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年来,如此不自量力的中原人李二见过不少,但被铁西王尊为上宾的却只有这么一个。
钟离嘉“铁西王”的称号并非皇帝钦定,是由他自己所封。
二十年前汉人暴动,铁西王在西南边界招兵买马,短短时间便掌握军权,并不北上扩张,躲过战火保存实力,与鬼狱领主私交甚好,却将西南这一片搅得乌烟瘴气,虽然朝廷忌惮他,但鬼狱领主暗中支持,他们始终无法拔掉这颗钉子。
可是铁西王越来越膨胀,他本性贪婪嗜杀,又喜欢玩弄权术,早晚会惹祸。
这些年,铁西王的儿子们不断挑唆其父亲争权夺利,互相内斗,不得安宁。
如今铁西王已经近七十岁,即将不久于人世,正是权利交接的敏感时期,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几乎让城内所有人都开始注意这一风吹草动。
先行示好的是二公子钟离愉,在风逐雪入住的第一天便登门拜访,可惜有铁西王禁令在,没人能见得了他们的面。
因此场内瞬间多了流言,说这位贵客是铁西王前来监督遗嘱执行情况,据说要废除大公子钟离廷继位权,让渡给三公子钟离怨。
这些事都是阿飞在入住后一天内了解到的,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铁西王的名字。
至于风逐雪被铁西王贵为上宾的原因,他亲口解释,“我帮过他的忙。”
到底是什么忙也没说,阿飞从爱因斯坦那儿听来的,可能是风逐雪帮铁西王杀死了他最大的敌人后才有今天的地位,即将归西的铁西王尽管神志不够清楚,却还记得这件事,要还他一个人情。
宛平城目前的局面有些混乱,风逐雪一行人来的不是时候,可是有些事已经不能再拖延。
铁西王见到风逐雪第一面还没说几句话就体力不支,昏睡半宿后,在夜半三更才再次召见。
风逐雪也没有怨言,顺从地跟着侍女来到房内。
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也垂垂老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具风干的尸体。
风逐雪记得上次见他的时候,铁西王才五十多岁,在知天命的年纪依旧雄姿英发,十多年不见,他已经被儿子们之间的斗争耗得不像正常人了。
“王上。”风逐雪难得恭恭敬敬行了礼。
“怎么想到要回来,还要去昭明鬼狱?”铁西王重重地咳嗽几声,语气疲惫,“之前你一个人去差点死在那儿。”
“我此行是要去找穿云箭。”风逐雪沉声道。
听到是穿云箭,铁西王闭着眼,摆摆手,“你带着那些人回去吧。鬼狱别想进。”
“为何?”
“那里已经封城了。”
“封城?”风逐雪不敢置信,“十年前差点灭族都不封城,怎么会突然封锁?”
铁西王缓慢地说话,断断续续,“不是突然决定的···是半年前,领地里出现了叛徒,出卖消息给你们大燕的皇帝,暴露位置后领主决定迁址封城,还更改了路线。现在哪怕是我也找不到昭明鬼狱。至于穿云箭···那个叛徒也偷走了。”
一下说了这么多话,铁西王猛地咳嗽起来,几个侍卫进来推开风逐雪,给铁西王粗鲁地灌药,毫无尊严可言。
等这些人忙手忙脚地走了,关上门,铁西王似乎回光返照,披着一袭黑色锦袍靠着床边坐起来。
他微眯着双眸望向他,面无表情,“风逐雪,你好像都不老,你二十岁和三十岁没有太大区别。”
风逐雪淡淡笑道,“这不是好事,说明我还没有成长。”
“至少你还有时间去改变一些事。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沉默片刻,风逐雪问,“王上可有什么愿望?”
“我那几个逆子,你虽然还没见过他们,但应该听说过他们的所作所为。”铁西王揉着额头,“鬼狱的事你先放放。在这城里住至少半个月,我需要你帮我做个决定,看看我这些不成器的儿子们谁能继位。”
“半个月?”
“大夫断言我只能活二十天左右,幸亏你来了,有的事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做。”
风逐雪猜到铁西王撑不了太久,没成想还有二十天。
铁西王缓缓说道:“我希望你能把这一切交给我信任的人。”
“好。”风逐雪答应得很爽快。
本就是欠他的人情,无论是什么请求,风逐雪都要答应。
铁西王伸出枯树枝般粗糙的手掌,从床头边拿出昊天印递给他,低声道:“有任何人不听话,就用这个来治。”
风逐雪接过印记,郑重其事地叩首。
“正事说完了,我还没有问你,”铁西王嘴角浮起淡淡笑意,“听说你这次来带的人里面还有你的妻子?你竟然会娶柳刃的女儿,可见世事实在难料。”
“柳月娇只是他监视我的一枚棋子,我接受,是因为我有所求。”风逐雪冷冷道,“等到我从柳刃那里得到我想要的,她就不会再存在了。”
铁西王点点头,这个回答不出意料,很符合他对风逐雪的印象,“那么周姑娘呢?她还未曾婚嫁。”
“她已有未婚夫。这一趟跟来也是让我帮他去鬼狱找人。”
“那么说,你至今仍是一个人?”铁西王想到了自己至今没有归宿的小女儿,“人最后都是要成家的,如果你有意,我的四姑娘钟离忧很不错。”
钟离忧和风逐雪年岁相仿,不嫁人没别的原因,不是没有青年才俊上门求娶,她就是不想嫁,可能今天看上了王公子,明天又与张公子吃饭,后天觉得李公子长得不错,风流成性,也不给别人准话,名声不太好,可她是铁西王唯一的女儿,她再风流也没人敢说什么,重要的是宛平离不开她,她舞刀弄剑、造兵建械很有一套自己的本事。钟离忧既继承了她母亲的头脑,也继承了铁西王的手段,但铁西王没有考虑将她扶持为下一任王上。
风逐雪拒绝了,“王上,您的女儿还年轻,但我可能活不了五年。”
“你是中了毒,还是遭人暗算?怎么如此肯定活不了五年。”
风逐雪摇头,“并不是这些原因。这是我杀人的报应。”提到报应,铁西王脸色明显一变,“你从前不信报应。”
“没有人十年都不变。”
铁西王虽然可惜,但风逐雪说的话是没有转圜余地的,他不想娶就不会娶。
两人对话由此结束,有心人偷听到铁西王的算盘,这个消息第二天就悄悄传遍了宛平。
王上命不久矣,各幕僚都忙着站队,不想竟然要风逐雪一个外人来定生死,自然有不服的人急着请铁西王改变意愿,但没人能说动他改变主意。
来拜见风逐雪的人多到数不胜数,都想见见他,风逐雪都闭门不见,关在屋里睡大觉。
阿飞忙着和周如晦密谋如何害人,本不想和风逐雪分在一间房,可是侍女意思坚决,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他也只能作罢。
他观察了好几遍夺你叽叽散,药方研磨成的药丸是黑色的,药丸还不小,味道十分刺鼻,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让风逐雪吃下去。
阿飞又不敢自己尝尝口味,实在有些骑虎难下。
若是像韩棠溪建议的,骗风逐雪是壮阳药的话,理由又是什么呢?也不能莫名其妙告诉他这是进补的好药。
一切都缺少一个契机。
他暗自找到周如晦,她听到阿飞有这样的药,第一反应是不行。
她说,“师兄精通药理,你这药没办法骗过他。他一闻就知道大概成分。”
“那要是在外面包裹几层糖衣,说不定可以遮盖住气味。”
“师兄不爱吃糖。你莫名其妙给他吃这个,他会立马怀疑你另有所图。”
“他爱喝茶,要么分次加到他的茶水里呢,这药丸分成小块后味道很淡。”
“他只喝自己煮的茶,不会过别人的手。”
阿飞烦躁地挠挠头,“他怎么如此敏锐。”
周如晦笑道,“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要害他的人非常多,基本上你能想到的每一种手段,都被别人试验过。”
阿飞想到了爱因斯坦,“风逐雪爱喝芋泥啵啵奶茶,可以把药丸做成脆啵啵的样子!”
周如晦想了想,“这办法还没人试过。不过你如何说服爱因斯坦将这药丸加进去?”
骗风逐雪很难,骗爱因斯坦可简单多了。
爱因斯坦上午去马场看赛马,中午回来睡个午觉,正撞上阿飞在他门外徘徊,过去打招呼,“要不下午和我去赌马?”
阿飞摇头,“下午要和周姑娘去藏书阁。”
“嗯?你最近和她走得很近诶,你俩共同话题很多?”爱因斯坦很是不可思议。
“是有不少。”阿飞简要掠过,“你做奶茶用的脆啵啵,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这个可是我独门秘籍,不能外传的。”
“那你想过创新吗?”
“怎么个创新法?”
阿飞沉吟片刻,伸出手来,掌心有一颗小小的药丸,“我这里有五小姐送给我的壮阳大补药,如果你把它混进脆啵啵里,以此为噱头广而流传,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爱因斯坦惊讶地瞪大双眼,“这药苦不苦?加到奶茶里味道怪不怪?”
阿飞又没敢尝,睁眼说瞎话,“不苦,分成小药丸后没有味道。”
“那你给我一颗,我来试试。”
阿飞收回手,“这不好吧。最好别轻易吃药。”
爱因斯坦低声问他,“是不是有副作用?”
阿飞一时不知道圆,只能谎称周姑娘在等他,先走一步。
爱因斯坦见阿飞没聊出个头绪就走了,也没放在心上,一转头没走多远就撞上了刚起床的风逐雪。
爱因斯坦指了指太阳,“现在都下午了,风公子最近晚上在练功?”
“有别的事。”
风逐雪要走,爱因斯坦又问,“你见到嫂子没有,他最近和周姑娘走得很近。”
“嗯,我知道。”
爱因斯坦担心周如晦对阿飞不利,风逐雪反应平淡,不像是多在意。
他提到,“可是嫂子刚刚建议我给奶茶加壮阳药,你确定你们之间没问题?”
风逐雪听到这里才来了点兴趣,“我不用这个也可以,哪里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