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桐周三的飞机,回京市搬家。
两天后的周五,整支暗线小组包括谭既来,一起飞回京市。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谭既来看着窗外的红叶,恍如隔世。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
深秋的京市很凉。
谭既来披着李则安的大衣,钻入警车。
坐好后,ptsd作祟,他下意识瞄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的眼睛很大很亮,来自一位气质很好的中年女警官。
谭既来松了口气。
李则安把箱子拎到后备箱,随即上车。
谭既来问:“陆瑶在京市吗?”
李则安带过车门:“在,你想见她?”
谭既来点点头。
李则安深深看他一眼:“明后天,安排好了我来接你。”
车子的行驶路线与平行时空的三月一模一样,经由机场高速,驶上环路,最后拐入警局。
谭既来拉着箱子,从警局出去,过个马路就到小区。
结果在警局门口,他遇到了宋坤。
宋坤其实并不在这个警局上班。
看到谭既来从警局走出来,他快瞎了。
让几个同事先上楼,宋坤走过来低声又厉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特么不是犯事被拘了俩月吧?!”
谭既来笑到弯腰,撑着行李箱的拉杆儿说:“差不多吧。”
大部分时间,他确实住在警局。
在宋坤再次口吐芬芳前,谭既来抢先问他:“你今天怎么来这边?”
宋坤听到这个,瞬间压下满肚子疑问,克制不住倾诉欲,眉飞色舞地说:“你不知道,前几天有个大案子,跨国的那种大案子,把我们搞疯了。据可靠情报,有部分不法分子渗透进了警察系统,这周所有警局都在忙着自查。”
谭既来撇嘴。
宋坤:“我立的那个三等功,就是因为成功追捕了一个潜逃老刑警,今天来这边再调查一下他过去的工作情况。”
原来是他。
谭既来“啧”一声,感叹缘分妙不可言。
宋坤又压低声音:“这个案子目前还在保密,等公开后我再跟你细说,太他妈的绝了。我今天刚接到部分披露的资料,发现其中一个倒霉蛋受害人还是你们学校研一的学生,啧啧啧太惨了,刚开学就被跨国黑公司盯上,被拐到长市,警察系统追在他屁股后面,保了俩月都没保住。前几天中招,生死未卜,我猜大概率已经送到法医手里了。”
“卧槽,”谭既来听到最后,实在没忍住,横他一眼,“你特么说的是人话吗?”
“又没说你,你急什么,”宋坤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卧槽不是吧,那个倒霉蛋不是你吧?”
谭既来微笑。
宋坤:“你快跟我说——不是你。”
谭既来:“抱歉,正是在下。”
宋坤:“!!!”
他伸手用力抓住谭既来的手臂,目光从板鞋扫到头发丝。
谭既来拍拍他的手,笑了笑:“别担心,我命大,救过来了。”
“嗨,不是,”宋坤不敢置信又痛心疾首,五官乱飞超大声,“这样你都有心情找学姐?!”
谭既来:“……”
我去你妈……
宋坤又“嗬”一声,竖起大拇指,补充夸奖——
“坛哥您心态真好。”
“稳如老狗。”
“牛逼!”
谭既来回家的时候,爸妈还没下班。
他把箱子里的衣服收回衣柜,换成毛衣长裤。
正收拾的时候,门开了。
谭航先生和姜淑云女士拎着菜在门口换鞋,忽然听到家里有脚步声。
夫妻俩抬头,看到谭既来笑眯眯从屋子里走出来,都愣了:“你怎么回来了?”
谭既来倚门框抱臂,一条腿屈着,脚尖抵在地面,懒洋洋问:“不欢迎?”
六七点钟,家家户户都在做饭。
他们一家人也挤在厨房,为晚餐忙碌。
谭航洗菜切菜,姜淑云负责炒。
谭既来蹲在垃圾桶旁,慢吞吞剥蒜皮。
剥好回头,他看见爸妈的两道身影背对着他,在油烟味和烹炒声中愉快地交流。
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并不重要。
谭既来低下头,又开始想念李则安。
于是他丢下蒜,跑回房间发微信:“在干嘛?”
发完之后,他足足等了五分钟,李则安都没回。
“小来——”姜淑云在餐厅喊。
谭既来:“咋了?”
姜淑云:“端菜,上桌。”
今晚一共四道菜,两荤两素。
谭既来尝了一口,意兴阑珊。
讲道理他妈做饭的水平,仅仅局限于能把菜做熟。
并且做这么些年,长进几乎没有。
然而姜女士自己不觉得,还问:“怎么样?比你们学校食堂怎么样?”
谭既来想到长市警局的饭菜,瞬间知足:“卧槽别提了,食堂的饭太他妈难吃。”
谭航和姜淑云闻言,纷纷抬头看他。
谭既来说完自己也僵住,愣了一秒后,端起水杯开始狂喝水。
这几个月他骂骂咧咧惯了,“卧槽”“他妈的”顺嘴而出。
可是在入学之前,他都是号称青年文人、知识分子,从来不说脏话。
这个研究生读得真是绝……
谭航带着中年人特有的稳重声线,一边夹菜一边问:“小来,这俩月你在学校适应吗?”
谭既来简短地“嗯”。
姜淑云:“室友好相处吗?”
谭既来眼神一亮:“非常好。”
谭航眼珠轻轻滚动:“导师呢?你导师人怎么样?”
谭既来扒了口米饭,含含糊糊:“还行。”
“还行?”谭氏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读出“还行那就是一般的意思”。
他们还想追问,忽然谁的手机在茶几上麻麻震动。
谭既来当即摔下筷子,扑了过去。
饭桌前那俩在某人掀起的小风中,奇妙地对视一眼,然后开始笑。
哦嚯……
谭既来飞快解锁,打开微信。
确实是李则安的消息。
李则安:“刚刚在申请探监的事。”
李则安:“办好了,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
李则安:“不过你起得来吗?”
谭既来:“起不来。”
谭既来:“除非你打电话叫我起床。”
他发完捧着手机笑了一声,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爸妈亮晶晶的眼神。
谭航夹菜的手僵在空中,姜淑云端着碗饭,菜在嘴里没咽下去。
谭既来喉结滚动,正想说什么,就感觉到手机在震动。
李则安只回了一个字:“好。”
谭既来锁屏,顶着两道探寻的目光挪回餐桌。
家里气氛有点微妙。
谭航放下有点酸的手臂,清清嗓子:“这俩月,在学校里过的很愉快?”
谭既来筷子在盘子里瞎挑瞎捡,“分怎么说。”
其实一言难尽……
姜淑云摇头笑笑:“难怪不肯回家,原来是谈恋爱了。”
谭既来:“不回家跟谈恋爱没关系。”
姜淑云:“所以是真有女朋友啦。”
谭既来:“……”
姜淑云笑眯眯的样子跟谭既来很像。
她吐了一串话:“怎么认识的?同学?对方多大了?叫什么?哪里人?”
谭既来闷头吃饭,装傻。
第二天早七点,谭既来神奇地自然醒。
下一秒,他摸起手机看未接来电。
没人给他打过电话。
他眨了下眼睛,又翻微信,也没有没接通的语音消息。
扫了一眼表,谭既来捧着手机开始等。
终于八点,李则安的电话过来。
谭既来瞬间接起:“喂?”
李则安在电话那头,刚想说的话被全部咽下去:“你醒了。”
他使用的是陈述句。
谭既来笑:“七点醒的。”
李则安:“醒了不说。”
他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谭既来为什么不说。
他在等自己给他打电话。
李则安:“我马上过来,五分钟。”
“等等等等,”谭既来慌忙爬起床,“我还没洗漱,也没吃饭。”
李则安:“你不是七点就醒了吗?这一个小时你干嘛呢?”
谭既来仓促地披上衣服,歪着头夹手机咬文嚼字:“我是醒了,但醒了不代表起了。”
李则安笑了一声,轻轻问:“你不会一直捧着手机,等我给你电话吧?”
谭既来手一滑,裤腰坠落。
他一边蹲下身捞起来,一边矢口否认:“没,我只是单纯地赖床。”
李则安没戳穿。
他清楚谭既来的习惯。
某些人能睡,但从不赖床。
八点半,谭既来下楼。
一辆全黑贴膜的便衣警车在小区门口等他。
谭氏夫妇站在窗前伸长脖子,双双看着他们的儿子上了副驾,又目送那辆黑车疾驰而去。
那车驾驶风格干脆利落,透着一股子清肃劲儿。
姜淑云回头,对上谭航的眼睛:“这女孩相当酷啊。”
黑车驶入某看守所。
谭既来提交材料,坐在钢化玻璃前等着陆瑶。
按规定,探视时必须有警察在场。
谭既来不想有外人在。
经过一番协调,李则安作为警方,站在旁边陪他。
十几分钟后,穿着荧光橘坎肩的陆瑶,被两个警察带出来。
那俩警察安置好她,随即收到指令,远远退走。
一道玻璃分割的完整空间里,只剩下三个当事人。
其中两个面对面,伸手拿起电话。
陆瑶看着谭既来,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又开始笑,口吻很轻松:“真没想到,还有人会来看我。”
谭既来目光向旁边一飘,落在某警察身上,说:“其实我不来,也会有人来看你。”
他顿了顿:“但我不想他一个人面对过去的事,所以我陪他来了。”
陆瑶已经不再化妆,原本秀气精致的眉头,长出一些细小的黑色杂毛。
她在这团杂乱中皱眉,顺着谭既来的眼神看过去,这才发现站在“看守所规章制度”牌子旁边的某警察算个熟人。
玻璃过滤掉大部分情绪。
唯独放大了某警察眸光里淡淡的歉意和叹息。
陆瑶不明所以,目光重新落回谭既来身上,茫然问:“你是说他吗?他为什么会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