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知叹了口气,面对众人道:“想要解释起来……似乎太难。你们是怎么寻找到这里的?是怀疑到了我身上,还是……”
随着他说出这番话,一道窸窣的轻微声响在清知身上响起。江世安虽然全神贯注,但只能听出那是一只蛊虫快速爬行的动静,但听起来湿漉漉的,仿佛混着水迹……
爬行声愈发明显,一只鲜红的蜈蚣爬上清知的领口,在脖颈上一闪而过。但却不是在他身上爬过去的,而是一个血红的蜈蚣虚影,在年轻道人的皮下游动。
“蛊母。”季春笛捏紧躁动的子蛊,紧紧盯着清知的面容,“你是不是二十年前不知所踪的赵氏武馆之子?你有没有一个姓季的奶奶,你竟然用自己做这条母虫的器皿!”
“二十年前……”清知摇头轻叹,说,“这位朋友,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自小被师爷带回方寸观,生是方寸观的人,死是方寸观的鬼,你说得那些前尘旧事,我根本就不曾听闻,也不愿意想起。”
“今日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方寸观吗?”薛简问道。
清知身体里的蛊虫不断游动,蛊母苏醒后,门外陡然响起密集的移动声响。那些白骨枯骸被踩成了粉末,整个静谧的洞穴外围,连同此处的其余三条道路之中,都瞬息响起脚步声。
江世安拔出风雪剑,挡在薛简侧前方。
“师兄。”清知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神情,他脆弱的神色只袒露了一瞬,随后又立即变得平淡,“我所做的任何事,都只是为了你们。观主也好,我师爷也罢……观主懒于打理红尘中事,师兄你又是被寄予厚望的天才,有你和江世安这样的人珠玉在前,我就算放弃武道天赋,代观主处理俗务,也并无怨言。”
他口中的师爷是纳灵子秦永臻。
清知踏出一步,继续道:“我师爷不甘就此蹉跎老去,想要改进方寸观的根本心法,想要延年益寿再上一层。他抚养我长大,教我功法、道理,让我友爱同门,森*晚*整*理难道我忍心看着师爷终生原地踏步吗?他要做什么,清知怎么会不答应。”
“你倒是把别人豁出来了。”江世安盯着他道,“天下之人,谁不是他人的子女爱徒,清知道长,你自己不知道这是在助纣为虐么?”
清知没有再看薛简,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江世安身上:“你的那件事……我还小,并不知道内情。不过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师爷最关注的人,江世安,如果你愿意早点接受他的招揽,一切灾难就都不会发生了。”
“笑话。”江世安扯了扯嘴角,“想招揽我的人那么多,你们排得上号吗?为了自己的亲朋爱侣而残害他人,翻搅风云,死伤无数,用尽手段逼死我,还反过来怪受害者。”
“冠冕堂皇。”清知面色凝滞,声音高了一些,“你就算没有亲朋,总有我师兄在身后吧!外人的性命跟师长亲友比起来算什么?拂袖之尘埃而已。倘若有让你的亲人起死回生的办法,你未必能不动容,我待方寸观之心便是如此!”
江世安怔了一瞬间。
他想起初见心痴的那一刻。为了薛简的生机,他的确有过那样决绝的念头,但这样不顾一切的杀念被薛简阻拦住了……也幸好没有动手,续命之术对薛简已无作用,只会白白糟蹋了别人的性命。
他收敛思绪,吐出一口气,道:“可惜……我没做成跟你一样的事。你的这些‘牺牲’,广虔道人可曾知晓内情?”
清知沉默稍许,一直坦然对待的他,因为提到广虔道人而变得躁动和不安。他急于进入正题:“不用浪费口舌了,你们谁都不能走出太平山,谁都不可以。”
话音初落,第一个在门口停滞住的药人猛然暴起,持兵刃冲入洞穴,直直对着江世安而来。
在对话期间,季春笛和姬珊瑚已经对这些被蛊母催发行动的药人观察已久,第一个药人傀儡冲入的瞬间,季春笛的折扇便从左侧点水而来,她按照对续魂蛊的了解,在蛊虫控制最弱的几个穴道飞速点击,单手成爪,立即去掏药人的后颈——
一般来说,子蛊就会寄存在此处!
对方的身形却没有丝毫变化,她的手掌反而被药人牢牢握住,一把甩开。季春笛运力稳住身形,脚步在地上拖行数步,身后的更多药人涌入洞穴,一拥而上。
各式的兵刃、各色的功法……但无一例外的,这些被控制成功的家伙,全部都是十几年来诸多门派的年少天才!
一把带着血锈的红枪从她腹部擦肩而过。季春笛甩袖一滚,窜到小和尚身后躲了一躲,从另一边冒头喊道:“教主!教主!”
姬珊瑚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鞭尾如蝎子般卷住红枪,将枪身抽飞出去。长兵“笃”地一声嵌入石壁,散下碎石无数。
“别叫了。”她额头青筋狂跳,“你的法子根本不管用,我就不应该让江世安带你来!”
季春笛疲于应敌,抽空回嘴:“那小和尚岂不是更没有用!不是,大师救命!”
她又躲回心痴身后,用心痴的身躯抵挡药人的攻击。心痴和尚功夫不弱,看起来纤弱,却有佛门横练外功在身,虽然左右支绌,但暂时足以抵挡。
这些药人和续魂蛊差得太多了!季春笛满头冷汗,心中大叫后悔。表弟既然不认自己这门亲,来这一趟就更没收获了——她狼狈逃窜,掌中的毒虫斗不过对方体内的蛊虫,处处受制,被逼的抽出长剑。
她一着急,剑术更是如同天女散花,混乱不堪,躲避得险象环生。就在药人围攻的刀兵快架在脖子上时,面前傀儡的腰身被一截长鞭卷住,内力流转,居然活生生勒断了半截药人的腰。
季春笛趁机将长剑刺入药人胸口,翻身离开,叫道:“这人竟然还有血流?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姬珊瑚冷冷道:“恐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些人长期沉浸在走火入魔的混乱状态当中,心智被蛊虫操控,大部分还活着……这样的状态跟我教功法出了岔子的弟子没什么两样。”
“活着?”季春笛难以置信,续魂蛊用于死人,在此基础上改造的夺魂蛊竟然如此厉害?难道那位纳灵子又加以培养过不成?她脑海中的讯息飞速流转——怪不得那位清知道长要在此看顾“酒水”,他要保证这些药人都活着,他要喂养这些蛊虫。
蛊母才是关键。季春笛正要回头向江世安求援,一转眼,发现江世安身边的形式居然更加严峻。
在第一个药人夺门而入的瞬间,江世安的风雪剑就已经出鞘。这样快到极致的一剑,竟然被挡了下来——
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药人出现在了清知身畔,两人内力十分浑厚,不惧损伤,用肉.体硬抗这一剑。风雪剑切开略微有些僵涩的皮肉,劈断骨骼,撞在一块非常坚硬的金属之上。
金属?江世安瞳孔微缩,横起锋刃扩大伤口。将黑衣药人胸膛的破开,露出比百炼之钢还更坚硬的骨架,完全是用炼制兵器的方式改造了这些人的身体。
“两位前辈。”清知对待这两具药人的态度很柔和,拱手道,“不得不惊动你们了。”
平时收纳在药柜后方?江世安的目光向后偏移,扫过清知身后的巨大药柜,脑子里的一个自嘲飞掠而过——药人可以用“收纳”这种形容么,幽默得太黑暗了。
“纳灵子除了残害年轻人,看来也搞到了不少高手随行。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方寸观,却又对镇明霞道长下手,他不算是你的前辈吗?”江世安持剑而立。
“你不明白。”清知转过身去,捧起陶瓷药罐一下下地捣药,动作用力,“要不是夺魂蛊,他早在走火入魔的当日就逆血攻心而死,怎么会有如今的逍遥自在。我师爷是为了他的性命,只是在找到让他恢复神智的办法之前……暂且用一用……”
江世安冷笑一声:“你真这么想?我看纳灵子前辈未必啊!”
这两具黑衣药人非常难缠。
他们的年纪已经在四十岁以上了,或许在被操控之前,就是颇成气候的一方高手。江世安的剑术独步天下,以一敌二,也不算艰难,只是两人的身体被重重改造,剑刃劈入而不伤分毫,几乎没有疼痛的知觉。
防的密不透风、破不了招。
他们以纠缠为主,江世安因为顾忌身后的薛简,不能使出全力。从方才开始,清知就不在意时间流逝,甚至有意说明了一些事以作拖延……他们在等纳灵子?要是秦永臻加入其中,胜算就更低了。
局面太过僵持,江世安削断黑衣药人一臂,风雪剑吟啸而起,扫向头颅。也是因此,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空档……这是江世安故意露出的破绽,他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回防。
但是没有。
药人对这个故意暴露的破绽视而不见,没有采取最有效的应对方式,格挡不及。江世安剑锋扫过,一只面目被毁的头颅冲天而起,血迹飞溅而出。
蛊虫从头颅的耳朵里爬出。
江世安再次站定,剑刃跟另一人的双刀锵然撞击在一处。他似有所悟,目光穿过药人的斗笠,看向清知身着淡青道袍、侧立而对的身影。
满室混乱之中,却没有任何一具药人对薛简动手。
江世安自问防得缜密,正是因为他保护得十分缜密,才确确实实、清清楚楚地知道,没有任何一具药人对薛知一下手。他凝视着清知,开口道:“我的挚爱,你的同门,本是一人,我们却因仇怨而刀剑相向。”
“万一我说得是假话呢。”清知看着他道,“江世安,你敢赌这个万一么?”
风雪剑擦出刀刃摩擦的火花,冷兵器交击的寒音响彻洞穴。但这里是地下,而且太深了,就算是天塌地陷,恐怕都很难立即发现。
江世安凝滞一瞬,旋即,他感受到了身后的触摸。
以薛简目前的状况,不可能参与这种战局。但他也觉察到自己没有受到袭击,低声说了一句:“去吧。”
江世安没有回头,轻言询问:“那你呢。”
“他不会杀我。”
“我不能赌。”
“是我赌。”薛简道,“你放心。”
江世安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我真不知道怎么放这个心!”
转瞬之间,另一个黑衣药人不惧死亡,奋力纠缠,剑鸣厮杀之中,风雪剑的寒光映照四方,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迸发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