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并不冷,安尧穿得也不少,可还是有股冷意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席卷全身。
深夜十一点,机场依旧人声鼎沸,安尧将手里的机票揉成团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
安母被深夜回家的安尧惊动,从卧室走出来,看到正在脱鞋的安尧有些意外:
“怎么又回来了?”
“和朋友玩太晚,误机了,明天再去。”安尧解释。
安母没有怀疑,催安尧赶紧去睡觉休息,自己又回了卧室。
将行礼随意扔在客厅,安尧慢吞吞地走回卧室,每一步走得都很慢,他的手机有许多未接来电和未读微信,里面没有一条来自陆星火。
这是最后一次,安尧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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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市某私立医院内。
陆星火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没有不痛的地方,他戴着氧气罩,每一口呼吸都会导致胸腔疼痛。
护士见他醒来,立刻叫来了医生。
片刻,病房就站满了人。
医生拿着病历,皱眉道:
“我们联系不上你的其他家人……既然你醒了,就自己签字吧,你现在的情况需要尽快进行二次手术,在车祸中你的脊椎出现了问题,不手术你很快就会瘫痪,但是手术的成功几率……不算高。”
陆星火的大脑一直持续着嗡名声和阵阵袭来的绞痛,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抬起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右手,说出了醒来的第一句话:
“手机给我。”
他声音很小,还是护士凑到他嘴边才听清的。
护士看了眼医生,皱着眉取来了他的手机。
手机屏幕碎了一部分,好在还能用。
陆星火要了水,喝水的时候喉咙剧痛,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他闭着眼睛,拿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他攒着一股力气,拨通了安尧的电话。
电话接起来的很快,对面却没人说话。
陆星火开口,声音是让人惊讶的平稳,隔着电话的安尧看不见陆星火浑身都在颤抖,他每一句听起来十分正常的话都要用上全部的力气来伪装。
“安尧。”他直接叫安尧的名字,光听声音只觉得陆星火语气冰冷。
安尧终于出声:
“你最好……有什么理由,陆星火。”
陆星火发出一声嗤笑,深吸口气,胸腔的剧痛让他差点忍不住咳嗽出来。
他用了最大的毅力让这声咳嗽没有发出声音,继续说下去:
“安尧,我不想跟你去什么小镇看极光,那种地方除了雪就是雪,没什么好玩的,还很冷。”
“比起那里,我更喜欢热闹有趣的地方和……让人感到新鲜的人。”
“安尧,我不喜欢你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陆星火说完立刻挂断电话,他浑身力气用尽,手垂下去,手机掉在地上,本就岌岌可危的手机彻底摔坏了。
手术同意书还是护士握着陆星火的手签得字,他竟然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也不知刚才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打出那样一通听起来声音正常的电话。
医生皱眉看着面前的一切,他见多了人在危机前做的各种选择,陆星火这样的,他惋惜,却并不觉得意外。
很快陆星火被再次推进手术室,他全身多处骨折,最严重的却是脊椎。
他才不到十九岁,如果瘫痪,一辈子都完了。
麻醉很快生效,陆星火最后一个念头是,这是他第二次亲手推开安尧,他们之前真的不会有下一次了。
恍惚中,陆星火看到了八年前的安尧,带着小丑面具,染着一头耀眼红发的安尧。
外人都传陆星火自小被患有遗传性精神病的母亲虐待,等被父亲发现的时候,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多次。
其实陆星火在第一次被王萍打时,就去找了陆海。
哪怕陆海自小就与他不亲近,可陆海到底是他的父亲,小孩子的本能就是受伤了找自己的父母寻求帮助,父母一定会保护他们。
可惜陆星火有点特殊,伤害他的是发疯的母亲,他只能去找他的父亲。
当时的陆家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可比起一些小家族还是如大树般不可撼动。
陆海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边美女如云,哪会在意一个为了利益骗回家的女人。
特别是这个女人蠢到直接把家产卖了,钱还不给他。
所以陆海在陆星火向他求救时嗤笑不已,弯下腰用力掐着陆星火的脸颊,告诉他:
“那是你妈,打你就打你,不是没打死吗?以后这种事别来烦我。”
那是陆星火第一次向陆海求救,他到底年纪小,后面还是没忍住跟陆海说了几次,次数多了,陆海烦了,也会上来踢陆星火几脚。
陆星火渐渐断了求救的念头,就这么浑浑噩噩的长到了十岁。
外人都以为陆家一对夫妻伉俪情深,有一个聪明的小儿子,让不少人羡慕,但只有陆家内部人才知道,他们陆家到底有多腐朽。
王萍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她到底是个母亲,本意不想伤害陆星火。
她知道陆海靠不住,便将财产交给了才几岁的陆星火,并叮嘱他藏好。
十岁的陆星火,安静的不像活人。
他智商很高,任何课业不需要多努力就可以名列前茅,他没有会夸奖他的父母,所以也从未努力过。
小小年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泛着凉气,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包括他自己。
安尧十八岁那年,在Y市遇到过这样的陆星火。
只是当年的陆星火太小,在安尧眼里不过是个特殊的孩子。
当时也是盛夏,刚刚雨过天晴,小小的陆星火一身湿漉漉的蹲在路边,低头看着一群蚂蚁被一个小水洼难住走不过去。
他穿着短袖短裤,露在外面的皮肤多处青青紫紫,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
安尧突兀地出现在陆星火面前,蹲在他旁边,陪他一起看地上的蚂蚁。
“蚂蚁这么有意思?”
陆星火没动,也没理安尧,头都不抬一下。
安尧又说: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陆星火这才抬头,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安尧,小小年纪语气却很冷漠:
“不需要。”
安尧捡了根树枝扔到小水洼上,那群蚂蚁立刻排着队顺着树枝走过了小水洼。
“报警的确只能帮你一时,警察离开,你还是要自己面对。”
陆星火拒绝,安尧并没有不顾的陆星火意愿报警,他从口袋里掏了掏,翻出几块糖递了过去。
那几块糖在口袋里放久了,包装皱巴巴的,似乎还有点融化。
陆星火看了一眼,后退了一步。
安尧轻笑,抓起陆星火的手,将糖放进他手心。
“长得是难看了点,但是很好吃。”
安尧又抬手摸陆星火的脑袋,他掌心温热,让被雨水浸了许久的陆星火尝到了温暖的滋味。
眼前这个大人,似乎没有只把他当做小孩子。
安尧见陆星火捧着几颗糖果也不吃,干脆拿起一颗拆开包装塞进他口中。
甜味立刻弥漫整个口腔,陆星火忍不住顶了顶口中的糖果。
“很甜,对吧?”安尧问道。
他收回手,看了眼从乌云后探出来的太阳,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小孩,也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你要知道,任何人放弃你,你都不能放弃你自己,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世界很大,也很美,你总要看过才行。别急着放弃,任何人能帮你一时,帮不了你永远,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不过是空口说出来的大道理,似乎谁都会说。
但没人跟陆星火说过。
冷冰冰的小孩子终于抬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可惜这个人戴着可笑的面具,完全看不到脸。
一直没开口的小孩板着脸,小大人一般开口,刚想询问,眼前的人就被朋友叫走了。
小孩子看着安尧离开的方向,小声问道:
“我叫陆星火,你叫什么?”
这个答案,陆星火八年后才知道,可惜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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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尧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许久都没想起来放下手机。
他像个僵硬的雕像坐在那里,直到手机里的忙音也消失了,才想起动一动。
“安尧,我不喜欢你了。”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一遍又一遍地念在安尧耳边回放。
最终又变成了杨禹那句:
“不过两个多月,至于吗?”
至于吗?
安尧问自己。
他猛地起身,在房间里到处乱翻,又跑去杨禹的房间,终于找到了一包烟。
香烟点燃后散发的烟味被安尧吸进肺里,他才终于觉得好受许多。
像是身体里弥漫的瘾,只是烟瘾而已。
最后一次。
安尧跑到阳台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他警告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无论是抽烟还是陆星火,都是最后一次。
隔天一早,安尧重新收拾了行礼,坐最早的航班去了温斯特小镇。
这一次的行礼,比他上一次拿着的大了不少。
可惜等他到达温斯特小镇时,还是错过了最近的一次极光观测点。
他在当地买了套小房子,住在小镇的边缘距离极光观测点最近的地方,日日拿着摄像机到处跑,除了家人和一些老朋友,很少跟人联系,他的世界只剩下了热爱的摄影。
安尧在温斯特小镇这一住,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