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黎和平也回来了。
对于“流浪者是小姨”的这个猜想,黎和平给予了相当的肯定,“你小姨这人,确实让我印象深刻。我之前没看过她的笔迹,所以没想起她来,但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倒也不奇怪。”
燕月明好奇,“怎么个印象深刻啊?”
“咳。”黎和平却不说了,“这还是让你小姨自己告诉你吧,她这会儿不还在外面不肯回来吗?”
黎铮轻描淡写地一眼扫过去,“老师好像也在城外没有回去?”
黎和平迟早会被他气死,他作孽啊,收这么个臭徒弟,老是拆他的台。好在这时,燕月明给他端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粥过来,还关心他累不累,让他的内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总之,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小明的小姨是一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现在那狗洞还没出现,趁着这段时间,我们继续在这村里找找有没有别的线索。”黎和平道。
水路还是太危险了,万一通往的是什么深处,他和黎铮还好,燕月明这小子够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去尝试。
语毕,黎和平也累了,打算先去躺会儿,养精蓄锐。燕月明便趁这个时候,提出独自去村子里转转的想法。
“你一个人去,行吗?”黎和平回头问。
“现在是白天,我不会走远的,而且我可以求大黄跟我一块儿去。”燕月明说着自己的打算。他认真考虑过了,白天相对安全,而他对小山村里的剧情已经有了初步了解,也就有了一定的底气,没那么怯场了,此刻他又精力充沛,状况良好。
学长和老师忙活了那么久,该休息了,由他出去探索也不耽误事。
大黄早回来了,此刻正趴在门口睡觉。一听到这个名字,它的耳朵动了动,立刻风一般地跑过来了,仰头看着他俩,目光警惕,好像在防着他们说它坏话。
这下好了,两人都不用问“大黄”是谁。
黎和平琢磨着,觉得可以一试,可他还没答话,黎铮便道:“如果你能说服它跟你一块儿去,可以。”
燕月明立马点头,“谢谢学长。”
等他跑出去,黎和平一脸稀奇地看向黎铮,“你就不怕他出去乱跑惹麻烦?我记得第一次带闻人进缝隙的时候,小破孩子有心想表现一下,胆大冲在前头,结果栽了个跟头不说,还被你拎起来挂在树上。”
提起往事,黎和平止不住想笑,“下次要是碰巧去那个缝隙,我肯定得带小明去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小孩儿树’。嗳,你在上面挂过多少人来着?”
黎铮理都不理,放下保温杯,优雅起身。
黎和平在后头喊,“你去哪儿啊?”
黎铮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与此同时,燕月明终于说服了大黄,随他一同踏上新的征程。
大黄是条好狗,虽然眼神里总是充满了凡人难以理解的智慧光芒,可它神勇异常。有它在身边,燕月明安心很多,就以茅草屋为起点,一家一家向外探索。
他仔细寻找任何可能出现留言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也很踏实。大黄大概是有点嫌弃他,有时自己跑开了,但又会很快回来。
燕月明就专心忙自己的。
村里共50户人家,他们已经探索了大半,很多人家门口都贴了《出入须知》。茅草屋隔壁那家也是,燕月明花了十分钟在里面走了一遭,基本安全。
出来后他也没急着去另一家,而是绕着屋子走了一遍,这里看看、那里找找,什么墙角、草丛,能看的都看过了。
他企图探寻那个流浪者,也就是疑似小姨的人在村子里的活动轨迹。王宅和茅草屋,这两个地方是这个人明确出现过的,只是两者之间几乎隔了一整个村子,能走的路太多了。
于是燕月明果断放弃,开始假设自己就是对方,他会怎么做?以小姨的性格,她又会怎么做?
水从哪儿来?从河里。
做杯子的竹筒哪儿来?屋后小竹林。
碗从哪儿偷?从王宅。
那被子呢?肯定是附近人家,因为被子体积大,又重,不可能从王宅那么远拿过来。
燕月明找来找去,磨磨蹭蹭半个小时,终于在距离茅草屋大概50米远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被子的原主人家。因为这家不止一床被子,所用的布料却是一样的,花纹、针脚也一样。
可除此之外,他一无所获,那应该再去哪里找呢?
燕月明的目光不禁投向王宅的方向,随即又摇摇头。那里太远了,他一个人去也不安全。蓦地,他一拍脑瓜子,自己怎么那么笨啊?
“大黄、大黄快来,你认识这个人吗?”燕月明拿出手机找出小姨的照片给大黄看,而大黄看到照片的刹那,本来就大的狗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也竖得笔直。
它看看燕月明,又看看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燕月明,随后爆发出一阵暗含呜咽的狂吠,唾沫星子差点喷了燕月明一脸。
燕月明心里好委屈啊,活了二十三年,竟然有一天被狗喷到想哭。
大黄好像也终于意识到蹲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当年那个人,“汪呜汪呜”几声之后,也不喷他了。冲他叫了一声,又往外跑,跑了几步再回过头来叫他,好似在让他跟上。
燕月明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一路跟着它来到了河边。
“大黄,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燕月明拿着根树枝当拐杖,因为跑得慢,还被大黄嫌弃了。但他也不生气,还跟它有商有量的,“我答应了学长和老师不跑远的。你知道唐僧吗?如果他不离开齐天大圣画的圈,他就一定不会出事。大黄,你祖先说不定曾经是二郎神座下天狗,如果你看过《西游记》……”
大黄才不管什么《西游记》、《东游记》的,沿着河边撒丫子狂奔。一会儿跑到前边,一会儿又跑回来,时而停下来嗅一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燕月明干脆等着,等着等着,大黄就一个猛子钻进河里去了。
“大黄!”燕月明着急忙慌地跑上前去,却只见河面上咕嘟咕嘟泛着水泡,狗早没影了。可这河道有那么深吗?
燕月明不会游泳,而就在他准备回去找学长时,大黄又从河里钻出来了。
“哗啦!”水波翻涌。
大黄一个箭步蹿上河岸,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燕月明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块巴掌大的小木牌,“这是什么?”
燕月明从狗嘴里把木牌拿下来,蹙着眉头念出上头的字,“唐……乔?”
唐乔?
这是他小姨的名字!
燕月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拿着木牌就要回去找学长和老师。只是天公不作美,他没走两步就下雨了,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山村规则——
【下雨必须撑伞,如果雨水是红色的,不要理会,不要惊讶。】
糟了。
燕月明来不及多想,连忙叫上大黄,飞快地冲进最近的一间屋子避雨。进去前他还不忘敲门,只是这雨来得又快又急,等他终于推门进去时,身上已经淋湿了。
那雨点冰冷刺骨。
燕月明冻得浑身一哆嗦,用上吃奶的劲冲进院子跑到廊下,再回头看——雨幕飘摇,竟是泛着淡淡的血红之色。
他很想按照规则上说的那样,不要理会,不要惊讶,但衣服覆盖的地方还好,他的手上、脖子里,这些直接被雨水打到的位置,哪怕只有零星几点,感觉都很不妙。
像一滴冰雨穿透了灵魂,一股不安开始从那破洞里钻出来。
有一只眼睛正盯着那破洞看。
就是这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忽略。燕月明只能尽力平稳呼吸,而后从背包里拿出纸巾来,故作镇定地把雨水擦掉。
大黄也显得有点焦躁,叫声压在喉咙里,看上去很恼怒,可还是谨慎地没有再回到雨里。
燕月明又回头打量,这间屋子他还没有进来过,门上也没有出入须知,看来得更小心谨慎才行。总之,先找伞。
没带伞是他的一个失误。
此次出行前,他准备了好多东西,其中包括了伞。但就是因为准备得太齐全了,衣食住行什么都有,东西太多,反而在最后装包的时候,漏掉了伞这样的必备品。
缝隙里的规则又多,他虽然记性好,也不可能时刻把所有规则记在脑海里。刚才出门时又是晴天,他一时就忘记了可能会下雨的事,没有提前准备。
燕月明颇为懊恼,但后悔无用,只能往前看。这户人家一共五间屋子,外加一间小柴房。从屋里的陈设来看,就是一家很普通的农户。
农户家会有什么样的规则呢?
燕月明探头探脑,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能会出现的规则,这才抬脚迈过堂屋的门槛。他心里想得好,只是抬脚迈进去,这么简单的动作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谁知——
他的右脚刚落地,一股子被凝视的感觉就来了。这次不再是从后面来的凝视,而是前面,仿佛屋里的人都在回头看他,目光冰冷、逼视,犹如千斤重。
燕月明低垂着头,迅速收脚。
视线随之如潮水退散,徒留他一头冷汗。
“呼……”燕月明抬手捂着胸口,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出师不利。余光瞥见旁边的大黄,大黄正用一种“你怎么这么菜”的目光看他。
燕月明不信邪,过了两三分钟,又试一次。
他抬脚了。
他又收回来了。
“怎么办?”燕月明连着试探两次都不成功,腿有点软,蹲在地上抱着头小声叨咕,“难道是我进门的姿势不对?可我两只脚都试过了啊……农户家为什么不能进?为什么啊……”
他想不通。
这村子里的规则其实还挺有逻辑的,秀才的寡母不能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屋,郎中家的药可能有毒,王富户家在上演宅斗,而普通的农户家,照理说是规矩较少的。
难道说这户人家还有什么隐藏身份?
这前有雨,后有迈不过的门槛,燕月明能够活动的地方只剩下了这屋檐下的小小走廊。他只能在这里来回地走,踮脚朝屋里张望,可并未看到什么特殊之处,墙角、门板上也没有特殊标记。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燕月明冥思苦想,余光瞥见大黄,大黄也没有进屋,看起来颇为忌惮。
片刻后,一人一狗齐齐蹲在檐下望雨兴叹。燕月明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便把自己的背包打开,从里面翻找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于是他就找到了——手机。
燕月明灵机一动,把摄像功能打开,自己站在屋外,把手机伸进去拍摄。这样倒是很安全,可见只要不跨进去就可以了。
如果伞就在门边,那他可以想办法把伞给勾出来。可惜当他观看录像时,发现那伞挂在很远的墙上,他根本没办法在不进屋的前提下把伞取出。
“唉……”
一人一狗再度望雨兴叹。
燕月明百无聊赖,又把那段录像打开反复观看,企图从中找到什么可行的办法。可看了半天他也没什么收获,倒是在看见挂着的腊肉时被勾起了馋虫,有点饿了。
饿了就吃呗,燕月明抬手摸了摸大黄,准备拿出最后的零食与它分享,然而就在这时,他倏然顿住。
饿了?
吃东西?
“我想到了!”燕月明眸光微亮,“是饭点啊。普通农户家没什么钱,家家户户都差不多只有自己家吃的口粮,所以我们不能在饭点登门,否则就是蹭饭,是不被欢迎的。”
大黄歪了歪脑袋,“汪呜。”
燕月明顿时有了信心。缝隙里时间流速快,他只要等待饭点过去,再进屋拿伞就行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大黄不敢进屋的原因——
大概是狗肉也可以上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