,我将杯子放回杯托,发出明显的磕碰声。
“一天找不到工作,我就一天没办法还你钱。我不想那样。”他将食物送进口中,细嚼慢咽着,心事重重的与从前吃什么都香的样子可谓天壤之别。
不就是三十万嘛,有必要连饭都不好好吃了吗?
想着等他开口不知猴年马月,我干脆主动出击:“纪医生,现在好工作很难找吧。不如你来替我工作怎么样?”右手指尖小幅度地敲击着咖啡杯杯身,我提议道,“我这里有猫有乌龟,你照顾它们,跟在外头照顾别人的猫狗应该差不多吧?我给你每月两万的工资,你来做我的私人兽医,这样……你不用五年就能还清欠我的钱了。”
同时,把他拴在身边我也能更安心,可谓一举两得。
我自认这是个好主意,纪晨风却好像不这么认为。
他注视着眼前的餐盘,听完我的话后,咀嚼停止了,动作也停止了。他的唇紧抿着,从侧脸看过去,就像被暴风雪吹拂过后结成的人形冰雕。用更简单易懂的话来说就是……他看起来似乎生气了。
回顾了下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没找到什么不能容忍的愤怒点。给了他合适的工作,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能有尊严的还我的钱,还有什么不满的?
虽然从前也会因为不顾及女方的感受被她们说毫无绅士风度,但这次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我已做到足够的体贴。
“桑念……”在长久的静默后,纪晨风轻叹口气,终于抬头朝我看过来,“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说这句话时,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在我们之间筑起了防御的冰墙,无声无息地隔开了彼此。
这不是因为“喜欢”而产生的口是心非。他不喜欢,不喜欢我的给予,不喜欢我这样替他着想。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明确地表现出自己的“不喜欢”。
他叹气时,我甚至可以脑补出他的潜台词,他在说:“我们果然不一样,你什么都不明白。”又仿佛在说:“我已经很累了,麻烦别多管闲事。”
指尖僵硬地贴住杯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心脏连着喉咙口都像是被蛋黄粘住了,噎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我有点不悦——应该是不悦,感觉很像,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不悦中夹杂了些疼痛,仿佛……我被他的话刺痛了。
然而他仅仅是婉拒了我的好意,让我不要同情他罢了,我为什么会感到刺痛?
因为这是我难得的,主动递出的善意?
是了,应该就是这个。我难得想的这么周到,处处替他着想,他竟然不领我的好意,还说自己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倒是硬气到底不要问我借钱啊?
心脏每跳一下就会感到苦闷,我被他的不识好歹刺痛了。我竟然……被活得比狗还不如的家伙给刺痛了?
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纪晨风对我说了不客气的话更让我生气,还是被他的话刺痛这件事更让我生气。脑袋被冲击地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霍然起身。
“那就当我没有说过吧。吃完你自己走,我就不送了。”冷着脸说完,我看也不看纪晨风,转身回到卧室,大力关上了房门。
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犹不解气,干脆锁上了门。
躺在床上,故意将电视音量开得很大,掩盖住外头的一切声音。
要是他来敲门,我就装听不见,让他也感受下什么是被刺痛的感觉。
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拿起一看,是周及雨诊所的来电。
知道是提醒我下午准时赴约的,没有接,直接掐断了。
看着电视里不知所谓的综艺节目,脑海里不自觉就回放纪晨风刚才的话,每播放一遍,心脏就会更沉闷一点。
不是把我当恩人吗?正常人会用那种眼神、语气和恩人说话吗?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来道歉,难道是要我先跑去跟他道歉不成?
去死吧。越想越生气。严善华病死,纪晨风照顾她累死,都死了算了,我皆大欢喜。
在房间窝了两个小时,觉得有些渴了,我从床上起来,于巨大的电视背景音中,双手握住卧室门把,在开和不开间反复犹豫。
口渴了倒杯水也是正常的吧?想着,我猛地推开房门。
扫视一圈,桌子上的餐盘已经被清理干净,茶几上的零零碎碎都不见了,包括那两只小猫,取而代之的是用木质纸巾盒压着的两张纸。
纪晨风走了。自己走不算,还带走了我的猫。
一边觉得荒谬,我一边朝茶几走过去,拿起那两张纸看了起来。
第一张上头写着把猫带走了,让我不用担心,还有一张……是签着他名字的借条。扣除这三年来已经还给我的那部分,他取了个整数,共欠五十万整。
还真是有骨气啊。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将两张纸揉成团,揉成再也恢复不了原状的小球,狠狠地把它们扔进垃圾桶。之后我回到卧室,换完衣服后便出发去了周及雨的诊所。
“你教我的方法根本不管用。”懒散地靠进单人沙发里,我只手撑着脑袋,咬着牙质问周及雨,“怎么回事?”
“想要彻底掌控一个人哪里这么容易?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痛并快乐着才是成功要诀。之前都是甜,现在也是时候让‘他’疼一疼了。不用理‘他’,继续晾着,晾到‘他’主动联系你就行了。”周及雨吹了吹杯子里滚烫的咖啡,淡定道。
我眯了眯眼:“要是他一直不来联系我呢?”
微微笑着的男人笃定道:“不可能。‘他’带走了猫,还给你留了借条,你看看这是不想再跟你再联系的样子吗?相反,这是怕你不联系‘他’的样子啊。”
从鼻腔沉沉呼气,觉得有些道理,我想了想,点头道:“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确实,一直哄他哄了这么久,也该杀杀他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