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在蛋仔杂货铺上班的时候,隔壁的风婆婆总是吓唬小孩儿,说,当第九条街消失的时候,狐狸就会开口说话了。”
“我要吃肉。她这样说,不听话的小孩儿都会被吃掉。”
还在行驶的房车内,胡非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夜空中飘荡的巨型风筝,不由得跟燕月明讲起了以前听到的传闻。
此时冰雹已停,暴雨转化为中雨又降为小雨,最终变成雨夹雪。天气转换的速度比胡非开车换挡还要快。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了,却还未开始在地上堆积。飞氓消散,昏沉沉的天恢复了些亮度,阳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还大地以明亮。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其实才下午16:46,还差十几分钟才到五点。可燕月明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却更甚以往,小动物的警觉告诉他:暂时的平静,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尤其是听到胡非说的话之后,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第九条街在哪里?”
“在——”胡非刚刚张嘴,就被大黄急促的叫声打断。紧接着车顶传来约定好的敲击声,胡非急忙刹车。
燕月明眼疾手快地扶住椅背,这才稳住了身形。霍然抬头,只见黎铮已然从车顶跳到了车头上,正背对他们站着。
视线越过他挺拔的背影,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朝前看,只见前方的大树被刮倒了,阻断了他们的去路。但更糟糕的是,茂密的树冠后面,缓缓走出了一只大象。
【大象温和,偶尔出现,切勿触摸,因为盲人摸象。】
老三的声音犹在耳畔,燕月明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因为这只大象不是他刚到胡地那天晚上看见的蓝灰色的大象,而是白色的。
突然出现的象,在胡地代表着“现象”的意思。蓝灰色的象是最正常的现象,与现实世界中的象一般无二,但白色的象,代表着“险象环生”。
白色的大象,朝这边看了一眼。
刹那间,燕月明的手臂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脊背发寒。他几乎在瞬间就握住了斧柄,低声叫了句“大黄”。大黄“汪呜”一声,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黎铮又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那代表着:鸣笛。
“嘀——嘀嘀嘀——”胡非紧张得连按了几下喇叭,声音还未落地,“叩、叩”敲门声响起。
“嘤嘤。”枇杷和桃子仿佛镜像的两个人,靠在一块儿发出害怕的声音。而燕月明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房车的车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拖地的棉麻长衣的女人,一头灰白色长发用草绳扎着垂在颈侧,脸上光洁没有皱纹,却长着很多的眼睛。除了本该长眼睛的地方,她的额头上、脸颊上,脖颈里都有眼睛,一共七只。
豢养大象的NPC,叫做盲。
那些眼睛有些在看燕月明,有些在看其他人,各自的形状、大小都不同,像是不同人的眼睛长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她还拄着一根木头做的拐杖,微微佝偻着背,抬手敲门,似乎想要上车。
胡非到底是本地人,熟悉路况,不用黎铮再提醒,便打开了车门。
燕月明咽了口唾沫,顺势按住蠢蠢欲动的、略有些焦躁的大黄,手动闭麦,带着它退回到副驾驶。枇杷和桃子则依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也就是靠窗的沙发上。
盲开始上车。
这里有一些燕月明已经知晓的规则。
【盲要搭车,不可拒载】
【不要背对她(除司机外)】
【请在车内保持静默】
【如果她的拐杖掉了,捡起来,递还到她的左手上。请注意,一定是左手。】
右手是攻击手。
如果右手接杖,那拐杖下一秒就能敲到你头上,敲得你眼珠子都掉出来,再被车压爆。
【如果她闭眼,注意,是所有的眼睛都闭上,那么你将有两个选择。要么,迅速下车逃离;要么,将一面镜子放到她的手里,持有镜子时,她将不会再睁开眼睛,你将获得短暂的自由。】
来了。
走得颤颤巍巍的盲,终于上了车,坐到了房车剩下的两个座位上,即餐桌旁的座位。庆幸的是那个座位是侧坐的,副驾驶的燕月明也稍微侧一点,就不算背对,不算违规。
可这样一来,燕月明就得时刻面对一张长满了眼睛的人脸,那种感觉太过丧失,多看一眼晚上都会做噩梦。
可他又不得不看,而房车外,真正的丧尸来了。
胡地的排水系统好坏参半,姓胡小区只淹了个地下车库,尚且算好的,但其他地方不一定。这不,雨停了,不知哪儿开始放水,哗啦啦的水声从远处袭来,不消片刻,水就来了。
混杂着尸块的还有腐烂鱼骨的、令人作呕的灰色水流从路的尽头冲过来,直奔房车。丧尸的速度本来很慢,可当胡地的渔人变成丧尸,他们便会遵循生前的本能,继续站在他们那特制的扁舟上,拿着钓竿,顺着水流风驰电掣。
不过眨眼间,扁舟和丧尸就已经来到了眼前。黎铮重新看了眼天色,雪越下越大,天又开始暗沉了,仿佛刚才透出的那点天光只是幻觉。
他抬手探进风衣内袋,拿出一个火折子。“呼”,一口气吹出去,火光亮起,随着他将火折子高高抛起的动作,渔人丧尸不受控制地将钓钩甩出。
火折子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路旁屋顶的高度,钓钩在后面急急追着,却没追上。“哗——”它点燃了天空,不期然间,那暗沉的天就被烧了一块,呈现出绚烂的红色。
下一秒,钓钩吊住了燃烧的天空,扁舟持续前冲,钓线绷直,双方开始拉锯。
胡地的渔人,钓月亮、钓太阳,钓天、钓地,除了鱼,他们什么都能钓。
这厢,黎铮抬手接住了下落的火折子,用刀尖敲敲挡风玻璃,示意胡非倒车。胡非当即放下手刹,挂倒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燕月明没有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兴奋,看着那张依旧腼腆、甚至带着一丝胆怯的娃娃脸,他想:也许这个“胡非”,是“胡作非为”的“胡非”。
房车缓缓后退,远离树和大象,以及被天钓住的渔人丧尸。可后退的路也是艰难的,因为不光是倒车,还要逆流而上。
距离五十米远处有个路口,他们得换条路走。
想要抵达倚红船,靠步行绝对不可能,太慢了。弃车是下策,所以燕月明尽管害怕,依旧盯着盲,等她闭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月明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眼睛,快要被精神污染了。而盲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眨动的眼睛能证明她是个活物。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后,房车艰难地倒回路口,选择右转。而就在车辆右转的时候,盲的眼睛终于逐一闭上。
燕月明拼命按捺住欣喜,一边用“嘘”的动作示意大黄绝对不要发出声音,一边从背包里摸出巴掌大的小圆镜,蹑手蹑脚地朝盲靠近。
盲一直没有再睁眼。
燕月明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她面前,将镜子悄悄放入她的怀中。然而就在他即将松手的刹那,小动物的本能上线,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顿住。
不对,哪里不对。
燕月明弯着僵硬的腰,再往下看,只见被盲的下巴遮挡住的脖颈里,还有一只眼睛,睁着一条缝。
她看见了。
四目相对,一滴冷汗顺着燕月明的鬓角滑落。他攥紧了手里的镜子,没有眨眼,没有吭声,保持微笑,一动不动。
盲也一动不动。
双方僵持。
为了保持冷静,燕月明咬住了舌尖。这么近的距离看到那么多双眼睛,燕月明的头皮都快炸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慌。
镜子还未完全放下,他就不算输。
他还没有犯规不是么?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车上的乘客不能靠这么近的。
燕月明咬牙撑住,连大黄都没有吱声。在它看来人类狗子在跟他玩一个很奇怪的不能出声、只能干瞪眼的游戏,好奇怪,但是好好玩。
大黄的眼睛瞪得老大了,跟着一起干瞪眼瞪了五分钟。就在它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盲终于闭上了最后一只眼睛。
燕月明赶紧松手将镜子放进她怀里,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呼……”他靠着车厢,大口喘气。
窗外,夜幕降临。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行驶到了胡地幼儿园附近。燕月明余光瞥见外面亮起的幼儿园的招牌,想起了园长和榛子,还有108宝。
等等。
幼儿园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怎么现在就到了?
缝隙大变?
路径变短?
不,不对。
燕月明顶着满背的冷汗,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一个他还没有得到的回答。第九条街在哪里?现在他或许不需要知道答案了,因为它已经消失了。
地图缺了一块,且自动缝合,于是本该在远处的胡地幼儿园近在眼前。
仍旧站在车顶,为房车保驾护航的黎铮,也在此时遥遥望向了已经飞抵内城上空的风筝。也许是一阵风吹过,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狐狸的面具已经掉了一半,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