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月亮坠落于冬游园。
那怪诞诡谲的一幕,多年后还留在上方城居民的脑海中,没有丝毫褪色。因为月亮是真的掉下来了,不只是这个“月亮”,还有那个“月亮”。
他们看到巨大的黑色犬齿将银白玉盘撕裂,听到隐约的犬吠声仿佛从九天外传来,似闷雷,好像近了,又好像还隔着层什么,听不真切。紧接着,那被撕碎的、摇摇欲坠挂在夜空里的玉盘,开始浮现出金色的光点。
乌云缭绕,但遮不住金光。
好奇的、心脏砰砰跳动的人们,忍着望月犯规的惩罚,对着夜空投去了目光,而后惊奇地发现,那似乎是火。
月亮起火了。
犬吠声再次响起,那张开的大嘴狠狠咬住了最后一块月亮,用力撕扯。所有人惊呼着,后颈因为犯规而发凉,认知、意识都因为犯规而开始出现轻微的错乱,让他们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难道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离冬游园近的人们,还能隐约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不间断响起的枪声。世界好乱,这座城市里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一些超出正常值的事情。
“冬游园又怎么了?”
“天狗食月啊,真的是天狗食月!”
“它掉下来了!”
“天呐!”
“快关窗!”
……
月亮终于被彻底撕碎,大半进了那狗肚子,还有一些碎片沾着金色的火光从夜空掉下来。那火光倒映在燕月明的眼睛里,他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
不过眨眼间,那月亮的碎片就直直地朝他砸了过来,而这会儿他都还没掉到地上呢。
提问:现在这种情况,他是先因为犯规被相掏了脑花呢?还是先坠楼摔死?还是被月亮的碎片砸死?
燕月明不知道。
风吹出了眼泪,又堵住了嗓子眼。燕月明听到惊呼声一片,还有许多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想呼救,可张了嘴却喊不出话来。
时间仿佛在此时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他开始怀疑——虽然冬游园的楼很高,但自由落体运动这么久,也该掉地上了才对啊?
他为什么还没掉下去?
等等!
燕月明忽然感到腰上传来拉力,像是有绳子拽住了他,硬生生阻挡了他下坠的趋势。惊疑之中他低头去看,果然在自己腰上看到了类似于登山绳的绳索。
有谁救了他吗?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顾不上被绳子拽住带来的痛感,顺着绳子往上看,待看到绳子的另一端时,那颗稍有些回温的心,又在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
他怎么不记得,摔下来之前,冬游园的楼顶上有突出的一截类似于起降装置的钢架?
哪儿来的?
钢架上放下了绳子,绳子上吊着燕月明。燕月明大概在离地十几米高的位置,随风晃啊晃,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吊下来的。
像——已经在那儿挂了三天三夜了。
一切的转变都突如其来。
月亮被狗吃了,掉落的碎片砸向上方城,引得全城哗然。关窗的关窗,注目的注目,然而那燃着火的碎片并未真正地砸落在地,它们掉下来了,又在大家都下意识地抬手躲避时,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当你再抬头看时,月亮还好端端地挂在天上呢。皎皎月光,灼灼其华。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吗?
无数人揉着眼睛,发出了这样发自心底的疑问。
气相局,留守在仓储中心的后勤部员工,看着天幕上骤降的【望月指数】,立刻连接通讯发出欢呼,“月亮恢复正常了!”
“请各单位注意,月亮回复正常了!Over!”
这个消息,让气相局的人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与月亮的变化息息相关的地方,最早出现的阵眼——和平街14号。
从和平街传来的消息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汪!汪汪!”大黄一路从天上掉进14号的院子里,砸在那棵高大的枇杷树上,硬生生砸断了好几根树枝,才堪堪挂在树干上,成了条吐着舌头大喘气的沧桑大狗。
它之所以还有力气叫唤,是因为余光一瞟,跟它有着同样遭遇的人类,单手抓着头顶的树枝挂在那儿,抬脚在树干上稍微借力,便在那根脆弱树枝折断前,潇洒落地。
他掸一掸肩膀,不留下一片碎叶,利落的身手让大黄看了都羡慕。
这个人类,恐怖如斯,逼迫它吃月亮、撞兔子,还放火烧了发光饼子上的那棵奇奇怪怪的树。至于它们为什么掉下来了?
因为它把饼子都吃了呀!
没有地方站了!
大黄可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玩意儿怪难吃的,如果不是那个人类魔鬼一边放火一边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跟它说继续吃,它怎么也吃不下最后一口。
吃完就往下掉,这会儿它再抬头一看,嘿,它回来了。
“汪!汪汪汪!”
我大黄又回来了!
狗叫声瞬间引来了负责驻守此地的气相局工作人员,他们看到大黄和黎铮,惊讶、错愕,又狂喜。
“大黄!黎老板,你们可算回来了!”
至于是怎么回来的?不重要了,现在都不重要了。
其中一个搜救队员火急火燎地冲上来把手机给黎铮看,“黎老板,快看小明,小明被挂起来了!”
黎铮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往外走。他步履不停,迎面碰上在外面巡逻的巡查队队员,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已经将至冰点,“冬游园。”
此时此刻的冬游园,燕月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挂在树上的风干小狗”。他现在还没有被风干,但想来也快了,因为眼泪流得太多,脱水是必然结局。他也不想的,可是他忍不住,他太伤心了。
楼上楼下,无数颗脑袋、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主角待遇,但这待遇,细究起来,不要也罢。
没有人来救他,因为情况不明,无法擅动。这绳索和探出楼顶的钢架显然不是现实世界里应该有的东西,所以它是因为缝隙才出现的。
这里关联到了一个他们之前都没有发现的缝隙。
“小明?别紧张。”燕月明的耳麦里响起了苏洄之的声音,他在安慰自己。可是随着缝隙对冬游园的渗透逐渐加剧,人类的通讯手段开始变得不稳定,所以苏洄之的声音也时断时续。
燕月明反复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思考。越思考,他就越明白自己的处境,未知的缝隙、未知的规则,不轻举妄动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反正他被吊着,又没有摔下去死掉。吊着的状态目前看来还算安全。
可是他不下去,就会被围观。
冬游园好多人啊。
人人都认识他小明。
燕月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甚至跟窗户里的小孩儿对上了眼。对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扯了扯旁边家长的衣角,抬着头,好像在问这个哥哥为什么想不开要吊在这儿?
想到这儿,燕月明就不愿再往下想了。抬起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诶诶诶他是不是哭了……”
“哭了哭了……”
“小明!”
“怎么办啊我的小明?”
“呜呜呜……”
小明泪洒冬游园,因为粉丝众多,哪怕信号不好、网络极差,他拼命咬着牙不想让眼泪流下来的动图依旧被人发到了网上。
身为一个公职人员,燕月明很想保持伟岸、保持镇定,竖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可没过多久张皎月的声音也从耳麦里传来,她作为对策指挥部的人,也来到了现场,负责沟通传信。她告诉燕月明,因为刚才那一阵混乱,鸩受了点伤,但又跑了,而搜救部的人暂时还无法确定他关联到的是哪一个缝隙,所以——
“大家都在看着你,小明,这是转移所有人注意力的好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大家累积犯规的次数越多,精神状态就越差。但是当他们都关心你、想要救你的时候,这种纯粹的情感,万众一心的努力,可以压下许多负面的情绪。”
“你或许可以哭一哭。”
燕月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这个要求荒谬又合理,苏洄之还提醒他说:“要哭得好看一点。”
哇,这下燕月明是真的要哭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黎铮出现的时候。
灯火通明的冬游园,亮如白昼。燕月明远远地看到有人穿过警戒线而来,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那么的熟悉。
他跑得很急,不等工作人员放行就跨过了那警戒线,跟平日里做什么都从容的模样有点不同。而且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好像跟他对上了视线。
“学长!”燕月明抓着绳子,努力地保持身体稳定,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在看到黎铮的那一刻,眼睛里骤然出现的亮光,叫人无法忽视。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黎铮。
“哦豁。”
“学长?是不是那个?”
“是他、是他!”
“那个男人来了!”
……
万众瞩目中,那个男人走进了冬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