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有些好奇,鬼主打算把枫灯送给何人?”池惑面上不露半分情绪,试探问道。
鬼主:“闲来无事,玩儿罢了。”
“至于送给何人…”鬼主故意顿了顿,而后轻描淡写道,“现在还不好说,送出去了才知道。”
这句话,真是吊足人胃口。
池惑:“……”
这小崽子竟然学着他的样子,在“自己”面前卖起了关子。
眼见鬼主扛着一麻袋枫叶进了客房,池惑有些难以释怀,他心不在焉地朝客栈一楼走去,途中差点被阶梯绊了一跤。
待在茶座坐定,池惑将杂乱的思绪抛开,重新进入状态,毕竟眼前除了时无筝,又出现了白逐溪这条危险的鱼。
他点了一壶茶、一小碟子点心,开始和店小二闲聊起来。
“既然整个扶水城都是白家地界,那么,除了被选为灯魁的白家小姐外,白家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来参加这场千灯赏枫宴呢?”池惑边喝茶边问道。
这会儿刚好是客栈空闲的时候,店里的伙计自己待着也无聊,恨不能多陪客人聊聊天解闷。
伙计是个自来熟性子,端起凳子就坐在池惑身旁:“是呢,白家人每年都不会错过千灯盛典,据说今年过来主持大典的是白鹿城少主。”
“白鹿城少主白见临?那位灯魁小姐的兄长吗?”池惑问。
店小二:“是啊,白鹿城也就这么一个少城主。”
“据说现在白老城主潜心修行剑道,对凡尘之事管得越来越少,坊间还有他要彻底闭关修行飞升的说法,这几年白老城主也确实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应事务都是由少城主解决,当然啦,白老城主已经把他设定为唯一继承人,将来老城主得道飞升,这些城池就彻底归为少城主的了,他自然要多费心些。”
池惑点了点头,为滔滔不绝的店伙计倒了杯热茶,又重新点了份炒花生米:“对了,你知道白家少城主来到扶水城后,一般会在什么地方入住吗?我在扶水镇逛了一圈,好像没有看到他们白家的私宅。”
店伙计嘿嘿一笑:“你当然找不到白家私宅,白老城主崇尚勤俭,禁止白家人在辖区内城池县份私建宅邸,白家人每年来主持灯会大典,都入住水南街的雁芦楼。”
“那里的技艺和伶人表演是扶水城一绝,白家人每年都会在雁芦楼看好几场戏,为了能在白家人面前获得表演机会,这些技艺人和伶人挤破头了,当然啦,这种好事都需要使银子走后门的…”
“雁芦楼吗?”池惑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打断店伙计滔滔不绝的话,“既然这么说,我不去看看那边的表演可太可惜了。”
店伙计尴尬地笑了笑:“那可不巧,因为白家人在灯会期间入住雁芦楼,所以这段时间它们不对外做生意,只有等灯会结束才有机会了。”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我们是赶不上了,真可惜。”
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池惑又多点了几碟小吃照顾店小二的生意,盏茶功夫后,他就离开坐席上了楼。
“咚咚咚——”
鬼主的房门被敲响,不用想他也知道敲门的人是谁。
鬼主的唇角不自觉向上扬了扬:“祁道友,请进。”
“叨扰了。”嘴上这般说着,池惑已经推门进屋。
客房内的床榻上摆满清洗干净的枫叶,这些枫叶都是被人精挑细选后留下的,无论形态还是颜色都非常别致好看。
枫叶色泽艳丽,池惑的心却沉了沉。
他当然忘不了,上一世他是如何给时无筝赶制三百六十五盏枫灯的。
“祁道友来找我,有何事?”制作枫灯的间隙,鬼主抬头看他。
或许因为对着窗户的缘故,鬼主的脸被一榻火红枫叶照得明亮。
池惑:“有个事我需要鬼主的帮忙。”
鬼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开门见山问道:“何事?”
池惑:“我需要想方设法隐匿掉自己身份,让修为高的修士完全觉察不到我是同道中人那种。”
池惑知道“自己”手头有这样的仙器,所以才会直接过来问。
鬼主终于放下手中忙着的活儿,扬眉看他:“祁道友又有什么好玩的计划了吗?”
池惑也不藏着掖着,坦诚笑道:“我打听到白家少主近日会来扶水城主持千灯宴大典,所以想与之见上一面。”
鬼主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为什么,少主白见临又是你的故人吗?”
池惑摇头:“这倒不是,但我这边掌握了很重要的情况,需要给对方提个醒。”
鬼主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在沉默中端详了他一阵,揶揄道:“不能用东极门随意峰弟子身份提的醒吗?”
池惑笑:“正是如此。”
鬼主坐在榻上,仰头审视池惑:“你知道请鬼主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池惑插上客房门栓:“我知道,没有代价的忙,我还不好意思开口呢。”
鬼主将腿盘在榻上:“我是可以帮助你隐匿掉作为修士的气息。”
“那么,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呢?”鬼主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短暂的沉默在客房内蔓延,池惑走到炉子边,给已经空掉的茶壶添水。
“我知道你鬼主身份这件事,对你而言一直是隐患,你也不得不防着我,不是吗?”
池惑轻描淡写说道,“只要你愿意帮我,我自愿服下「破言蛊」,这样一旦我与外人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将立刻全身腐烂暴毙而亡,如何?”
茶壶中的水已经添满,池惑将其放在炉上烧,并往洗干净的茶杯里添新茶。
所谓「破言蛊」,就是为了控制掌握秘密的人的嘴而培养的蛊,但这个蛊并不算好用,因为只有当服蛊人自愿吞下并做出承诺,蛊毒才能生效。
如果服蛊人是被强迫的,那么这款独特的蛊毒就会失去效用。
蛊毒一旦生效,服蛊人和下蛊人之间便达成了共同遵守秘密的契约。
可以说,「破言蛊」是彼此信任的交易。
池惑提出自愿服下「破言蛊」,也是综合利弊考虑后得出的结论。
现如今他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手和自己交易的东西,有的只是自己掌握了对方身份秘密这件事,还有他的命。
闻言,鬼主眉头拧了拧,似乎对池惑提出的代价有些意外。
“「破言蛊」并非闹着玩的,你不害怕?”鬼主微眯起眼睛看他。
池惑耸耸肩:“我不会拿自己的命闹着玩,我本就不打算与外人说你的身份,害怕什么?”
鬼主定定地审视他,短暂的视线对峙后,他先笑了:“说得也是。”
毕竟池惑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语,比任何承诺更深得他心。
池惑:“这样对双方都好,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你在我这也有了层保障,总比直接取我性命好。”
“放心,我暂时不会取你性命,那样太无趣了。”
鬼主将烧热的水灌入茶杯中,杯底浮叶立刻因潮湿变得碧绿,几缕烟气笼在两人之间,仿若尚未散尽的晨雾。
而水壶沸腾的咕噜声还在回响,整间客房水雾缭绕。
待茶水微凉,鬼主将碾碎的蛊粉融入茶中:“祁忘,请。”
池惑爽快地接过茶盏:“以茶代酒,谢过鬼主。”
茶水溶解了蛊粉后,呈现一种怪异的绿色,池惑完全不怯,将蛊毒茶一饮而尽。
毕竟自己和自己不需要弄虚作假。
蛊毒入体还是有很大副作用的,祁忘这副躯体修为低微,在蛊毒融入血液后他开始浑身发冷,脚步也变得虚浮起来。
“没事吧?”鬼主看他反应太大,还给他探了探灵脉。
池惑苍白着脸摇头:“无大碍,我这身子太弱了。”
盏茶功夫后,池惑终于抵挡不了汹涌而来的晕眩感,直接趴在茶几上昏睡过去。
鬼主不声不响地将他抱了起来,一手拂掉榻上的红枫,一手将昏睡的池惑安置在软被中。
刚才探灵脉的时候觉察到池惑手指冰冷,他还特意将暖炉置于榻边,炉中焚烧的安神香暖烘烘萦绕而来。
或许因为暖和了,池惑原本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流畅,就连因为蛊毒入侵而发白的嘴唇都在恢复红润。
也不知池惑梦到了什么,他的喉结滑了滑,脖子上狰狞的伤疤越发刺目。
鬼主犹豫片刻,最终收回了试图试探对方识海的手,既然昨晚什么都没探出来,那就算了吧,他想。
鬼主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睡熟的脸,想,这家伙身上笼罩着太多谜团,一层卷着一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将他的秘密彻底撕开剥落,露出他最真实的模样。
*
冬日天光短,入夜,时无筝吩咐客栈小二准备一桌晚饭。
自从收了这位五弟子,他一直记挂着对方修为低微,身体和凡人无异,该吃的饭一顿不能少。
可待程渺来叫师弟吃饭时,才发现池惑客房中无人。
虽然有怀疑过师弟很可能在隔壁的池道友房中,但程渺不敢多事,只将师弟不在客房内的信息告知时无筝。
时无筝眉头拧了拧,便直奔向鬼主所在客房。
“咚、咚咚。”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被人敲门了,同样在榻上闭目养神的鬼主掀开眼皮,他不用猜也知道来者何人。
“请进。”鬼主起身点了灯,朦胧的光晕在屏风上弥漫开来。
时无筝敲门的手指微顿:“叨扰了。”
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时无筝怔住了。
客房西面的窗户没关,烛火在风中摇曳不止,也让这间不大的客房显得影影绰绰,别有一番暧昧的味道。
浅淡的茶香弥漫屋中,茶香中似乎还混着什么奇异的香气。
鬼主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头发松松散散披在肩上,一副尚未睡醒的惺忪模样:“随筝仙君,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说话间,鬼主将屏风挪了挪,池惑熟睡在榻上的光景便落入时无筝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