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作川话音刚落, 就看见坐在旁边的江念归微微一笑：“是吗？那确实很巧。”
他这么回答着，仿佛是没有听清楚对方话里的意思似的。
而这么明显的意思，月作川自然明白了江念归的打算，于是哈哈一笑, 便将这件事情就此翻篇了。
两个人并没有在茶馆待很久, 等一壶茶喝完之后江念归便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随后便礼貌地开口告辞。
“时间也不早了，江某还要去医馆, 就先行告辞了。”
“哦？需要本殿下派人去送江公子吗？”
江念归已经站起了身, 一袭青色衣衫将他消瘦的身材衬托得更加的单薄了。
“不必了，医馆就在前方。”他微微颔首示意, “今日多谢殿下的茶了。”
他说完之后便拿起桌子上的茶盏递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后便施礼离开了厢房。
而还坐在原位的月作川就这么看着他远离，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稳重且平淡的, 仿佛来请对方喝茶的人并不是他。
等江念归的身影消失在
眼前之后，一直站在月作川身边沉默不言的人便凑上来低声不解地询问：“今日一见，江念归也不过如此, 殿下又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听到这番话之后，月作川抬手浅酌了一口茶，随后便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 并开口说道：“愚蠢。”
那人被骂之后也不敢反驳, 只是连忙低下头去，并附和道：“属下愚笨，还望殿下赐教。”
“一个父母双亡且体弱多病的人能从江家完好无损地出来，还在京城立足。”
月作川放下手里的茶盏, 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他全凭运气？”
“这……”
听到他的这番回答之后，那人便沉默了下来,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出了茶馆的江念归抖了抖身上的披风，整理好之后径直往前方去了，没走多久就在一处医馆门口停下。
他的神情平淡，态度自然，好像是今日本来就是要来这里似的。
等他进去一刻钟之后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几包药，拎在手里闻了一下之后便回去了。
拐到巷子里之后，十一便现出了身形：“主子，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嗯。”
江念归抬眸，将手里的药包扔给了十一：“放到夏天煮酸梅汤。”
“是。”
十一抬手接住了酸梅汤的料包，低声回答道。
江念归轻轻哼笑了一声，早就料到月作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信过他，于是出了茶馆之后便去医馆买了些酸梅汤的料包。
虽说现在买这个有些早，但好在医馆里的材料很齐全。
“回去了。”
他想完这件事情之后便回过神来，抬手将微微散开的披风重新系好之后便往住处的方向走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出了护院之后就没有其他人了，想必萧鹤匀还在外面谈着生意还没有回来。
“属下去做桂花糖藕。”
十一还想着江念归说的话，于是回来之后便开口说道。
而江念归听到他的话之后便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随后便任由对方离开了。
他伸了个懒腰之后便回房间里休息，虽然现在的身子比之前好了一些，但还是很差。
刚才只是出去了不到一个上午，他就已经很困倦了。
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瓷瓶，江念归低垂着眉眼，倒出来几粒药丸之后便仰头吞服了下去。
药丸比药汁好上一些，起码没有那么得苦了。
吃完药之后，江念归的困意很快就上来了。外面起了风，带起来了些许的凉意。
窗户在出门的时候就打开了，现在外面的风便从窗户那里溜了进来，将临窗放着的一卷策论吹得哗哗作响。
江念归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最后也没有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哪怕只有几步路。
他径直走到床边，微合着眼抬手将身上的披风脱下之后就扔到了旁边，随后倒头就睡。
等他睡醒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正午了，阳光很盛，金灿灿的一片落在了他的手边。
江念归侧卧着，看着触手可得的阳光打了一个哈欠，眼尾都泛起了些许的泪光。
突然，他的视线一顿。
就在这时，紧闭着的房门被推开，十一进来了。
“主子。”
他先是喊了一声，随后就发现对方的视线落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属下看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便折了几枝。”
江念归这时才回过神来，语气懒洋洋地问道：“已经开花了？”
“是。”
十一走过来：“饭已经做好了，主子现在要起来吗？”
“嗯。”
江念归意识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坐起身来又发了一会儿呆才下床。
在这期间，十一一直站在床边微微垂眸看着他。
起来之后江念归抬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出去了，但十一却没有立刻跟上去。
等人已经离开房间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暗卫才有了动作。
他走到床头，微微俯下身子，凑到柜子上摆放着的玉兰花上轻轻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但十一的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那么的平淡。
不好闻，不像是主子身上的味道。
他直起腰，眼神冰冷，毫不留情地将视线从绽放的玉兰花上收回，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
饭桌上果然摆放着一道桂花糖藕，看上去黏腻腻的，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江念归洗了手之后便落座了，萧鹤匀也终于忙完生意上的事情回来了。
“这个季节还有粉藕卖？”
他也看到了桌子上的那道桂花糖藕，不由得诧异道。
“不清楚。”江念归面不改色，“我也不知道。”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
“如何？”
萧鹤匀落座，只不过并没有下筷子，而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对方无声咀嚼着的江念归。
“还行。”
江念归矜持道。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我喜欢。”
他说完之后微微一顿，继续补充了一句。
晚来一步的十一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冰冷的脸上多多少少有了些许的温和。
萧鹤匀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我也尝尝。”
“确实不错。”
他尝完之后赞许道，看样子也很喜欢这道菜。
而在他下筷子的时候，江念归的表情没什么，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十一脸色有些不虞，只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因此，另外两个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吃过饭之后，江念归又到了吃药的时间。他回去吃了药，本想强撑着坐在榻上看会儿书，但当目光落在一旁的十一身上时便转变了念头。
“过来。”
他抬眸向站在阴暗处的十一招了招手。
“主子。”
十一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便快步走了过来，在距离他几尺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坐。”
江念归往软塌里面挪了挪，让出来了外面些许的空地。
“是。”
十一没有丝毫的犹豫，听到命令之后便走过来坐在了软塌的边缘。
身边猛地多了一个人之后，原本感觉还有些宽敞的软塌瞬间拥挤了不少。
江念归上下地打量了一番坐在自己身边宽肩窄腰的十一，然后便将手里的策论放在了一边。
端坐在一旁的十一突然感觉伸过来了一双手将他的身子掰了过去，紧接着就是膝上一沉。
江念归枕在十一的腿上，闭上眼睛之后便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见状，十一便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动静太大将对方给吵醒。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两道平缓的呼吸声。
原本十一的呼吸声是极小的，动静小到仿佛是死人一般。但现在为了让睡在身上的人舒心，他便习惯性地将呼吸和心跳与对方趋同。
江念归并不知道这些，他一开始是想要逗逗十一，但没想到自己刚躺上去困意就袭上了全身，在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察觉到枕在腿上的人睡熟了，十一的目光才放肆了起来。
他低垂着眉眼，高束起来的长发顺着这个动作向下滑落，顿时垂落在身侧，宛如一道漆黑的帷幕一般替江念归遮挡住了阳光。
等到对方睡熟了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十一才开始动了。
他撩起长发，微微俯下身去。
但他做出的动作并不是要窃吻，而是将鼻尖悄悄凑到江念归的颈侧嗅了嗅。
一股熟悉的幽香像是从对方皮肉里传出来的一般，淡淡的，被体温一烘之后便更加的迷人了。
江念归觉浅，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动作，但他并没有声张，而是继续假装睡觉。
装着装着便再次熟睡了过去，甚至还翻了一个身。
他一动，便惊得偷偷嗅香
的十一连忙抬起了头，脸色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冷漠，仿佛刚才做出那样动作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等到腿上的人翻完身之后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十一眉眼温柔，垂眸看着江念归在发呆，只不过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吃完药之后的江念归并没有睡太久，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就醒了。
但他刚醒来的时候就头昏脑涨，难受得厉害。
他刚睁开双眼，一直注视着他的十一就注意到了，于是关心地询问道：“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
刚睡醒的江念归声音还有些轻柔：“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十一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或许是睡得太久了。”
他说完之后便抬手在江念归的头部轻轻按揉着。
“好多了。”
按摩之后，江念归才睁开双眼，眉眼间依旧带着淡淡的困意。
十一见状，心里了然，估计是体虚又气血不足，整日里没多少精神。
“把书柜上的话本拿来。”
刚睡醒的江念归意识还有些不清醒，看不来晦涩难懂的策论，于是便退而求此次地准备看一会儿话本。
“是。”
十一微微颔首，稍微活动了一些被枕得发麻的双.腿，随后便走到书柜旁边将放在最下面的话本给江念归拿了过去。
“是要下雨了？”
江念归一边接过话本，一边抬头往窗外看去。
他上午睡觉的时候窗户已经被十一关上了，只不过他刚刚睡醒的时候又打开了。
外面的天色确实有些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乌云堆积在天上，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应该是。”
十一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附和道。
他说完之后就发现江念归的心情没刚才那么好了，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家主就是死在一个风雨夜。
十一回过神，沉默地看着眼前一言不发垂首安静看话本的人。
不仅如此。
他在心里暗暗补充道，去年在荒山的时候，对方也表现出了害怕打雷。
只不过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十一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竟然会让主子这么怕雨天和雷声。
他分明记得，对方之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江念归也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问了一句，对方就能够联想到那么多。
不过，十一的担忧并不是没什么道理。
将近傍晚的时候，雨便下了起来，而且还是一瞬间下起了瓢泼大雨，耳边顿时都是哗啦啦的声响。
“萧鹤匀还没回来，他没带伞。”
江念归在听到雨声的时候微微皱眉，抬手关上了窗户之后开口说道：“你去看看他现在在哪儿。”
“是。”
十一点点头，尽管答应了对方，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
但他的身份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好闷声拿着伞出去找萧鹤匀了。
等十一离开之后，刚才一直表现出平淡的江念归便放下了手里的话本。
“轰隆！”
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关上窗户之后确实隔离了不少的声响，但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江念归轻声咳了起来，或许是下雨之后凉意更明显了。
但他却没有下榻走到床边，而是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着。
银白色的闪电映在他的脸上，只是一瞬间，却能够看见他发白的脸。
江念归轻轻地喘着气，眉眼间像是结了一层冰似的。
他手脚冰凉，但依旧一言不发，而是沉默着抬手将手凑到唇边轻轻呵了一口热气。
但这点温度对他来说却是无济于事。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想必雨水已经可以没过脚踝了吧？
江念归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他一听到雨声便会想起那些事情，那些他按照话本剧情惨死的事情。
不仅是他，还有……十一。
若是几个月前，面对十一的结局江念归还能叹惋一声，但现在他却做不到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在噩梦惊醒之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攀附着身边的人，唯恐现在的平静是梦一场。
江念归又咳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下雨，他浑身都有些难受，不仅头晕脑胀，一些小病也开始冒头。
没过多久，又刮起了大风，将身边紧闭着的窗户吹得哗哗作响。
江念归抱膝而坐，没多少肉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就这么睁着。
他不敢闭眼。
只不过，分明没有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却弥漫起一阵黑暗。
江念归侧首咳了起来，颇有些撕心裂肺。
咳嗽声充斥着耳朵，就连外面的雨声都听不见了，但他现在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咳嗽声太大将外面的雨声给遮挡了，还是因为他耳鸣了。
就在这时，紧闭着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十一还没走近房门就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咳嗽声，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也隐隐担忧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抱膝而坐的江念归。
对方还在咳着，点点猩红落在青色的衣衫上格外得明显。
一股彻骨的寒意袭上全身，十一一边喊着一边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过去。
“主子！”
江念归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不仅耳鸣了，甚至还幻听了。
如果不是幻听，他又怎么会听到已经死去了的，十一的声音？
一股湿润的温暖包围了他，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主子？您怎么了？”
十一半跪下来，抬手轻轻扶着榻上的江念归，对方神情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
“十一？”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是属下。”
十一抬手按在了江念归的额头上，随后又轻声说道：“主子太累了？要不要休息？”
“咳咳咳。”
江念归紧皱着眉头，已然分不清楚虚幻与现实。
他愣了一会儿才听出来这是十一的声音，于是瞬间抬起头，清冷的面孔此刻显得格外得脆弱。
“十一。”
江念归喃喃道，随后便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将脸埋到对方肩膀上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见状，十一只好压下自己心中的疑惑，抬手不断轻抚着对方单薄的背，一边抚摸着，一边低声安慰着。
“属下在。”
江念归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反应过来了没有，但一直紧紧地抱着眼前的人，生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在眼前。
“十一。”
“属下在。”
“十一。”
“我在。”
十一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江念归的呼喊。
外面的风雨声很大，但江念归却逐渐地安静了下来，一直提着的气一松，整个人都倒在了十一的怀里。
“主子？”
十一愣住，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他的手从对方的背部移开，随后动作轻柔地将人揽在了怀里。
外面的雨声不断，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倒是安静得很。
十一稍微用力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把人放下。
“主子。”
他轻声念着，语气中难掩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