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唇角飞快往上扬了扬, 正欲回答，就听身侧‘啊’的一声。
安卷气得跺脚，“六哥跑了！”他喊都喊了, 结果人跑了, 亏大了！
陆衍闷笑一声, 朝他伸出手。
安卷看看伸过来的手，又看看陆衍。
陆衍面色如常，“带你去找他。”
安卷一听，眼睛亮了亮，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立刻就被陆衍牢牢握住。
此时先生还未至，陆衍拉着他就往外面去, 中途见到了柳常卿。
六年过去, 少年身姿愈发挺拔如青松, 眉目舒朗，只是瞧起来似还藏有几分肃穆。看见两人后他的目光直直便落到了安卷身上，莞尔轻唤：“卷卷。”
“常卿哥哥。”安卷老实喊。
陆衍瞥瞥安卷，察觉到他的视线，安卷摇晃两人相交的手, 眨巴着眼看他。
柳常卿近年来越加沉稳，将左相那股威严古板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只不过面对安卷他们时还是以前的样子。
他对安卷是真的好, 因为占了家里城西将军府只隔了一条街的便利, 柳常卿后来三五不时就带着安卷去丞相府玩，因而安卷还认识了新朋友——柳常卿的幼弟, 柳常之。
两人玩得极为投契，就差拜把子了, 所以柳常之的哥哥，他当然也是要喊哥哥的。
陆衍好不容易才哄得人喊了一声‘七哥哥’，柳常卿才刚出现便轻易得了这声‘哥哥’。他不由又朝安卷看去几眼，瞥见他眼睛眨巴眨巴，到底是没真的说什么。
见陆衍被自己哄好，安卷非常自然地继续望向柳常卿，问他：“常卿哥哥看见六哥了吗？”
柳常卿心说六殿下这是又惹事了，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往诚心堂那边去了。”
安卷眯缝起眸子，抬头和陆衍相视一眼，俱是一笑。
陆衍牵着他就跑。
安卷笑容明媚，“追！”
柳常卿站在原地，指尖轻抚下巴，抬步便跟了上去。
他落后两人一步，进去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叫唤，柳常卿当即大步跃入，什么君子之风当克己自持全都抛到了脑后。
柳常卿刚进去便心满意足地瞧见被堵在墙角的六皇子。
陆弦一张脸不知是气愤还是什么，从微微泛黑的皮肤中透出来，与松霜绿的襕衫相称，煞是好看，“老七！你这是助纣为虐！”
安卷学着他方才叉腰的样子，借陆衍的威开始恐吓，“六哥，你以后还叫不叫了。”
陆弦羞愤，但他打不过老七，只能梗着脖子继续：“你就是小不点。”
他说完这句还不算，末了补充：“你都跟老七学坏了。”他的卷卷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刚入学那会软软糯糯的，谁见了不心生欢喜，可惜后面跟了老七……
安卷才不听，他反驳，“我九岁了！”
陆弦抓住漏洞开始笑他，“你哪里九岁，明明才八岁！”
还没过完八岁生辰的安卷说不过他，转头去找陆衍寻求帮助。
陆衍似想到什么，并未看他。
后面进门的柳常卿听见两人对话，走过来悠悠道：“我没记错的话，卷卷的生辰快到了吧，常之上次还说待卷卷生辰，要给他份大礼。”
安卷的生辰是在七月，每次过生辰都会收到一大堆礼物，其中最大的几份当属众位皇子的。
安卷也想到了，即刻精神起来，重又看陆弦，“马上九岁！”
柳常卿笑出声，一看就知道卷卷忘了这事。
安卷从来不记日子，他只知道快了，他的生辰是每年最热的时候，等到快要变冷的时差不多就是陆衍的生辰了。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的，他一个也没记住，总之陆衍会提醒他，让他提前备好礼物。
陆弦：“这怎么能算！”小不点就是小不点，九岁了那也还是小不点。
安卷却不服，“怎么不算！”
说完，安卷继续去看陆衍，这会还不忘去拽对方袖子，试图让他回应。
陆衍失笑。
陆弦观他表情就知晓了结果，“不是吧老七，你真打算帮他？”这么没有原则的吗。
陆衍颔首，“卷卷快九岁了。”
俨然是在肯定安卷的话。
安卷瞬间扬起嘴角。
陆弦被迫改口，“好吧，不叫你小不点了，小卷卷总行了吧。”
安卷笑容一滞，拧眉，“这也不行。”
陆弦：“哪里不行了，二哥、三哥都这样叫。”
安卷鼓着脸，“不行就是不行。”
陆弦也犟，就是不愿再改口，还瞪了瞪‘帮凶’陆衍，这个老七都把小不点带坏成什么样了。
若是让安卷知道他的想法，定然会回上一句他本来就坏。
最终两人争执不下，司业便过来了，众人连忙各回座位。这时八皇子陆元丰和九皇子也不知从哪冒出了头，陆弦赶紧拉着自家弟弟往位置走去。
待众人坐定，学舍中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先生好。”
安卷和陆衍坐在一起，自先前有一回被祭酒无意撞见他二人坐一块，宋河却没说什么之后，两人就一直这么坐着了。
柳常卿则彻底同他换了个位置，及至如今他们已升至上舍都没有换过来。
对此，柳常卿在心里暗骂了陆衍多少回，两人自是不得而知。
直到一堂课结束，午间用膳时，陆衍问：“卷卷过两日的生辰想要什么？”
安卷拧着眉开始沉思，最后苦着脸道：“还是随便吧。”他什么都不缺。
陆衍心下好笑，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只是想问问而已。
与此同时，陆弦端着食盒坐过来。
陆元丰和陆梓紧随其后，两个人一如儿时那般喜欢组队过来黏着安卷。
两人也不是真的有多么要好，只是相约着一起去找卷卷玩，担心七皇兄发火，他们两挨一块比较抗揍——为此，八皇子和九皇子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陆元丰与陆梓现在也还是一样。
陆弦也曾吃味过，自家弟弟怎么总是和九皇子陆梓形影不离。然而陆元丰那惯来胆小寡言的性格，难得有个合得来的，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对老八来说，还是要多些玩伴才好，让他开朗些。
没多久，柳常卿也走了来。
一张长桌都快挤不下了。
陆衍撇几人一眼，倒也没管他们，兀自给安卷碗里添菜。
安卷挑挑拣拣，把自己不爱吃的都堆进陆衍的盘子里，等到都堆出了一个小山方才讪讪收手，仰起脸对陆衍讨好一笑。
陆衍向来拿他无法，眼眸一低，“青菜再夹一些。”细听之下还能觉出他话语里的笑意，俨然已是习惯了。
桌上的其他几人也都见怪不怪。
柳常卿心中啧啧，也不怪卷卷喜欢黏着七殿下，堂堂皇子吃别人吃剩下的……
这时，陆弦探着脑袋过来，“小不点，吃不完？给我？”
他饭量最近又大了不少，懒得去盛，不过其实若真的还想要陆弦身边也不缺人献殷勤，但他就是觉得小不点吃过的香。
陆元丰闻声而动，悄悄抬头。
他也想吃卷卷的东西。
九皇子倏尔跟着抬起脸。
安卷筷子才放进嘴里，就听到这句。他刚撩起眼皮便对上三道齐刷刷望来的目光，陡然凝滞，都来不及计较六皇子的称呼了。
“我吃过了。”安卷眨眨眼。
“这有什么，”陆弦大大咧咧，模样憨傻，“老七都能吃你的口水，我有什么不能的。”
他话音才刚落，桌上便响起一道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安卷惊了下，赶忙倒了杯水放好，先去给人拍背，“喝水喝水。”
他什么时候见陆衍吃东西呛住啊，这咳嗽的声音差点没把他耳朵震聋。眼见陆衍面色都因咳嗽变得通红一片，脖颈间青色的血管脉络也清晰可见，覆着一层莹润薄汗。
见状，安卷急得脸都白了几分，一边递水，一边给他拿手帕擦擦。
陆衍掩起的袖摆落下，伸出一截骨节修长分明的指尖，牢牢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慢慢喝下。
安卷紧张询问：“怎么样？”
陆衍哑声：“无碍。”
对面，陆弦同样被惊住，他知道老七向来喜欢霸着小不点，但不过是几筷子菜而已，何至于此。
他不吃就是了。
陆弦默默收回试探的手，埋头接着吃。
一顿饭后半程出乎意料的安静。
安卷在确定陆衍没事后才继续开吃，还把自己最爱的红烧肉给他夹了几筷。
陆衍看着，唇角略勾了下，耳尖还是红的。
大概是因为方才六皇兄那句话太过失礼……陆衍不再多想。
待几人吃完，安卷还难得帮陆衍收拾起了碗筷，在国子监这些都是他们自己收拾的，平日全是陆衍帮他，今天则反过来。
陆弦刚老实一会，此刻见安卷这么忙前忙后，又开始嘴欠，“小不点你别帮老七了，他自己能收拾。”
安卷：“就要帮。”
陆弦打趣他：“跟个小媳妇似的。”
安卷：“那六哥没有小媳妇。”
如今陆弦已年满十四，放在那些达官显贵家中早就是娶妻的年纪了，再不济也有了几个通房。然大抵是因为太子珠玉在前，成了弟弟们的好表率，眼下太子早已年满十七都尚未娶妻，其他皇子亦都无动作。
陆弦当然想要小媳妇，被安卷一提，顿时上头，“那你给我当，别给老七……”
后续的话还未说完，陆衍忽地站起来，接手了收拾的工作，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陆弦。
安卷乐得轻松，往椅背上一瘫，才不跟六皇子争辩，他又不是真的小媳妇。
等陆衍收拾完，“走了，吃完不要躺着不动。”
每次用完膳陆衍都会带着安卷绕着国子监走两圈，安卷虽然不情不愿想犯懒，但也还是老实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这个时候，八皇子和九皇子相视一眼，都觉得今天不适合跟上两人。
他们只得留在原地，少顷齐齐扫了眼陆弦，都怪六皇兄。
陆弦莫名感觉身侧一凉似是袖中灌入一股冷风，他转头看过去，两个弟弟坐得笔直，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陆弦挠了挠头。
同样没走的柳常卿叹了声，还是出于好心提醒一句，“六殿下日后莫要当着七殿下的面拿卷卷开玩笑了。”
陆弦也知道老七那脾气，摆了摆手，看起来不甚在意道：“知道了。”
柳常卿还要再说，却听他继续：“小不点是老七的小媳妇，我不能说。”
陆弦语出惊人，柳常卿瞠目结舌。
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陆弦像是觉得自己这话十分有理，转头便去找两个弟弟，寻求认同，“老八老九，你们说呢。”
陆元丰小脑袋一点一点，他也长开了不少，豆子眼依旧，只是稍微圆了一圈，下巴尖了些。
被兄长提问，陆元丰沉吟着思索一瞬，点头，“嗯，卷卷是七皇兄的小媳妇。”
陆梓仰头看天，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这话说出来七皇兄肯定不会生气，但卷卷定要炸毛，届时不和他玩了怎么办，他才不说。
所幸陆梓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当初年纪尚幼的他被恶仆欺压，导致性格变得孤僻，纵使后来事情爆发皇后又整肃了一番后宫，可他依然没有改过来。
陆弦得到答案也不再追问，一拍桌，“好老七，竟敢抢在太子兄长前面有了小媳妇！嘿嘿，回头找太子兄长告他一状。”
柳常卿嘴角一抽，摇头晃脑地走开，不明白身为皇族，六皇子的心性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同一时刻。
被议论的陆衍打了个喷嚏，有了先前那一遭，安卷有些草木皆兵，连忙凑过去，“又怎么了？”
陆衍：“没事。”
安卷：“真的？”
陆衍一笑，抬手在他发顶轻揉，“真的。”
安卷往后缩。
“不让摸了？”陆衍挑眉。
这也是长大后的弊端了，卷卷都不怎么让他碰了。
安卷：“我长大了！”
陆衍微微低头看他。
安卷仰脸回视，脸颊微红，“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随便让他揉脑袋。
陆衍轻笑：“哦，卷卷是大孩子。”
安卷听不得他笑自己，感觉像是嘲笑，脚步都加快不少。
“生气了？”陆衍大步跟上。
安卷才不怕丢脸，爽快承认，“对！”
陆衍抬指，在他身后的腰带上一勾，“我哄你。”
安卷朝他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拍开，对陆衍呲了呲牙，说：“哄不好的那种。”
话落，他嗖的一下跑走。
陆衍顿在原地，没忍住大笑出声。
听到笑声，安卷跑得更快了，身后的笑声也愈发大。
说哄不好就是哄不好，安卷一直到下学都没再理陆衍，不管人怎么哄都不行。
“七殿下怎么惹卷卷了？”这么些年，柳常卿爱看戏的本质仍旧没变。
陆衍眯起眼，凤眸一勾，“想看我笑话？”
柳常卿一对上他的视线就觉不妙，飞快否认，“怎么会，殿下赶紧去哄哄人吧。”
陆衍默然不语，当他没哄吗？可卷卷好似真生气了，确实是哄不好的那种。
见他沉默，柳常卿在心里直乐，继而便见身侧之人大步远去，只留一片翻飞的衣诀，背影匆忙。柳常卿一合计，约莫是去哄人了。
而正要被哄的安卷刚上马车就昏昏欲睡，上学着实累人。
他贴着车壁准备小憩一会，结果眼睛才刚合上，安卷就抽了抽鼻头。
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从窗外钻进来。
安卷手往车帘上探去，想看看外面是在卖什么东西，闻着像是……大肘子。
他刚撩开车帘，眼前便出现一份油光透亮香气扑鼻的肘子。
安卷顺着肘子看去，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端着那盘肘子，沿着小臂往上，他对上了一张满含笑意的脸。
那人对他笑，薄唇启合。
“我错了。”