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是久久的寂静。
洛渐清说完这句话后，便没有再主动开口。他所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接下来需要的便是给对方思索的时间。苍若妖尊刚才话中有说，墨青前辈希望他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洛渐清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苍若妖尊的实力早已是天阶巅峰，三万年前，他甚至比墨青还要强，只次于九莲。
而且，苍若妖尊是一头神兽。
神兽自古便拥有很多秘法，每一头神兽出世时，便会有天生的记忆传承。无数的秘法就藏在他们的血脉之中，一代代地累积下来，这种力量繁杂可怕，经过世世代代的积累，可以说人类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时至今日，那六十三位妖尊早已魂飞魄散，别说凝身现形了，就连一句遗言也无法说出口。但是苍若妖尊却还能出现，能释放出与三万年前无异的威压，能困住洛渐清如此久。
许久以后，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
洛渐清终于听到苍若妖尊低沉的声音：“你可知道，墨青在那纳戒里到底留下了什么。”
洛渐清微愣，思索片刻，恭敬道：“晚辈不知。”既不询问，也不好奇，洛渐清知道，苍若妖尊若是想说，那他自然会说。
果不其然，苍若道：“他说，九莲没死。”
洛渐清双眸睁大，但是旋即想到玉霄峰禁地中的那盏青莲本命灯，他顿时又收了心。
苍若说：“大道三千，我等凡人只取修炼一道，却已是在与天做对。三万年前，我们一百多人全部死在了这里，就连那墨青，也埋骨于此。但是九莲，却还是没死。他到底做了什么，墨青未曾告诉本尊，但是他却希望本尊知晓，若你能够修炼到《九莲夺天录》的第七层，那你夺天的几率，必然会高于九莲。”
心中倏地一动，洛渐清再也忍不住地问道：“前辈，晚辈的天赋并不如九莲师祖。”
苍若却淡淡道：“你不过七十的骨龄，便有了如此境界，你哪里不如他。”
洛渐清顿时哑然。
他怎么能说，自己的修为，基本上是屡次三番地夺取李修晨的机缘，才到如此境界的？
洛渐清转眸想了想，随即看开。机缘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你争我夺，上辈子李修晨得到那么多的机缘，其中有许多就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最终使他身死。这辈子他抢走了李修晨的机缘，那就是自己的，根本无需多虑。
不过洛渐清还是说道：“晚辈的悟性恐怕远不及九莲师祖。”
一套《九莲本心录》便能让太华山玉霄峰凌驾于其他众修士，更不用说那一套更加可怕的《九莲夺天录》。洛渐清就是耗费毕生心血，恐怕也无法创造这样厉害的功法。
苍若不以为意，洪亮的声音在这黑暗之中不断传荡：“墨青对天道的掐算，远超于本尊与九莲。他既说你成功的机会比九莲要大，那自然就是真的。往后无论是他人助你夺天，还是你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夺天，只要结果成功，便无其他担忧。”
“可是前辈……”
洛渐清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
只见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只硕大的眼睛慢慢地出现。这眼睛有洛渐清一个人的大小，纯金色的眼瞳里好似有金沙流淌，唯有中间的瞳孔是纯粹的雪白色，如同一轮满月，就这般突兀地出现在洛渐清的面前。
虺虺雷鸣，与龙吟共响。
“你想化龙吗？”
当洛渐清从这无边黑暗中脱身时，入目的便是一个白衣身影。
玄灵子见到他，立即飞身过来将他拉到身后，仔细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洛渐清脸色惨白，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目光游离地望着玄灵子。他嘴唇翕动，勉强地想要开口，但是仅仅只呢喃出了一个音，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玄灵子手指颤抖，他右手搂着洛渐清，将自己的左手从洛渐清的腰后收回。他动作极为缓慢地低下头，怔然地望着自己的左手，只见那手心处满是鲜血，几乎要被浓稠的血液打湿。
“渐清！”
洛渐清闭上了眼睛，彻底地昏死过去。
一身青衫被鲜血染红，原本在那第十一海上追捕妖尊刑危时，洛渐清的后背便被对方剜去了一大块的肉。从第十一海赶来极北之地的时候，洛渐清吃了不少丹药，同时运转灵力疗伤，这才令后背上的伤好了大半。
但如今，他的后背又被彻底地撕开。
以脊椎为线，这伤口从颈后一直撕扯到了尾椎，完全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刃劈开一样，即使这伤口已然抿和，但是流过的鲜血却仍旧沾上后背上。伤口被衣服挡着了无法看到，但是有些疼痛却是不用看，都能感受到的。
这几乎是将整个人活活劈开，然后再缝起来！
玄灵子握紧长剑，双目通红，怒视着眼前这条金色巨龙。龙身上已经被劈下了无数道的伤口，在洛渐清被巨龙吞入口中的这段时间内，玄灵子一直在外与这条巨龙争斗。
苍若妖尊陨落三万年，但是它的残魂却也强大到可翻天覆地。
玄灵子早已受伤，若不是一直不愿放弃，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而如今，他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徒儿，看到的却是受到如此重伤的徒儿。这让他如何不心痛，痛到恨不得与这条恶龙同归于尽，将它碎尸万段！
玄灵子将昏死的洛渐清小心翼翼地交给了玉清子尊者，接着便飞身回去，与这条恶龙对上。
无垠苍穹下，金黄色的巨龙盘旋于青天之中，一双金色瞳眸凝视在玄灵子身上。后者的身上此刻涌起了浓烈的杀气，这恐怖的杀意已经凝聚成了实体，将空气碾压挤碎，威压波及了百里范围！
玄灵子抬剑向前：“为何伤他。”
巨龙口吐惊雷：“你也是九莲的后人？”
玄灵子双目一冷：“为何伤他！”
巨龙长尾一扫，径直地击向玄灵子，二者瞬间缠斗在了一起。
顶尖大能的战斗，令天地震荡，地动山摇。枯山山脉震塌下来的碎石被他们的打斗余波撞击到，成为了满地的碎末。除了独绝天老外，两族的其他尊者都警惕地往后退去，避开这两人的攻击范围。
玄灵子的剑上只有冲天的寒意，招招要对方的命，而巨龙却也毫不留情，引下无数雷霆，劈在玄灵子的身上。两者打得难舍难分，巨龙的力量显然比刚才吞吃洛渐清的时候更为强悍，一度将玄灵子逼到绝境。
到最后，玄灵子一口金色精血喷在了剑上，顿时，剑气九千丈！
看似朴实无华的一剑，却拥有狂暴的剑意，浓烈地向苍若妖尊袭来。
见状，独绝天老睁大眼睛，立即出手阻拦：“玄灵子，你敢！”
然而这一剑的威势却超脱了独绝天老的预料，他被这一剑击飞，只挡住了五成的力量，剩余五成全部刺上了巨龙的心口，令它发出一声疼痛的龙吟，被打得落下地面。
玄灵子化为一道流光，直接踩在了巨龙汩汩流血的心口，长剑一翻，便要刺下。
“苍若妖尊！”独绝天老惊骇地大喊道。
巨龙忽然化为一个俊美的男子，伸手握住了玄灵剑。剑刃刺破他的手掌，鲜血不断地涌了出来。玄灵子不给对方喘口气的机会，默念咒语，又是一剑刺下，这一次，剑破心口，彻底地刺入了苍若妖尊的胸口。
然而……这里却没有妖丹，即使玄灵剑已经刺穿了心口，但是苍若妖尊仍旧只是吐了口血，没有任何气息的减弱。
玄灵子蹙了眉头，收剑回手。
仰躺在这片大地上，苍若妖尊遥望天空，不发一言。
独绝天老颤抖着手指，赶紧过来，将自己的妖力灌输到苍若妖尊的身体里，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妖力根本不被对方接受。独绝天老声音嘶哑地说道：“妖尊！”
苍若妖尊微微转了眸子，看向独绝天老，语气低沉地说道：“你是……第二海的小石妖？”
独绝天老不断地点头。
这一幕放在任何时候，都显得无比好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目光真诚地望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眼中凝聚出了泪花，身体也在不断地颤动。
玄灵子沉默地看着他们。
苍若妖尊叹了声气，微微笑了：“你竟然也达到了天阶。”
“妖尊！”
“记得三万年前，你还只是一个初生心智的小妖，未曾想到，竟然也已经到了天阶了啊……真好，以后的妖族，便看你们的了。”
独绝天老还是努力地将自己的妖力往苍若妖尊的身体里灌输，然而苍若却轻叹一声，用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的行为。他淡淡道：“本尊的心脏和妖丹不知何时已经被别人拿走，你不必做无用功。本尊在三万年前就已经陨落了，死后还能为我族后辈做出一点事，也算是有所用了。”
没有妖丹，那妖兽根本就无法修炼妖力，更不用说接受他人的妖力。
“妖尊！”
不远处，人族大能和妖族尊者们也纷纷赶了过来，围在不远处，不曾前进。
苍若妖尊没有理会这些人，他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天空，眼眸里渐渐露出了一丝茫然。天空中渐渐澄清，云絮舒展，在极北之地弥漫了十几年的黄沙也渐渐消散。
凝视了许久后，苍若妖尊喃喃道：“紫颂……”
这时，只听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苍若前辈，你可曾见过一条龙！”
苍若微微垂眸，看向那个逐渐走近的青年。只见洛渐清踉跄着脚步，腰已不能直起，却固执地向这边走来。他说道：“三万年前，在您与紫颂妖尊前往极北之地的时候，曾经将您二人的龙蛋放在龙岛上，设下结界。晚辈曾经见过一条龙，他与您长得七分相似，与紫颂妖尊也有几分神似。”
苍若倏地睁大眼睛，而在他身旁，独绝天老却沉默地低下了头。
在看到苍若妖尊的人身时，独绝天老便彻底惊呆，一时间哑口无言。
三万年前的时候，独绝天老还只是一个初开灵智的小妖，在第二海上与两位尊者有一面之缘，幸运地得到了苍若妖尊的指点。尊者的相貌早已在他的记忆中变淡，如今再看到时，独绝天老悔恨不已，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出手，竟让晋离受到那般多的侮辱。
苍若妖尊沉默许久，低声道：“他……叫什么？”
“晋离！”
苍若妖尊呢喃着：“晋离……”
“原来，他叫晋离啊。”
低低的笑声在这广阔无边的极北之地中回荡，慢慢地，众人只见苍若妖尊的身影渐渐变淡。洛渐清微怔地望着这一幕，他看着这位曾经叱咤天地、豪迈无畏的尊者，变为了一地黄沙。
风轻轻吹过，黄沙掀起，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