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陆星火谈恋爱的两个多月里,安尧见过的陆星火都是热烈的、张扬的,他有着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一切,阳光、灿烂,身上是从不会燃尽的灼热,安尧何时见过这样的陆星火。
像是一根孤零零的火柴,燃烧着最后一小簇火焰,内芯早就焚烧成了灰烬。
安尧的心被那一小捧灰烬烫了一下,若隐若现的疼。
吉铭见安尧没有第一时间赶走陆星火,立刻就要关门:
“你可快走吧臭弟弟,在这儿跟谁装可怜呢!”
趁安尧没反应过来,房间门已经被“嘭”的关上。
吉铭转身小声说:
“表哥,你不会心软了吧?像他们这种臭弟弟,最会蹬鼻子上脸了!”
安尧没说话,回想起了陆星火追他的时候。
他是成年人,也不是傻子,单身这么久,能被陆星火追到不是没有原因。
陆星火眼里的热爱太真诚,让安尧忽略了两个人之间的一切鸿沟。
有那么几个瞬间,安尧是相信他们可以这么走一辈子的。
安尧二十六岁,放在成年人里不算多大,正是玩乐人间的时候,他却先一步进入了老僧入定般的生活。
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特别原因,只是没意思。
就像他从不拍人像一样,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从骨血里感到战栗。
陆星火做到了,在很短的时间里。
也许是灵魂的吸引,也许是命中注定,安尧一头栽了进去,他所有的朋友都拉不住。
也没办法拉住。
他是清醒着栽进去的,在考虑了所有最糟糕的结果后,主动跳进了名为陆星火的烈焰里。
烈焰的温度让安尧通体舒畅,让他过了如梦似幻的两个月。
他对陆星火抱有很高的期待,不该有的期待。
这期待最终被陆星火本人亲手撕碎,烈焰的温暖也变成了灼人,烫得他一身伤口。
看着挡在面前的吉铭,安尧承认人是有劣根性的,陆星火根植在他身体里的瘾哪能这么快拔除干净。
就像他戒烟,说不抽就不抽了,可想抽的欲望却没有停歇。
吉铭见安尧露出这般神情,垂下肩膀,有些丧气:
“表哥,你说你活得这么洒脱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个臭弟弟迷了眼呢。”
吉铭说完就让开大门的位置,安尧握住门把手,缓缓将门打开。
他不确定陆星火还会不会在门口,如果不在更好,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够乱了,需要一把刀斩断他们的藕断丝连。
陆星火抱着小药箱,低头站在门口。
他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缓缓抬头,一双好看的眼睛已经红了。
吉铭冲陆星火比了个中指,拎着自己的上衣大摇大摆的离开。
安尧站在房间内,在门内摆了一双拖鞋:
“进来吧。”
陆星火立刻跨了进去,生怕安尧反悔。
手里的小药箱被他捏得嘎吱作响、不堪重负。
安尧看了一眼陆星火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探手把小药箱拿了过来。
被他抓得那么紧的药箱,安尧很轻松地拿了过来,没受到一丝阻拦。
安尧的房间跟陆星火那间格局没什么不同,陆星火看了眼床上整齐的被褥,抿紧的薄唇微微放松一些。
他这小动作没逃过安尧的眼睛。
安尧让陆星火坐在沙发上,打开药箱翻了翻,说道:
“把衣服脱了。”
陆星火毫不犹豫,抬手就把上衣脱干净,露出好看的肌理和一身青紫。
吉铭没撒谎,跟陆星火打架他没吃亏,衣服下看不到的地方,陆星火伤得比吉铭严重多了。
安尧用棉签沾了药水,坐在陆星火旁边帮他上药。
同一张沙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小。
安尧伸长手臂,除了手里的棉签,根本不跟陆星火接触。
棉签沾了药水冰冰凉凉,碰到破皮的地方会轻微的刺痛。
那刺痛变成了痒,顺着皮肤的伤口一路钻进去,痒到了陆星火的心口。
后背的伤口上完药,安尧起身,坐到了陆星火面前。
好看的六块腹肌也青青紫紫,安尧暗道吉铭这小子下手真黑。
他弯腰凑近了一点,小心上药。
陆星火仿佛能感受到安尧的呼吸,他不禁坐直身体,腹肌绷直,哪怕青青紫紫也透着吸引力。
他悄悄去观察安尧的眉眼,安尧认真上药,眼神清明,感受到陆星火的视线,抬眼看他,清清冷冷的,半点多余的情绪没有。
陆星火指尖动了动,眼帘垂下,脊背僵直。
他害怕安尧这样的眼神,冷淡、平静,仿佛他是一块死肉。
曾经安尧不是这样看他的,在他们谈恋爱时,安尧对一切人都清冷,唯独看向他时,温柔地让他身体发软。
安尧给陆星火身上的伤口上完药,又换了棉签,去收拾陆星火脸上的伤口。
偏偏陆星火一直低头看他,导致安尧上药不方便。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抬了下陆星火的下巴,陆星火抬头,视线就对上了安尧。
陆星火这个眼神安尧很熟悉,是渴望被爱的眼神。
曾经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陆星火总是这么看他。
可安尧不理解,当初对他失去兴趣,对其他人产生新鲜感的人,也是陆星火。
他难以理解陆星火到底在想什么,才会对他失去兴趣后又重新渴求起来。
安尧将这归类为不甘心。
他立刻松手,清理好伤口又贴了个创可贴上去。
“好了,你回去吧。”
陆星火抓着自己的衣服,沉默穿上。
走到门口,陆星火突然回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尧哥……”
是带着希冀的语气。
安尧将小药箱收拾好,一样一样分类摆正,像在收拾他的心情。
“陆星火,我比你大八岁,抛开别的不谈,我也算是你的长辈。”
“吉铭是我的人,虽然是你先动手,但他也伤你不轻,我该帮他善后。”
长辈。
我的人。
善后。
陆星火怀着希望踏进这扇门,他没想到踏进来,面临的是希望被碾碎。
安尧的话变成了一片嗡鸣,他只看到安尧的嘴唇在动,却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
陆星火突然抓住安尧的手,用力后又强迫自己松开力道。
“尧哥……能不能让我叫你尧哥?”
安尧从未见过这样谨小慎微的陆星火,陆星火该是肆意张扬的,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怎么能是现在这样脆弱,脆弱到让安尧一道道筑起的围墙塌了一角。
“你愿意怎么叫就叫吧。”
陆星火离开了,离开前还把小药箱也带走了。
他没把小药箱还给酒店,而是买了下来。
小药箱被放在房间最显眼的位置,陆星火坐在一旁盯着小药箱看。
他想他和安尧是命中注定的关系,他们的纠缠根本不是源于六月,而是源于八年前。
八年前的Y市。
-
一月末是安尧的生日,放在阳历里算大,放在农历里,却是最小的腊月。
陈成几人就是来度假的,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热闹的机会。
他们办了个不小的生日宴会,连杨禹也赶了过来。
安尧早上和父母通完视频电话,起身去了杨禹的房间。
杨禹是昨夜过来的,没有特意吵醒安尧。
安尧站在门口敲门,门一开涌出来好大一股烟味。
杨禹没让安尧进去,站在门口跟安尧说话:
“别进来了,都是烟味。”
安尧微微皱眉:
“大哥,你怎么抽这么多烟?”
杨禹又翻出一根烟夹在指尖,没点燃只是拿着把玩:
“最近接连开会,烟瘾一直压着,一有机会就抽多了。”
安尧劝了几句:
“你也赶紧把烟戒了,你和爸都是烟鬼,妈都气坏了。”
杨禹又笑:
“这我可做不到,这点我和咱爸都不如你。”
兄弟两个闲谈几句就坐电梯离开,等电梯门关上,一旁的安全通道门被打开。
陆星火走出来,看着紧闭的电梯门。
杨禹和安尧是兄弟。
他们不是谈过恋爱的关系。
这事实让陆星火的心又乱了节奏,已经如死水的希望重新掀起波澜。
安尧骗了他。
骗他,一定因为在意。
“哈哈——”
陆星火站在电梯门口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整个人都有些疯魔。
吉铭迟疑的走过来按下电梯键,站在陆星火旁边。
陆星火看都不看他,兀自笑得开心。
等电梯门打开,吉铭一溜烟窜了进去,却不想陆星火也跟了进来。
电梯门缓缓关上,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
陆星火透过干净的电梯门看向吉铭,突然开口:
“吉铭,你不是安尧的男朋友吧?”
吉铭被陆星火盯得汗毛倒竖,嘴硬道:
“当当当然是了!”
一开口就磕巴,一点气势都没有。
吉铭转头愁眉苦脸的打自己嘴巴一下,无声抱怨:
“吉铭啊吉铭,你怎么突然就怂了呢。”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陆星火先一步走出去,转身看向仍旧站在电梯里的吉铭。
“安尧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陆星火的眼神太深,深得让人毛骨悚然。
吉铭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直到电梯门重新关上才缓过神来。
电梯带着他又重新上升,吉铭喃喃道:
“表哥到底谈了个什么对象……这也太吓人了……”
-
晚上安尧的生日宴会包下了酒店一整层,来人不少,许多人是听到消息冲着杨家来的。
商人唯利是图,不肯放过任何可以谈生意的场所,陈成几人算是好心办坏事。
安尧握着酒杯,看着现场的觥筹交错只觉无聊。
入口的礼桌上放着不少礼物,多是些昂贵到令人咂舌的东西,一眼看过去钻表、车钥匙、名牌应有尽有,却没一样是安尧感兴趣的。
他走过去随意的挑挑练练,在角落翻出一个没有署名的盒子。
来这生日宴送礼物的人都带有目的,怎么可能忘记署名?
安尧提起些兴趣,慢条斯理的拆开包装,看到装在丝绒盒里的一枚耳钉。
一枚造型别致像花又不是花的红宝石耳钉。
安尧只有一个耳洞,如今什么都没戴空荡荡的待在他的耳垂上,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这耳洞是今年刚扎的,能送他耳钉的人除了陆星火不会有别人。
安尧把耳钉重新装进盒子放回礼物堆,转身离开。
不一会儿,安尧拿着一颗草莓味的小蛋糕,一边吃一边路过这里,抬手把不起眼的小盒子塞进口袋,又若无其事的离开。
入口处的窗边,陆星火从厚重的窗帘后走出来。
他穿着西装,身形高挑,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酒宴的灯光照不到这里,他沉浸在黑暗中,指尖划过长桌,唇边的笑意也藏了起来。
“安尧,安尧,安尧。”
他一连念了三声,字字咬紧,吞吃入腹。
安尧穿梭在人群中,接受着认识或不认识人的祝福,得体的道谢,不热络也不让人尴尬,修身的西装让他的美越加凌厉,也让人不敢靠近。
偏偏他唇边沾着一点奶油,又因神情太过清冷,没人敢出言提醒。
“尧哥。”
安尧突然被叫住,他回头,看到一身正装的陆星火。
他第一次见陆星火穿正装,平日里好看的碎发梳到脑后,五官凸显出来,颇有些初见雏形的威严。
陆星火来到安尧身边,指尖点了下自己的唇角,冲安尧弯起眉眼轻笑:
“尧哥,这里沾了奶油。”
安尧看似淡定的伸手擦了下,脸颊上轻微的红却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他居然带着奶油走了那么久!
安尧心中罕见的有些懊恼。
陆星火靠近一点,指尖轻蹭过安尧唇边,一触及离。
“这里,没擦掉。”
话落他又后退一步,主动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让安尧的拒绝来不及说不出口。
陆星火得体地站在安尧面前,让安尧有些恍惚,觉得陆星火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紧接着陆星火又对安尧笑,热烈灿烂的笑容,眼眸里一片清澈。
“尧哥,生日快乐。”
安尧微微张唇,有些恍惚,半晌才说:
“谢谢。”
陆星火的不一样又好像是安尧的错觉。
这时宴会的灯光暗了一瞬,酒店的工作人员立刻去修理。
在修理时,头顶的灯被拉扯着移动,将两个人身后的影子变换了位置。
只见两个人的影子缓缓拉长、平行,最终慢慢相交。
灯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明亮,只是工作人员忘记把灯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两个人的影子紧紧黏在一起,像是生来如此。
陆星火低头注意到了两个人的影子,突然道:
“尧哥?”
安尧下意识的应下:
“嗯?”
陆星火轻笑:
“没事。”
他背对安尧,到底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了两个人的影子。
当天,陆星火的朋友圈被删空,背景图片换成了这张照片。
他没再像曾经那样,做了什么都立刻想要安尧知道,他学会了隐忍和等待,他要安尧自己去发现。
在发现的途中,再也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