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佑看着眼前大敞的窗户,简直是匪夷所思,匆匆跑去问路过的护士:“你们刚刚看到他出来了吗?”
护士一脸疑惑:“没人出来啊?”
三十三趴在窗上,望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看到那个显眼的人影,可见祝弃霜已经离开这里了:“哇哦,真不愧是小霜。”
李怀屏说道:“他没带手机,身体还有问题,太危险了。”
粱佑简直要疯了,这可是大事故,她联系医务科调监控,也没看到祝弃霜的人影……这么大一个活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李怀屏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粱佑焦头烂额地从电话里抽身:“你们不用报个警什么的?就这么走了。”
三十三插话道:“人都还没见到,也不一定是我们认识的啊,说不定同名同姓呢。”
粱佑一脸震惊。
两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带上了她的办公室门。
“等等……你们。”
粱佑捂住自己的头,祝弃霜住院以来,来看他的只有那一个人——粱佑只好打开手机,又拨通了吴玉荣的电话。
而直接引起医院骚乱的祝弃霜本人,正站在家门口。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回家了,祝弃霜拂过门把手,上面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祝弃霜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才惊觉自己身上穿的是病服,没有钥匙也没有手机。
祝弃霜犹豫了几秒,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向反方向一拧,直接破坏了门锁。
把手挂在门上摇摇欲坠,祝弃霜闪身进了屋子,将门关上——物理意义上的关上,整个门都镶嵌进了门框里,拔都拔不出来。
A1说道:“你这样直接从医院出来,会有麻烦的。”
“重要吗?”
他只有七天时间了,七天一过,进入LOVEHEAT又是生死未知,他没有时间再应付那些人,换个意思——
现实主义的类型,已经并不适合他了。
祝弃霜脱掉医院里的拖鞋,进了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台新的备用手机。
因为之前的工作,祝弃霜不能断联,所以家里总是备着备用机。
祝弃霜打开手机,将云备份的数据同步,这些天积淤的信息像雪花一样飘出来。
经纪人和助理的信息最多,但好在知道他因为长溪大学的事住院了,没有焦急到报警。
祝弃霜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在联系人里找到了三十三,他的头像是个吐舌头的柴犬。
他刚点开,三十三的头像就冒出一个红点。
三十三:小霜,你去哪了?
zqs:在家。
三十三:你等会儿啊,我叫李怀屏开车,马上到。
祝弃霜退回主界面,给经纪人和助理各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在住院。
他深呼吸一口气,走到上次他没打开门的地方——祝引川的卧室。
之前他眼睛出了问题,没能细究下去,现在再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他迫切地需要找到能确认祝引川存在的证据。
他放下手机,手机上“祝引川”三个字下,搜索结果是一片空白。
祝引川卧室的门把手积的灰比门外还厚,祝弃霜用纸巾包住把手,推开了这扇门。
卧室里面的被套、枕头,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仿佛只是样板模型,根本没有人睡过。
桌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人类生活的痕迹。
就算再爱干净的人,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祝弃霜记忆中祝引川的房间,桌子上摆满了他看不懂的书籍,物理、数学,书上的字对他来说就像一个一个扭曲的虫子。
除了那些比字典还厚的书,还有祝弃霜小学时做的各种手工作业,粉色的恐龙、易拉罐山什么的,一个个全都被祝引川郑重其事地摆在桌子上,导致祝弃霜很少进祝引川的房间。
这个房间就像祝引川本人,被一键格式化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祝弃霜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走到祝引川的书桌前,拉开抽屉。
出乎他意料,抽屉里居然还有东西,祝弃霜拉开第一层,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手工。
祝弃霜当然认识,这里面全是他敷衍老师的作业……
他翻了一下,发现这一层全是自己做的东西,但并没有他做过的手工贺卡。
祝弃霜突然明白了什么,贺卡上面他有写收件人的名字,这些手工能留下来,说明和祝引川无关,而其中和祝引川有关的,也会和其他东西一样,被抹掉存在。
他一个一个翻开其他抽屉,在另一个抽屉里发现了别的东西。
一个黄色的信封,已经很古旧了,不仅看上去泛黄,纸质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灰。
祝弃霜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拿起来……不对,如果是哥哥和其他人的信,那就不应该存在。
祝弃霜小心翼翼地拿起这个信封,分量还不小,那上面的字迹端正秀丽,写着收件人的名字——
祝弃霜。
祝弃霜手颤了一下,差点没拿稳这封信。
这么老旧的信封,邮票都掉了,怎么会是给他的——这封信寄出的时候他估计还不识字。
而且,如果是给他的,祝引川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寄件人的地方,名字被水痕化开了,黄黑的一片,地址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偏僻地方,跟着一长串拗口的地址,阿勒泰一个叫白哈巴的村子。
他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奇怪的是,信封虽然放在祝引川的卧室里,但祝引川并没有打开它,信封的封口还是完好的。
泛黄的信封里,夹杂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
祝弃霜把这个笔记本拿出来,封面是一片纯然的黑色,透着点不祥的感觉,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并不像平常的笔记本一样写着字,而是一段又一段不明所以的线条,他又往后翻了几页,都是差不多的混乱线条,偶尔有几个线条被用黑笔涂掉,在纸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黑色方块。
祝弃霜快速地翻了一遍,没有他能看懂的字体,不过其中有一页,夹着一张小小的证件照。
祝弃霜从书页里捡起这张证件照,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女人,巧笑嫣然,留着黑色的长发,上半身穿着比较有年代感的裙子,脸的部分有些泛白,像是被人磨损了。
祝弃霜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张脸,但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就从心里涌上一阵熟悉感。
他盯着这张照片沉默了片刻,将照片夹回原来的位置。
这一层抽屉里就只有这个古旧的信封,没有别的东西了。
祝弃霜继续翻找抽屉,但直到最后一个抽屉,都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出现,一个比一个干净崭新。
翻到最后一个抽屉时,祝弃霜的手顿了一下,他听到了活物的声音。
祝弃霜的手搭在最后一个抽屉的把手上,能感觉到里面微微的震颤。
祝弃霜拉开抽屉,里面卧着一团黑色的东西,毛发细腻而光滑,被房间里昏暗的光映衬得更加深邃。
“猫……?”祝弃霜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说道,抽屉里怎么会长出一只猫,这猫是哪里来的?
如果是偷溜进来的,这些天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黑猫突然抬起头,慢慢地伸出前爪,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抽屉的边缘,它全身都覆盖着夜色一般的皮毛,爪子却柔软而灵活,露出粉色的肉垫。
它探出一只小巧的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环境。
祝弃霜犹豫了几秒,什么也没做,和它对视。
黑猫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轻盈地跳到了地板上,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耳朵竖立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目光锐利而警觉。
祝弃霜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下一秒,门口传来敲门声,是三十三的声音:“我来啦,祝弃霜,开开门。”
祝弃霜刚想去开门,黑猫突然尖锐地叫了一声,轻盈而迅捷地跳上了祝弃霜的肩膀,咬了咬他的领子,想把他往后拽。
祝弃霜手上的动作一顿,黑猫的声音让他突然警觉了一瞬——三十三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全名。
祝弃霜后脑勺一凉。
门外的三十三还在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喊他的名字,祝弃霜没有应声,悄无声息地靠近大门。
祝弃霜没有打开猫眼,隔着一道墙慢慢闭上了眼睛,打开了感受之眼。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黑暗一片。
门外没有属于人类的影子,空无一人。
祝弃霜猛地睁开双眼,门外的敲门声倏然停了下来,重归一片死寂。
祝弃霜低头打开自己的手机,调到静音模式,给三十三发了条消息:你们到哪里了?
三十三秒回道:在广业门这里。
广业门到他家,开车差不多十分钟的路程。
刚刚敲门的人是谁?
是谁知道他现在正在家里,还知道三十三的存在,用三十三的身份来让他开门?
祝弃霜后退了几步——有“人”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蹙眉,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把病服脱下,换了套方便行动的运动服。
他找出一个背包,将祝引川卧室里翻出来的那个信封和笔记本都塞到包里,又塞了几件外套和冲锋衣。
黑猫自觉地跳到他包上,祝弃霜愣了愣,没管它。
收拾好一切东西,祝弃霜给三十三发了条信息:不要过来了,在广业门等我。
三十三:为什么啊?
三十三:ok
三十三:商城门口这个咖啡店等你,我买个冰淇淋吃
三十三:[玫瑰花爱心]
祝弃霜关掉手机,背上背包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主人,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他回忆的东西,只是些生活的必需品而已。
但他还是盯着这个房间,看了很久。
接着,他打开自己卧室的窗户,直接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
下一秒,门外的把手被人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传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本来被祝弃霜破坏得奄奄一息的门咽下最后一口气,轰然倒塌。
而屋子的主人,此刻已经离开了。
祝弃霜坐上出租车,跟司机报了广业门的地点。
周边的景色变换,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没完没了地震动个不停,祝弃霜皱眉将手机拿起,一个接一个的信息弹窗弹出来,多到堆叠在了一起。
祝弃霜划开屏保,信息还在如同雪花一样发进来,上面全都是相同的几个字——
不要开门!
不要开门!
不要开门!
发件人是不认识的虚拟号,祝弃霜手指慢慢收紧,握紧了手里的手机。
这个手机号码他从来没用过,到底是谁发的消息?这个消息——是针对刚刚那个敲门声吗?
他抿唇,将还在不断发送消息的号码拉黑,把手机放进口袋。
车身传来微微的顿滞感,祝弃霜扫码付了车费,快速说了声谢谢。
黑猫从包上又跳到他肩膀上,用尾巴扫了扫他的脸,祝弃霜瞥了它一眼,没有把它丢下去。
三十三说的咖啡店就在商城边上,很好找,祝弃霜推开门的时候,三十三的冰淇淋已经只剩最后一口了。
三十三放下勺子:“你居然逃院,一院那边都快急疯了,一团乱。”
李怀屏看向他:“你遇到了什么,怎么这么匆忙?”
祝弃霜眉心紧蹙:“那个医生……还有给我做笔录的警察,不对劲。你们醒了之后,有警察找你们做笔录吗?”
“没有啊。”三十三奇怪道:“我们刚醒不久就来找你了。”
“所以我觉得奇怪。”祝弃霜说道:“就算是警察要做笔录,也不可能我刚醒他就能到。来得这么快,除非他就在外面,一直等着我醒。”
“怎么可能。”三十三被祝弃霜的话吓了一大跳:“这年头还有人假冒警察。”
“他问了你什么?”李怀屏脸上闪过一抹深思:“凡事总要有个理由,他问的事情应该就是他想知道的事情。”
“他问了我,在临柩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不是普通的部门应该问的。”李怀屏皱眉:“上面那边应该已经定性事件的类型了。”
“所以说,果然是假的?”三十三迷惑:“他图什么?”
“不知道。”
祝弃霜深呼吸了一口气,将刚刚三十三的敲门声说了。
三十三吓得勺子都掉了,嘴巴慢慢张开形成一个圆:“你别吓我……”
李怀屏眉上隆起两道深深的刻痕:“有人在暗中跟踪我们,我们居然一无所知——你离开医院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三十三啊了一声:“那个‘人’的声音,居然和我一模一样,到底是人是鬼啊。”
“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鬼。”李怀屏说道:“我宁愿希望是鬼。”
他低头看了下手机,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怀屏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低着头开口:“小霜,你和吴玉荣联系过吗?”
“没有。”祝弃霜说道:“我和他没有联系方式。”
李怀屏说道:“他和我说过,他是你的哥哥。”
祝弃霜平静道:“我没有哥哥,我的哥哥只有祝引川一个。”
黑猫在他肩膀上转个圈,昂着头又跳到了他的头上。
李怀屏瞳孔震了一下,和三十三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说话。
半天过去,李怀屏才迟疑地问道:“祝引川是谁?”
祝弃霜放在桌子上的手怔了一下,望向李怀屏:“我们为什么去临柩山?”
“我……”李怀屏扶了一下额头:“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因为三十三想去?”
三十三说道:“应该是我提议的吧?只不过这段记忆好像时间很久远了,很模糊,想不起来具体的。”
祝弃霜看向李怀屏:“你应该记得溪大大三工程物理学的老师的名字。”
“是。”李怀屏这下似乎记起来了:“是赵民老师。”
祝弃霜不再说话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好像没有人记得祝引川的存在,他的哥哥就这样被抹去了痕迹,可笑的是,祝引川被抹去了,等于他人生的四分之三也都被抹去了。
三十三好像很不适应这个话题似的,突然说道:“我还没问呢,你一进咖啡店我就看到了,你什么时候养的猫啊?”
祝弃霜侧脸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黑猫,小猫蹭了蹭他的脸,跳到了他的手上。
“好乖好乖。”三十三想要摸一下黑猫柔软顺滑的皮毛。
黑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爪子打在面前的咖啡杯上,泼了三十三一手。
三十三:“我觉得这猫讨厌得有点眼熟。”
祝弃霜立刻撇清关系:“这不是我养的。”
黑猫重新跳上他肩膀,嗲嗲地叫了一声,三十三在黑猫背后愤愤不平地瞪它。
李怀屏打圆场道:“小霜,我知道你一个人生活久了,一时可能接受不了自己还有个表哥,但是他也许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祝弃霜没有说话,李怀屏将电话递给他:“吴玉荣说他找不到你,想和你说几句话。”
祝弃霜接过手机,接通了吴玉荣的电话。
那头传来的声音紧绷着。
吴玉荣说道:“你是不是离开医院了?”
祝弃霜嗯了一声。
吴玉荣没有说他什么:“离开的好,你现在跟着李怀屏,千万不要落单,不要回家。”
“为什么?”祝弃霜皱了皱眉,想到了那几下莫名其妙的敲门声。
“你的事好像瞒不住了,他们正在找你。”吴玉荣快速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记住我的话:一、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警察;二、不要让任何人得到你的血。”
“三、离开这里,不要待在长溪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