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医生都在医疗室忙到将近晚上十点,连吃晚饭的空隙都没有。
今晚伤患太多,需要三个医生值班,大家看岑真白在生病,便把他从需要抽签的名单里剔除了。
厨房那边留了饭,但岑真白不太想吃,也不太饿———早上为了不空腹吃药,所以他灌了一条营养剂。
他直接回了房间,联盟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发展得非常高效,他现在已经没有在发烧,只是仍然不舒服。
虚浮的脚步顶着重重的脑袋,岑真白想着就躺一会,一会就起来去洗昨天弄脏的枕头套。
他扑上床,埋进床单里,不动了。
本来只是想躺一下,结果却昏睡了过去。
感觉睡了几小时,实际一看终端,才过去了十分钟。
岑真白惊醒,睁开眼,迷蒙中,他发现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床单怎么变成了军人专用的军绿色条纹?
不止床单,连被套和枕头套都换了。
他的蓝色条纹呢?
鼻尖闻到的是崭新、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说明没有被人睡过,可是当时分发物资的时候,说了每人只有一套。
应该是霍仰又去申请了一套吧……视线在扫到桌上时顿住,那里放着一个保温桶。
岑真白打开来,是窝蛋牛肉粥和菜心,还散发着热气,卖相不错,看着很有食欲。
他莫名来了点胃口,于是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牛肉很多很嫩,味道也好,清淡鲜甜。
一吃就知道不是军队统一做的,炊事兵做得大多都重油重盐,好下饭。
岑真白一勺接一勺,吃到肚子撑了还剩下一半,倒掉又觉得可惜,硬是多塞了几口,放弃了。
他把保温桶洗干净,往alpha宿舍那边走。
来开门的不是霍仰,室友说霍仰在公共浴室。
omega去alpha的公共浴室不太好,他又折返回了房间,打算先去洗个澡,晚点再去找霍仰。
只是……岑真白迷茫,怎么少了一条内裤?他又数了一遍———虽然本来也只有三条。
衣服是从今脱的,可能被从今顺手丢洗衣机里了。
本来就要去洗澡,岑真白决定去洗衣房逛一下,结果被告知,洗衣机压根没到。
岑真白难得有了些慌张和混乱。
从今不是会帮他手洗衣服的人,那么只剩下霍仰。
那他就不能去问从今了,从今是把衣服给霍仰的当事人。他这一问,不就是告诉从今,霍仰拿了他的内裤?
可是霍仰也不可能拿他的内裤,更不可能看到他的衣服里边有内裤还帮他洗,那大概率是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那岑真白更更更不可能去找了,他的内裤尺寸明显不是alpha的……医生二十一人,军人几百人,捡到的百分之九十是军人,说不准现在那帮alpha正拿着这条内裤满世界找主人呢……
综合多方面考量,岑真白决定,丢了就丢了吧……
哪知那么凑巧,他刚从浴室回来,就逮住了正在他房间门口晾晒蓝色条纹被套的alpha。
两人都是一愣,也证实了昨天那些脏衣服就是霍仰洗的。
霍仰把被单上的褶皱都抚平,他看见omega的头发半湿,穿着一件宽敞的白T恤,一双匀称细长的小腿自宽松的短裤下露出,明显刚洗完澡。
霍仰不受控制地手指用力,指骨咔哒响了一声,他很想说点什么,嘴巴都张开了,但又闭上,最终没有开口。
岑真白看到霍仰的左手和右手都缠着绷带,只是每一个褶皱都透露着敷衍和随便。
明明晾衣杆上,他的衣服扬得那么一丝不苟。
今天的确没在医疗室看到霍仰,岑真白说:“我帮你重新把绷带缠一下,进来吧。”
霍仰把盆放好,安静地跟着岑真白进门。
房间内只有一张椅子,于是岑真白自己坐在了床上。
两人面对面,他一点一点地拆开,沾在绷带上的血已经变成褐色的了,伤口周围泛着白,都有点烂了。
岑真白问:“你碰水了?”
霍仰“嗯”了一声。
岑真白猜想,哪止碰水,估计直接触碰洗衣液那些了,真一点不怕疼。
他说:“要重新消毒了,不要再碰水,会发炎。”
霍仰又答应一声。
岑真白觉得今天的霍仰特别的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战场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双氧水仿佛在腐蚀伤口,滋滋作响,房间里很安静,岑真白打破沉寂:“疼吗?”
霍仰垂着眼,毫无波澜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说:“不疼。”
岑真白把一些腐烂的肉切掉,全程,alpha的肢体与神态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疼痛。
岑真白说:“谢谢你帮我洗衣服,也谢谢你的晚饭。”
霍仰道:“不用谢。”
岑真白又说:“这些,以后别做了。”
霍仰手臂肌肉一绷,好一会才低声问:“不好吃?”
岑真白一顿:“好吃,但太麻烦你了。”
霍仰没说什么,只道:“那你吃就行了。”
岑真白没说话,默默地处理霍仰的伤口,把绷带绑好。
之后,霍仰拿上保温桶,离开了。
——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岑真白每天都能吃到霍仰给他开的小灶,只要回到房间,就能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保温桶,但两人碰上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遑论说上话了。
战争趋于白热化,几乎每天一次空袭,受伤的军人越来越多,医疗室忙都忙不过来。
岑真白很少在医疗室见到霍仰,唯有一次见到,是alpha去找军医。
他在医疗室的最后,军医在最前,他看到霍仰几乎全身都有伤,左手手臂的伤口裂了又缝,缝了又裂,连脸侧都划了好几条血痕。
霍仰没看到他,处理好拿了药,转身就出去了。
又过了一个月,战况趋于缓和状态,医疗室的情况也跟着稳定了下来。
那天,几个医生商量着去趟医院帮忙,问岑真白去不去。
医疗室不用那么多人手,岑真白没什么意见,点了下头。
医院的现状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惨得多,医生数量急剧减少,许多医疗器械损坏,地上躺满了等死的人。
能救得一人是一人。
下午三点半,岑真白正在给一个小孩止血,他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天空,风平浪静,天和日丽,不知道为什么,却隐隐有点不安。
都说omega的第六感最准,岑真白莫名越来越慌,静不下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这在战争中。
他打算先给面前这个小孩弄好,再出去看看。
然而,来不及了。
突然,毫无预兆的,岑真白手上的那个手环,猛烈震动起来。
这里不是地下。
拿棉签的手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闪红光的手环,他霎时站起来,说了些什么,嗓子却因为紧张,极速收缩挤压,没能发出声音。
好几秒后,他用联盟通用语言大喊出声:“……空袭!跑!”
医生是非紧急避难人员。
在特定情况下,如自然灾害或紧急情况发生时,被赋予特定的社会责任和义务的人员,必须留在现场参与救援和救助。
例如,军人、医生、护士、消防人员和警察等,他们的工作性质或职业义务使得他们在面对灾难时,不能选择撤退,而是要坚守岗位,确保他人的生命安全。
岑真白不能自己跑,在他身旁的军医一愣,连忙用第三星语言翻译了一遍。
虽然他们不知道岑真白是怎么提前知道的,但那可是空袭,宁可错跑,不能不跑。
顿时,医院大乱。
也有人质疑:“医院是受保护的,怎么可能炸医院?”
岑真白没跟这些人废话,他抱起小孩放到家长怀里,催促地推着走。
他到外边,一路跑一路喊。
大家尖叫着,恐慌着,大喊着,他们忙于逃命,差点把岑真白撞到在地,又差点发生踩踏。
他本想随着人群离开了,可他眼尖,角落里,有两个满脸血的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放声大哭。
霍仰说,震动得越快,代表炮弹越来越近。
岑真白的腿很疼,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手腕要被震麻了。
他闭了闭眼,抿紧唇,挤开人群,一点一点来到小孩面前,一手一个抱起来。
嗬…嗬……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也听到自己超负荷的心跳声,周身的混乱仿佛都隔着一层膜。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多次,他差点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
一楼到了,岑真白看到了医院的大门,光亮从那里透进来,他狂奔的影子拉得很长。
嗡,天空中飞过战机的轰鸣。
岑真白踏出医院的大门,踩在水泥地上,他看到远处,军医惊恐地瞪大了眼———
嘭!!!
耳膜一痛,他宛如飞了起来,无数碎石划过他的脸,他的后背狠狠地摔在地上。
耳鸣,无限的耳鸣。
一股血腥味涌上他的喉咙。
紧接着,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砸在他的小腿上,尖锐的疼痛让他叫都叫不出声。
岑真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