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算再看不懂气氛,祝弃霜也知道现在还是不要说实话好。
他当然要离开这里,祝宿於也是要离开的,难不成变成小孩的宿於已经忘了自己进入LOVEHEAT是为了干什么的吗?
祝弃霜到现在还能容忍祝宿於,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们俩还有共同的目的——LOVEHEAT的第一,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拿到神格碎片,都比直接回归爱神本体要好。
他现在已经没有家人,也没有家了。
祝弃霜没有获得强大力量的欲望,但如果要说欲望,他现在唯一的欲望就是,阻止这个节目、这场游戏的神——爱神。
祝弃霜低下一点头,没有说话,反而同样注视着祝宿於的眼神,将那点冷冽尽收眼底:“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祝弃霜用研究小孩的眼神试图理解他,首先,祝宿於现在是个小孩,不是大人、更不是神,他出现在这个世界,和阎都一样是没有记忆的,只有本能,眼里看到的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奇趣之家是为那些孩子寄宿打造的乐园,也许祝宿於和其他在这里的孩子一样,也觉得这里有趣,不想离开了?
祝弃霜以为自己懂了。
他伸出手,点了下祝宿於的额头,把他贴近咫尺的距离推远了一点:“如果不离开,你看到的地方永远只有这么一点点,外面会有更美丽的世界。”
祝宿於垂眸,将脸贴在他手上:“但外面的世界没有你,对吗?”
手上贴着他细腻冰冷的脸,像极了冰冷的玉石,祝弃霜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外面有没有他重要吗?他们不过是偶然遇上的陌路人,连物种都不一样,永远不可能同行。
“我能猜到。”祝宿於侧过一点脑袋,唇贴着祝弃霜的手堪堪擦过,泛起一阵陌生的痒,祝弃霜想要收回手——又被他攀住:“很多东西,我好像生来就知道,我知道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祝弃霜心想未必,只要爱神一天不死,“祂”还会一直投入这个LOVEHEAT,他们肯定会有再见的时候。
但细想祝宿於的话,他又怔了一下,浑身僵住,祝宿於说得对,如果离开这个世界,祝宿於这个化身也就不存在了,即使再次相见,也不是“祝宿於”,而是祂的另一个化身。
就像哥哥。
“等你离开这里。”祝弃霜过了很久才开口:“就不会这样想了。”
等他离开这里,就会想起自己是谁了。
“不要走。”祝宿於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声音更委屈了一点:“等离开这里,我就不是我了。”
“‘你’就是你。”祝弃霜平静:“这点是不会变的,你只会变成更完整的你。”
“你不喜欢我吗?”祝宿於垂下眼睛,突然转移了这个话题,他的脸是很圣洁,即使冷漠如祝弃霜,也对着这张脸说不出什么恶言恶语,他比教堂里的神像更具有神性,也更完美。
“我好像回答过你这个问题。”祝弃霜说道:“我喜不喜欢你,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说前面几季他还处于懵懂的状态,但这次不一样,他很清楚祝宿於是谁,但不管祝宿於是谁,他们俩都已经被绑在一起了。
祝弃霜自认为已经表现出对祝宿於的善意,他不知道祝宿於反复问这个问题是想得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
实话实说,他根本就不明白喜欢这个感情,他或许对祝宿於有点感情,但也称不上是喜欢。
祝弃霜说完,月白头发的少年坐在床上,直直怔住了。
祝弃霜蹲下身,动作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冷淡:“如果你不选,我也只能随便给你挑一个‘妈妈’了。二十一天结束,只有离开和死亡的两个选项,你可以选,但结果不会变。”
他站起身,外套的边角被扯了扯。
祝弃霜一顿,看向低着头的少年,祝宿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爸爸。”
“睡觉吧。”祝弃霜没再说什么,手指放在领口,又重复了一遍:“别再喊我爸爸了。”
像什么角色扮演play。
“那我应该喊什么?”祝宿於说道。
这一瞬间,祝弃霜脑海里骤然闪现过无数幕被他喊过的画面,但记忆里的每一个称呼,都不适合现在的他们。
“随便你吧。”祝弃霜给自己催眠,反正被叫爸爸他也不吃亏。
祝弃霜躺在床上,很快翻了个身背对着祝宿於,眼睛闭得紧紧的,表示了拒绝和他对话的意志。
虽然以前也和阎都睡过一张床,但祝宿於突然变成这么大一个人,习惯是不可能习惯的,只能强忍着假装睡着了。
少年躺在他身边,不一会儿,手臂轻轻环绕过他的腰间,紧紧地贴着他的背部,呼吸温柔而均匀,如同一阵风扑在他脊椎上。
祝弃霜的尾椎上存着那一片神格碎片,注意力大部分都分在尾椎骨上,因此连带着椎骨的一片皮肤,都格外敏感。
被祝宿於若有若无碰到,祝弃霜身体甚至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几乎是在祝宿於碰到他的那一刻睁开了眼,起了一丝杀意。
祝弃霜抓住祝宿於的手,稍稍用劲,忍着杀意平静开口:“别碰我。”
祝宿於不仅没被吓到,反而将头委屈地抵在他颈窝,发丝垂到祝弃霜皮肤上,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祝宿於轻轻地开口:“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以前……确实,前几天祝宿於睡着了都是抱着他的,但孩子是孩子,现在祝宿於是什么样子、是什么年纪,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祝弃霜深吸一口气:“我数到三,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从这里踹到图书馆墙上。”
“你抱抱我。”
祝宿於安静地蹭了蹭祝弃霜的肩,声音越来越低:“求求你,都要离开了,我们之后再也见不到了,你抱一下我,我明天什么都听你的……爸爸。”
祝弃霜紧绷的肌肉僵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我心甘情愿。”祝宿於的气息淡淡在他耳边拂过,呼吸仿佛都和他交织在一起:“奈良说的条件里,如果我不承认,重组的家庭也是没有用的。”
祝弃霜轻轻转过身,手放在了祝宿於的肩上,默认了他的条件。
祝宿於像个孩子一样埋在他的胸口,双手紧紧抱着他,听着祝弃霜的心跳声。
祝弃霜的心跳,像他这个人一样,很平稳,平稳到一直保持在那个速率,即使被祝宿於死死抱住,也没有任何变化。
心跳是一种警戒的信号,提醒着人类生命流逝的每一秒,用规律的钟摆告诉每一个人,他们活着的时间有多短暂。
而祝宿於的身体里没有这种警告,他从醒来的这一刻,就知道自己不是人类,他也许才刚出生,也许已经活了很久了,他也许有过颠覆星辰的力量,但此刻他只是一个依偎着喜欢的人类的孩子。
祝弃霜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他们没再说任何话,两个人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仿佛彼此本为一体,又像一幅美丽的画卷。
直到祝宿於再次睁开眼。
一片死寂中,祝宿於的眼睛开始微微颤动,仿佛初生的动物在感受外界的温暖,他纤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逐渐睁开双眸。
随着他的眼睛完全睁开,灿若琉璃般的眼眸完全显露出来,这双眼睛是祝宿於的眼睛,却又完全不同,深邃而冰冷,仿佛能够穿透人心,勾魂摄魄。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祝弃霜苍白的脸庞上,祝弃霜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脸庞白皙纯净,没有一丝瑕疵,神色中透露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冷静,半边脸稍微陷进一点枕头,泛着微微的红。
祝宿於的目光落在祝弃霜的脸上,注视了许久,眼睛里竟然透露出些熟悉的长辈般的温柔神色。
不到几息,祝宿於目光流转,瞳孔变得缁黑,又重新闭上眼睛。
夜晚的宁静延续到清晨,祝弃霜睡眠很浅,有时候又奇怪地睡得很沉——往往发生在宿於的化身睡在他身边的时候。
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他的眼皮喊他起床,祝弃霜在心里觉得奇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尚且还有些模糊。
他刚想起身,抬起手,却感觉手上有些不对劲的重量,哗啦一声,又被一阵固定的力道扯了回去。
不对劲,手腕上的重量,感觉似乎有点熟悉。
祝弃霜完全睁开眼,终于看清自己身上的东西,他的手腕、脚踝上,都附着着一层半透明的镣铐,镣铐上的半透明的链子,直直没入地上,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但绝对不是普通的道具。
虽然那层镣铐看上去就像是投射的幻影,他的四肢却实实在在地被钢铁锁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别人的道具或者技能,他也不可能毫无察觉,就算他睡死了,A1也会喊他。
他在脑子里喊了一声A1,却没有得到回应。
祝弃霜的心沉下来,看到镣铐的那一瞬间的纷乱思绪,终于冷静下来。
他看向床边。
祝宿於无声无息地站在床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他背着光,阴影半投在他脸上,祝弃霜只能看得见他的眼神——
那不是祝宿於的眼神。
祝弃霜脑袋嗡得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这样的眼神,他看过千万遍,甚至只要一眼,他就能读懂其中的意思。
下一秒,他突然清醒过来。
祝引川的眼神不会这样冷漠,平静到像水底永无止境的深渊。
但是——
太像了,像到让他甚至有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