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塞尔温从床上坐起来，表情疑惑地摸着额头。

“梦是人类精神当中最容易放松防线的地方，许多人在睡梦中死去，也是因为遭到了联通梦境的诅咒。”

洛基语气平静地说出了些很恐怖的话：“不过这里是我的魔术工房，很难遭到外界的诅咒……你梦到了什么？我可以帮你推断一下。”

“我梦见自己变矮了，成了一个只有膝盖那么高的小怪物，在狭窄的通道当中一路狂奔。”

塞尔温茫然地说：“周围到处都是浓烟，我看不太清楚。”

梦境当中的情绪伴随着苏醒而迅速消散，几秒钟过后，他甚至已经回忆不起来那种小怪物的具体模样。洛基听完对方描述的梦境内容之后也沉默了一下，这听起来不像是任何一种诅咒的征兆，纯粹是眼前这人想象力太丰富，睡眠中的大脑自由活动编织出了一些毫无根据的画面。

“是最近太累了吗？”

洛基说：“也不用每天去取那么多趟水。”

“尼罗河里的鱼不错。”

塞尔温答非所问：“你不是一直觉得这里的硬面包不好吃？”

五千年前的饮食水准只能说是让人勉强活着，石碾磨出来的小麦粉里面甚至很容易混砸石头的碎屑，洛基尽管在生活水准上从不为难自己，当地的生产力极限也就只能做出一些让人勉强果腹的食物。

许多穷苦人家牙齿会被磨损得很厉害，免于牙科疾病本身就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塞尔温自己还算有些积蓄，洛基更是从来没缺过钱，他们在这里的生活质量称得上不错，但诡计之神的抱怨基本上就没有停下来过。

——当然，大贵族可以获得不限量的奶制品和蜂蜜，祭神的神庙当中也一直供奉着加了佐料的淡啤酒，但考虑到洛基本身也是一柱神，塞尔温很自然地切换到了上贡祭品的精神状态：这些东西也没有好吃到哪里去。

“尼罗河里不止有鱼还有鳄鱼，你没事别总是想着要下河。”

洛基头也不抬：“之前不是说有办法帮我暗杀法老吗？谈谈你的想法。”

塞尔温于是放下手头的工作，正色起来。

临近一年当中最热的时段，法老即将举办盛大的祭祀仪式。他只要能成功混入这些随侍的人当中，就有机会能在魔术工房之外接近法老本人。这些工作都需要长时间的培训，而在训练的漫长流程里，不愁找不到机会刺杀。

“你以为参与祭司的位置是那么好混进去的？”

洛基冷笑一声，虽然他对古埃及了解不多，但很熟悉欧洲的那一套流程：“那都是对魔术有很多了解的人才能挤进去的岗位，就凭你这段时间从我这儿学来的一点点，估计都不够进去打杂。”

塞尔温却说，除了祭祀的位置以外，还有其它缺人的地方。

“比如祭品。”

他说：“这种大规模的干旱，一定会需要很多……哎呦！”

话还没说完，他的后脑勺就被逻辑狠狠敲了一下。

“我需要你混进去当木乃伊？”

洛基瞪起眼睛，声音都紧跟着拔高了好几度：“你当我是什么，那些住在神庙里混吃等死的废物吗？”

“……”

这话要是让那些大祭司们听到，他们两个都得被扔出城外去。

“当然不是真的死掉。”

塞尔温说：“到时候还要等着你救我呢。”

成为祭品不意味着就要当场去世，古代埃及对于制作木乃伊有一套非常复杂繁琐的流程。这个流程既针对生前又针对死后，虽然大部分的祭品来源是奴隶（人口买卖在当前社会当中还是件很常见的事），但这个本身就很混乱的行业当中，能钻的空子多得数不胜数。

但洛基仍旧不同意，他的态度很坚决，理由是另一个原因：“你这张脸，一看就会被戒备。”

“……为什么？”

塞尔温很茫然，就因为他长得不像当地人吗？

洛基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解释变体这个概念，最终他言简意赅地表示，他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朋友”就是迫使征服者康逃往过去的直接原因。

“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洛基皱着眉头：“狡猾的混蛋。”

两计不成，塞尔温并没有气馁，他反而对未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奇了起来。跨越星河与世界的冒险实在像是那种应该被莎草纸记录下来代代传承的英雄史诗，大概是洛基的故事给了他新的启发，塞尔温思考了一下，决心给法老的仪式引入更多混乱。

“那些龙，维尔奇先生本身打算放生他们，如果失控的龙突然闯入了法老举行仪式的现场……”

把水搅浑确实是个不错的计划，洛基眼睛一亮，顺着对方的思路继续向下想道：“我们就趁乱把他杀死……那个混蛋狡猾得像是水里的泥鳅，我要先想个办法让那片地方禁止空间跳跃。”

两人就这样在房间里大声密谋了起来，塞尔温最终还是决定出去找份工作，混进了法老祭祀活动的杂工当中。洛基用法术稍稍改变了他的相貌，又混杂着认知干扰让他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借着这两点，他每天都在祭祀场所的泥砖当中混进去一些预先制备好的卢恩护符，开始对这片区域的灵脉进行细微的改造。

洛基偶尔也会趁着附近没有祭祀的时候在远处监工，他大多数时候并非保持着人类的形态，而是会变成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有一次塞尔温看到尼罗河里漂浮着一只长了绿眼睛的鳄鱼，惊讶得险些栽进了河里，被身旁的工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

“没吃饱饭吗？”

对方问：“怎么看上去没力气。”

“……刚刚有点走神。”

塞尔温只能这么解释，他趁着对方不注意，将预定好的起爆魔术藏在了泥砖的缝隙当中。

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洛基的暗杀计划也逐渐变得完整。他会变成蝴蝶、渡鸦或者鳄鱼，以各种各样充满了想象力的形态待在这附近踩点，塞尔温相信，如果不是宫殿附近环绕着强力的、排除异己的魔术，洛基估计早就已经将法老的住处都摸得清清楚楚。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仪式的前一天。洛基将缀满了复杂花纹的匕首握在手里，上下抛接了一下，犹豫着具体的刺杀应该由自己出手，还是让塞尔温代劳。

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皆有优势和劣势。即便能够隐藏自己的魔力体系，洛基仍旧是北欧十二神之一，以他的体量想要在众多埃及神的注视之下彻底隐藏自己非常困难，而塞尔温如今只是个纯粹的普通人，虽然有一些天然存在的魔术回路，但以神代魔术师的平均标准来看，也不过就是普通水平。

但……洛基注视着对方。

他是个普通人，没有经历过身为战士的培训，使用武器的技巧也不过是凭借本能，如果对法老的暗杀一击不成，等待着他的就只会是非常残酷的结局。

“还是由我来。”

最终，洛基下定决心：“你就管理好你的那些龙。”

他们其实不是我的龙，塞尔温在心里想，龙是非常高傲的生物，很少愿意屈尊于某个人类的管理，他们只是“接受了自己的邀请生活在这里”，顺便帮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所以对方熟悉的那个自己，其实是拥有很多头龙吗？塞尔温忍不住猜想，但并没有将自己的想象说出来。

他们提前做了不少演练，塞尔温甚至在集市上买了些蜜酒，提前“招待”那些过来帮忙的双足飞龙。

临动手的前夜，两个人都没能睡成觉。

这一天的星星非常明亮，五千年前的世界里全无工业污染，塞尔温坐在屋顶上，看着洛基在检查他自己身上携带的各类礼装。群星在天穹当中铺陈开来，银河浩渺，让人忍不住去猜想那些距离遥远的群星。

九界，联通九界的世界树，阿斯加德金灿灿的、像山一样高耸巍峨的宫殿里，是眼前这个人的故乡。

“真想亲眼看一看啊。”

塞尔温轻轻说道。

“你说什么？”

洛基正在心里推演刺杀的诸多事宜，没有注意到塞尔温刚刚说了什么，然而等他抬头之后，对方却只是轻笑了一下，说没什么。

他们就这样肩并着肩坐在屋顶上，东边的天空逐渐泛起亮色，人们在阴影当中排成长列，手中举着的火把汇聚成一条明亮的长蛇。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亮红色的边缘，而在这边缘的不远处，有一颗醒目闪烁着的星星。

“新的一年。”

塞尔温感叹道：“犬星升起来了。”

在古埃及的纪年法当中，天狼星伴随太阳一起升起的日子意味着新一年的开始。塞尔温率先跳下房屋吹了声口哨，几条双足飞龙就从云层当中降了下来，乖顺地落在他们的房屋旁边。他攀起其中一头龙的脖子爬了上去，对洛基打了声招呼，说等两边的工作都结束以后再汇合。

这几条龙的高度比他们的房子还要高一些。

是不是应该帮忙弄个安全带……这点念头在洛基的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他其实不太能共情普通地球人的恐高程度和身体素质，毕竟来到米德加德这么久，关系最亲近的那个人比钢板还要结实。然而就在他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巨龙震动翅膀，载着塞尔温已然悬浮在了半空当中。

“……总之，你注意安全。”

他说：“觉得不对劲就优先逃跑。”

他们两个都不是擅长正面作战的类型，洛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消失在了一片绿光当中。

伴随着日光渐盛，法老带着自己周围的一众从属登上了用于仪式临时搭建起的高台。对方向着初升的太阳升起双臂，象征着他将获得拉神的庇护；祈祷声层层叠叠地响起来，洛基打了个响指，伴随着一声闷响，爆炸声过后，他们的高台立刻就塌了一个角。

塞尔温骑着龙疾驰过几座神殿，神殿和祭坛的魔力相连通，他的工作是切断从城中而来的灵脉供应。龙将抓着的巨石从空中投放下去，石头落地之后又再度因为洛基预先埋藏在其中的法术而炸开，将阿努比斯神的神庙炸开了一个明显的豁口。

……他从出生开始还从来没干过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塞尔温试图在心里祈祷两句，却不知道这种话要念给谁听——埃及众神当中似乎没有哪个会宽恕他这种僭越的大罪。

伴随着一阵地动传来，参与祭祀的当地人也忍不住惊慌起来。洛基隐藏着身形，逆着人流向法老的方向走去，随后抄起那把匕首，猛然自后向前贯穿了征服者康的心脏。

埋藏在匕首当中的诅咒立刻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嘴唇和手指末端都开始变得灰败起来，可即便如此，这个穿越了五千年的人类却仍旧回过头来，冲着洛基笑了一下。

“我一直在等待着一刻。”

他说：“非常漂亮的刺杀，诡计之神。”

是吗？洛基也跟着笑：“巫妖的手段是吧？”

这是一种虽然在现代无法实现，可神代却能够发生的奇迹。他看着征服者康的腰腹侧，那里确实有一点点手术的痕迹——他应该是通过外科手术切断了自己的一节盲肠，通过□□的神秘学联系从而实现替命的效果：“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这个？”

“当然，你才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康说：“那么多个平行宇宙里，我从来没有小瞧过你。”

他被洛基钳制着，周围的祭祀围了一圈，面色惊恐却不敢上前。康看向宫殿的方向：“可惜那一位的心思却没有你这么深——我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明白了。”

“……塞尔温！”

洛基心中一惊，不知道康究竟是怎样注意到对方的，这里的塞尔温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而另一边，塞尔温从龙背上跳下来，闯进屋顶已经破了个大洞的法老宫殿，手持真正的诅咒匕首走向了一个宝石匣子。

那里面放着一团混合血肉的东西，根据洛基的说法，必须要彻底将其破坏，法老才有殒命的可能。

“当年我抵达古埃及的时候，时空穿梭机被摔坏了，但核心功能还保持着运作。”

康看向洛基，忍不住弯起嘴角：“破碎的时间隐力直接作用在身上，阿萨神或许可以抵抗，但他只是个普通的地球人，那种力量会将人从分子层面上彻底撕碎。”

赛尔温一步步走向那个匣子，巨龙的突然出现让宫殿当中留守的人们也四散奔逃。他举起匕首，却听见一个银色的小方块发出奇异的响声。

那里面传来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开始冰冷地发出倒计时。

塞尔温立即扑到了匣子上，不管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他都必须要率先将康的盲肠破坏。匕首穿刺在防御法阵上，他使尽全身力气，才将刀尖向下移动了一点点。

直到倒计时结束，这个匣子消失在他的面前。

“……”

另一边，北欧，地洞当中。

塞尔温感觉自己一阵晕眩，眼前的小洛基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金币，而地精们的仓库里，还有一枚金色的戒指。

龙的本能让他不受控制地去抓握眼前的金戒指，然而在碰到戒指的一瞬间，他的身影在小洛基面前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一个装着一节盲肠的小盒子。

洛基：？？

什么东西。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塞尔温回来，表情很不耐烦地飞起一脚，将这个盒子踢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